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太皇太後遺詔:“天下吏民,此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祭祀飲酒食肉者。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絰帶無過三寸,毋步車及兵器,毋發民男女哭臨宮殿。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聲,禮畢罷。非旦夕臨時,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從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毋有所改。”


    國喪僅僅三天便結束了,太皇太後的諡號禮部和宗正府也早有定論,從代宗皇帝諡號,為昭德皇後。威儀恭明曰昭,明德有功曰昭;輔世長民曰德,忠誠上實曰德。


    燕趙歌聽聞也隻是搖了搖頭,這個諡號是遠遠不足以形容太皇太後之功德的,可惜代宗皇帝的諡號也不過是昭武,總不能越過了代宗皇帝。死在戰場上的葉家人的血,哪怕是寫出一個昭烈都綽綽有餘。


    因著太皇太後駕崩,今科殿試放榜推遲了三天,一直到太皇太後遺詔中的三日之期過後,皇帝才將一甲和二甲前七一共十位士子的名次定好,密封起來,要等到傳臚才能被得知。雖然朝臣和士子們都等得望眼欲穿,但誰也不敢催促,一是國喪期間,二是皇帝近幾日麵色陰沉如雷雨驟至,眉頭皺得幾乎可以夾死白骨蚊了,誰也不敢去撩撥。


    自然也沒有人敢問跪靈那日為什麽薊侯世子跪在了皇親國戚那一列。連頭最鐵的大宗正都不敢在此時觸皇帝的眉頭,他雖然經常聽不懂人話,但最會看皇帝眼色,不然也不能活到這個時候了,早觸怒了先帝被趕回老家種田去了,哪還輪得到他在這裏倚老賣老。


    放榜前一日,禮部遣人送了一身進士服過來,是供明日金殿傳臚用的,樣式十分繁瑣,燕趙歌隻看了一眼就讓季夏收起來了。出宮之前,長公主有特意提點過她,她這個進士身份和旁的士子是不同的,不能抱著同窗的想法攪到一起去。雖然衣服賜下來了,但最好還是穿著薊侯世子的朝服,不然說不準就有那個不長腦袋的戶部官員被人當槍使,一筆把她支到漠北吃沙子去了也說不定。


    燕趙歌心道最想讓我去吃沙子的就是皇帝,要是真有戶部官員這麽幹,那肯定是被皇帝指使的。


    她回府之後思來想去也想不通,到底是哪兒得罪了皇帝,難道就為了太皇太後的一個莊子?皇帝總不會這麽小氣罷。索性這次殿試得了一個廚子回來,也不算太虧。


    翌日一早,燕趙歌美美地吃了一盤青菜,又喝了一碗清粥,換好衣服,在轎子和馬之間斟酌了一下,選擇了騎馬。


    文爵乘轎,武爵騎馬,她父親還任著鎮北將軍呢,就算退下來了,薊侯這個爵位也是實打實用軍功換來的,隻要不當街縱馬,沒人管她。長安城裏也有專門的馬道,雖然可能會乍眼了一點兒,但等皇帝的旨意下來,一甲加上侍中,更乍眼,也就不差這一會兒了。


    路上巧遇了同樣騎著馬的趙國侯,趙國侯神色複雜地打量了一眼燕趙歌身上的袍子,長長歎了口氣,道:“莫要做個幸臣。”


    燕趙歌對著趙國侯拱拱手,道:“謝舅舅提點,詠月謹記。”


    幸臣什麽啊,皇帝就是拿我當幸臣用的,不是幸臣我怎麽可能站在這裏呢?直到站進了未央宮前殿,燕趙歌還在想這個,盡管做幸臣的最終都沒什麽好下場,可這是她能接近皇帝的唯一選擇,熬不過興平四年,所有人都要死,她還在乎什麽下場?


    雖說考過殿試的都稱為進士,但又不太一樣,一甲為進士及第,二甲為進士出身,第三甲為同進士出身。燕趙歌本來期盼著得一個三甲就回家,皇帝願意點她一甲她也不能推辭,而且她回府仔細想了想,以一甲身份待侍宮中的話,說不準就有機會抓住蜀國公的把柄,皇帝到底是怎麽染上了傳屍,這件事可到現在都沒有著落呢。


    等禮部官員宣讀好了一些每科科舉都會講的話,一個內侍便將密封好的名次交到了禮部官員手裏,禮部官員雙手捧著接過來,向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和站在他身後的長公主行禮,走到殿中擺著的一張案桌前,拆掉密封,緩緩打開抄寫在綢緞上的名次。


    看到這一幕,站在文武朝臣後的士子們都激動不已,唯一另類的是燕趙歌,她站在趙國侯旁邊,處在武臣裏比較中間的位置。


    無數直勾勾地目光都落在了那張桌案上。


    禮部官員高聲道:“興平三年殿試一甲第一名……秦峰!”


    他的聲音雖大,但未央宮前殿實在太大了,又沒站在上風處,靠近殿門位置的士子是根本聽不清的。於是便有值守的宮衛大聲重複,一個接一個地喊,一直到守在殿門處的宮衛也重複完一遍,才算喊完一遍。


    曲歲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狀元不是他?左相明明說了此次狀元十有九八歸屬於他,隻要得了狀元便把女兒嫁給他,這個殺千刀的秦峰是哪一個?為何毀我婚姻?他之前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連腳都賣出去了一隻,另外一隻也邁了一半,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他臉色蒼白而僵硬,像是一座石像一般。


    唱榜時,;一甲不同於二甲和三甲,為了彰顯其不同和皇帝的嘉獎,要連續唱三遍,不等第一遍唱榜的餘音消散,第二遍唱榜聲又已經傳來。


    “一甲第一名……秦峰!”


    第二遍唱榜聲響起時,曲歲寒終於回過神,將腳收了回去,幸好在禮部官員下來迎他之前,那個叫秦峰的士子已經出列了,不然若是錯認了姓名,怕是要出不小的醜。


    “你便是秦峰?請隨我來。”


    秦峰身材高大,進士服穿在他身上和習武的袍子沒什麽兩樣,長得也一表人才,倒不如說這殿裏的士子就沒有一個長得醜的。他對著禮部官員拱拱手,聲音十分洪亮地說道:“末學秦峰。”


    這聲音聽起來像武人多過像讀書人。


    曲歲寒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這個秦峰是從哪兒跳出來的,他自來心高氣傲,又連中五元,隻差狀元便是六元及第,旁的人都不肯結交,專門結交一些高門勳貴子弟和詩書世家,哪裏曉得這個姓秦的粗鄙之人是誰。


    燕趙歌盯著那秦峰的背影許久,搖了搖頭,她對這個人毫無印象,想來應該是她重生之後導致了什麽變動,致使皇帝改了主意,也或許是因為曲歲寒的那些個流言。她想到這裏忽然愣了一下,有什麽東西從她腦海裏一閃而過,十分關鍵,她卻沒能抓住那個東西。


    秦峰在禮部官員的指引下出列,頂著一眾士子豔羨的目光,走在了禦道上,最後站定到靠右的位置。


    禦道便是專供皇帝走的道路,隻有殿試放榜時能有一次例外,讓狀元和榜眼上去走一遭。


    “臣秦峰,敬謝陛下隆恩。”他跪下叩拜道。


    過了殿試便是天子門生,雖然平日裏不需要跪拜皇帝,但認恩師的時候還是需要磕頭的,畢竟天地君親師。


    一甲第一名唱榜第三遍結束,便輪到了宣布榜眼。


    “一甲第二名……!”


    除了狀元外,剩下的兩名一甲都叫做榜眼,其中年紀小的那位又被叫做探花郎,先宣布榜眼再宣布探花已經是不成文的傳統了。


    “一甲第二名……!”


    聽完一甲唱榜之後,曲歲寒幾乎要崩潰了,狀元不是他就算了,榜眼還不是他?想到剛才邁出去的步子,可不是沒有人看見,他旁邊的士子都看著呢,還有殿試之前和放榜之前周圍士子的吹捧,現在指不定人家怎麽在心裏笑話自己呢。他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一甲第二名……燕趙歌!”


    怎麽三個榜眼?


    不說一頭霧水的士子們,連閱卷的朝臣們也一頭霧水。


    傳榜的禮部官員弓著腰跑到殿下詢問了內侍幾句,由內侍稟告給皇帝,再轉達給禮部官員,這才弄明白。


    因為今科殿試有禦賜出身者,其文采雖然上佳,當得一甲,但畢竟沒有經曆過鄉試,難免士子們以為不公,恩典其為一甲榜眼,不算在名次裏。


    燕趙歌出列之後跪地謝恩,再站起來站到另外兩位榜眼身後,她無意間一抬頭,和殿上的長公主對視了一眼。


    她忽然間覺得似乎是抓住了什麽,但又有些虛無縹緲。


    長公主目光微微閃動,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皇帝見狀,不禁一陣咬牙切齒,想到前幾日錦衣衛指揮使報過來的消息,更是惱得心頭發癢。


    你燕趙歌就算千好萬好,也配不上我皇姐!


    他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把燕趙歌發配到漠北吃沙子去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妥當,隻能作罷。主要是他皇姐必然會反對,朝臣也不會讚同的,還容易讓別人以為他對鎮北將軍有什麽不滿呢。


    燕侍中,朕等著你。朕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心悅朕皇姐。


    皇帝忍不住露出一個獰笑來。


    在一旁候著的錦衣衛指揮使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摸了摸臀部,上次挨的鞭子還沒好呢,這麽快又要挨鞭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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