征西將軍忠心與否,卻是很難判斷的。


    若是說其忠心,動蕩之時未起兵勤王是事實,朝廷暫安於燕地後,征西將軍陳兵關外,固守西北八郡,直到興平十四年,都不曾出動一兵一卒,其心跡著實可以。


    可若說其不忠,卻又有些難以判斷。西北有羌人大小部族不知凡幾,其部眾或千或萬或十萬,常有叛亂,又經常有匈奴人過去煽風點火,世祖皇帝定鼎中原後,曾下旨命後代子孫,無論如何,不得調動西北兵馬,從這方麵來將,征西將軍按兵不動也說得過去,況且他也不曾對司裕詳俯首稱臣。司裕詳狗急跳牆之際,曾封征西將軍為秦王,總領西北軍政,但在西北上空飄著的,一直都隻是大晉征西將軍的旗幟。


    隻是不知道收複了長安之後,情況如何,想來征西將軍也不是個看不懂天下大勢的人,不然他恐怕早就起兵,一爭這天下了。


    思緒間,街上的人已是越來越多,街頭巷尾的人群像潮水一般湧來,其熱情幾乎能將空氣點燃,寬闊的街道都被擠得滴水不漏,若不是有差役提著木盾清街,這一行士子怕是早就被人群淹沒了。


    平民百姓在街上揮汗如雨地擠著,有錢的富貴人家早就把臨街的酒樓茶樓等店鋪的二層包廂訂走了,多是一些待字閨中的小姐,或者前不久剛和正在遊街的士子中的一位定親,她們嬉鬧著擠在一起,粉麵含春、杏眼如媚,看著遊街的士子們不由得心潮澎湃,握在手裏的帕子都恨不得捏碎了,有更激動一些的,直接將隨身的帕子或者頭花丟了出去,再大膽一些的,幹脆丟了頭上的簪子。


    因為承受了探花郎不該承受的熱情,燕趙歌被砸得著實有些狼狽,帕子頭花什麽的就算了,激動一些也能理解,她成親的時候也是這麽激動的,差點掀翻了書房,可你丟一把簪子下來也太危險了吧!還是純金的簪子!


    秦峰笑而不語。


    燕趙歌看了看他,將目光移開了,又看了看表情稍顯豔羨的兩位榜眼。算了,誰讓她年輕又俊秀呢,唉。


    “詠月可成親了沒有?”


    燕趙歌愣了一下,這話問得著實唐突了,但看著秦峰一臉我想給你介紹一門親事的誠懇模樣,她心裏有點複雜。“還未成,不過……”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峰截斷了話頭,“那這麽說,長安裏街頭巷尾的流言都是真的了?”


    燕趙歌疑惑道:“流言?什麽流言?和我有關係嗎?”


    “你不知道?”秦峰一下子來了興致,興致勃勃地道:“上到勳貴下至百姓都在傳呢,說薊侯世子心悅長公主殿下,但今上選中了會元曲歲寒做駙馬,於是一氣之下當街與一士子辯論,壞了那曲歲寒的名聲。之後被今上召見時又求到了壽寧宮中,太皇太後感動於薊侯世子的癡心,準其跪靈,同外戚。”


    燕趙歌:“……”


    這到底是經過了多少次的加工才能變成這個驢唇不對馬嘴的模樣啊?


    燕趙歌道:“平頭百姓不懂這期間的彎彎繞繞,你一個將軍府出身的還不懂得嗎?不過是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哎,此言差矣。”秦峰搖頭道:“正所謂,一樣米養萬種人,戲本裏的故事來源於生活,可生活裏的故事往往比戲本裏更離奇。詠月覺得如何?”


    燕趙歌看著他一臉八卦的模樣,一陣無語。


    “我覺得,你可以去做個說書先生。”


    “你也這麽覺得,我年幼時也這麽覺得,但被我爹狠狠打了一頓。”


    燕趙歌翻了個白眼,心道:不打你就怪了,你一個鍾鳴鼎食出身的千金之子,想去做那靠嘴吃飯的說書先生?我要是你爹起碼把你腿打折了。


    “不過我爹說我考上狀元就能去說書了。”


    燕趙歌:“……真要去說書啊?”


    “那怎麽可能呢。我要是去做說書先生,那相馬的技藝豈不是白學了麽。”


    “正所謂,技多不壓身,我覺得子進可以琢磨琢磨,如何將相馬技藝融進說書先生裏去。”燕趙歌一臉誠懇道,若是不聽她說的話,旁人還真以為她在提什麽情真意切的建議呢。


    秦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看著燕趙歌道:“詠月,我們剛才講的不是說書先生的事兒罷。”


    “……是的。”


    “那再重新說回流言。”秦峰堅毅的麵容上複又顯出八卦之色來。“詠月是否真的心悅長公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換作了你,令尊情願讓子進尚公主?”


    秦峰笑了一聲,“我爹要是不願意,便不會讓我進京來了。”他看著燕趙歌,道:“詠月姓燕,大晉姓燕的將門唯有鎮北將軍一府,我爹敬重燕家鎮守北地的百年功績,我也敬佩代代為了北地安寧馬革裹屍的燕家人。倘若詠月與長公主兩情相悅,我不願做那橫刀奪愛之人,自然拱手相讓,但若是詠月無意,少不得,我要爭上一爭了。”


    燕趙歌眨了眨眼,問道:“倘若我心悅長公主,那你怎知長公主也心悅我?”


    “我不知,但今上知曉。”秦峰道:“你我皆是嫡子,但我下有嫡出的弟弟,且文韜武略皆在我之上,繼承征西將軍是再好不過的人選。詠月血脈非同尋常,且是唯一的嫡係,尚長公主怕是不容易罷。”


    燕趙歌微微一笑,“同為將門子弟,令尊況且讚同子進尚長公主,焉知家父不肯?”


    “即便無嗣?”


    “那便無嗣。”燕趙歌道:“尚未成親,你如何知我無嗣,即便入贅皇家,冠了皇姓,可那仍舊是我的子孫,怎能叫做無嗣?”


    秦峰臉色微微變了一變,又笑了起來,道:“看來詠月當真對長公主情真意切,是我冒昧了。”


    燕趙歌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在冷笑。都不是三歲稚子,哪裏那麽容易就交心,與人相處最忌諱的便是交淺言深,能夠和初次見麵的人就說其自己年幼時的糗事的傻子在勳貴子弟裏可不多見,這種傻子能得狀元?她要是信了,才是真的傻子。


    費了那麽多口舌,原來在這裏等著她呢。


    她要是男兒身,說不準還真的會萌生退意。


    “詠月莫怪我試探,長公主乃是奇女子,前三朝七百餘年未曾有這樣的女子,想必後來者也無人可及。若是錯失了這樣的女子,我一定會後悔終生。”


    “子進須知,禍從口出的道理。”燕趙歌捏緊了韁繩,胯下黑馬似有所感,不安地用蹄子刨了刨路上鋪著的石板。“若是心悅一般女子,便應該稟告父母,差得媒人上門求娶,當街說此冒犯的話,實在有損對方聲譽。且長公主乃是先帝嫡女,奉遺詔輔佐當今,於朝堂位比三公,於宗室位比太子,雖說不同於普通女子,卻也是女子,你如此在街上大放厥詞,是否有不敬長公主之嫌?是否有不敬先帝之嫌?”


    秦峰臉色霎時一變,強笑道:“詠月或許過於擔憂了罷,我可從未不敬長公主,先帝在位二十二載,其功德配以廟號仁宗,何人敢不敬先帝?”


    “那就休要在這裏胡言亂語。”燕趙歌安撫地拍了拍馬背,黑馬安靜下來,噴出一口氣,打了個響鼻,她道:“你若說今上召你進京是為了賜婚於你,我信,許你尚長公主,我不信。”


    燕趙歌懶得再和這種自以為是的人說話,驅著馬到一邊去了,左右這路寬敞得很,三馬並趨都綽綽有餘。


    秦峰麵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最後冷哼一聲,板著臉,仰首挺胸地策馬。


    燕趙歌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架不住秦峰的嗓音洪亮,照比在殿上時又洪亮了幾分。燕趙歌雖然不明白他此舉用意,但想來居心不良,她自己又沒做什麽齷齪事,行事光明磊落,沒有必要藏著掖著,幹脆也提高了聲音,說到最後連周圍的百姓都聽了一二句在耳朵裏。


    擔負保護士子責任的錦衣衛分散在遊街的隊伍裏,有一個專門跟著燕趙歌的,將兩人對話從頭到尾都聽在了耳朵裏,眉頭禁不住抽搐了幾下。


    這個報上去,指揮使怕是又要挨鞭子了。指揮使挨鞭子,他就得挨鞭子,雖然事後今上也會賜些東西下來,多是一些貴重的藥材和金銀,但平白無故挨一頓鞭子,怎麽想都覺得很虧。


    莫不如……春秋筆法?


    “春風以至,最宜鴻雁傳書”等聲音仍然不絕於耳,燕趙歌頗為無奈地躲避了幾個砸過來的香囊,就有一方包著香囊的帕子落到了黑馬的頭上,還捆得很嚴實,彈了幾下之後落到燕趙歌懷裏。


    黑馬被砸個正著,十分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回去給你喂草料,給你喂最好的。”燕趙歌一邊安撫著黑馬,一邊向著凶器投過來的方向望去。


    酒樓二樓窗戶打開,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卻空無一人。


    燕趙歌拿起那團成一團的帕子,材質是上好的蜀錦,邊緣處繡著金線,裏麵包著的香囊也十分精致,富貴如意的圖案,裏麵包著的香料不用看也知道是十分金貴的。


    她慢慢擰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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