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三年四月底,燕嵐又去了北地。不知道是不是匈奴異動太大了,這一次出發的不隻有燕嵐和趙國侯二子,還有京營八校之一的越騎營和胡騎營也跟著一起動身了。


    雖然據宮裏流出來的消息說,是長公主覺得京營早已不複世祖皇帝時的精銳,實在是不堪大用,才不得不放出京。但燕趙歌一聽就知道長公主怕是又打著什麽別的主意了,要知道前世長安動蕩的時候,全靠著京營八校的精銳才一路還算安穩地到了北地。


    長公主的一肚子壞水兒,她可比誰都清楚,在燕地的時候沒少有朝臣被她算計得有苦說不出,還要拱拱手說謝長公主恩典。就是不知道這次是誰這麽倒黴,要被長公主算計了。燕趙歌忍不住偷著樂,手不小心一抖,又寫廢了一張紙。


    她麵色不變地放下筆,喚來季夏。


    季夏見怪不怪地又給她換了張紙,她已經習慣了自家世子想事情時心神不穩,不僅不穩,還與常人不同,表情越是凝重嚴肅,下筆就越順暢嚴謹,越是輕快放鬆,就越是容易出錯。


    她瞟了一眼燕趙歌寫錯的字,燕趙歌最近在看本朝南狩前的史書,正看到太宗皇帝朝,她閑來無事就照著隨便寫寫,這裏明明是“皇長子病危,蕭妃生一子,皇長子竟轉危為安,帝心大悅,封蕭妃子為王。”結果燕趙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寫完“長”字,後麵竟然跟了一撇。


    燕趙歌若無其事地看著季夏將那張紙揉了丟進紙簍。


    能有什麽事,不過就是寫錯字而已,而已。


    “世子!宮裏有旨!”季鈞從門外跑來,大喊道。


    燕趙歌命人打開正門,來的是個麵白微胖的宦官,十分和藹。


    “薊侯世子,今上有旨意請您接一下罷。”


    燕趙歌拱手道:“有勞王公,您先請,季夏,給王公上茶。”


    王公笑眯眯的道:“不忙不忙,今上說隻是一道中旨,不必大費周章,若不是口諭必不使那幫子讀書人信服,便不會有這道中旨。”


    燕趙歌有種不好的預感。中旨指的是未經外朝的旨意,大晉凡是聖旨,皆要送到外朝由丞相用印,旨意上同時有左右丞相和皇帝的印才作數,不然是沒有效力的。前朝皇帝就曾用沒有效力的中旨驅使重臣做事,最後皇帝反口,使得重臣不得不以矯詔的罪名自殺。


    “那,那我這便接了罷。”燕趙歌有點不安,不知道皇帝又出了些什麽幺蛾子。


    前世在長安動蕩之前,她的路是定好了的,吃喝享樂富貴一世,若有需要便再娶一門妻,她閉門讀書自娛自樂,從不曾過問朝堂上的任何事情。如果不是突然天崩,她是可以安度一生的。但這也導致了她對當今不是特別了解,她隻知道當今在朝堂上就是個擺設,朝政皆出於長公主之手,其他一概不知。


    【朕膺昊天眷命,製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薊侯領鎮北將軍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朕心甚悅。其世子名趙歌者生而聰穎,幼而循齊,長而敦敏,且能文能武……朕深以為然。朕以為,能斷大事者,不拘小節。而薊侯世子有幹將之器,卻不露鋒芒,雖為勳貴之身,卻孝順懂禮,有愛兄弟,實乃大才……故而,特賜薊侯世子舉人出身,準其殿試。】


    燕趙歌瞪大了眼睛。


    這什麽意思?讓她參加殿試?她猶疑地看著王公,希望對方能給點不一樣的答案。


    王公微微一笑,道:“今上有口諭:‘大宗正於朝堂上舉薦爾,當尚長公主,朕之皇姐乃吾晉室明珠,應配一絕世君子,文武全才,且出身優渥者。皇姐讚許爾是可造之才,當得一用。朕覺爾稍有不足,又不願皇姐錯失一良配,特意下此中旨激勵,賜爾出身,許爾殿試。勿要得意誌滿,讓朕與朕之皇姐失望。”


    燕趙歌懵了。


    皇宮。


    “皇姐,就算薊侯世子可堪一用,封一個殿前侍衛便是了,為何要賜其舉人出身,他燕家是將門,又不是世家文人。”皇帝不解地問道。


    “一個殿前侍衛可不夠她施展的,你等著看罷。”長公主道,“你說到時候給她個侍中?左右是勳貴出身,給個侍中應當不會遭到朝臣反對,侍中的任命也不需要走外朝。”


    侍中是皇帝身邊的親信近臣,不在三府六部九卿的範疇之內,按理來說朝臣是管不著的,但架不住前朝皇帝以宦官為侍中常侍,來平衡朝堂,最後導致了前朝覆滅。朝臣們都心有餘悸,恨不得連皇帝任命一個女官都插手。


    皇帝心道這個主意好,錦衣衛都是廢物,錦衣衛指揮使更是廢物,抓個把柄都抓不出來,還送來一篇滿是讚美之詞的公文,我難道說不出誇獎別人的話要你來教嗎?給你二十鞭子罰俸半年都是輕的!這次把這家夥放在自己眼前,就不信抓不出什麽齷齪事兒。燕趙歌,等朕抓住你的小辮子,你就完了。


    “侍中也好,朝臣應當不會為了這個為難皇姐,左右是個幸臣罷了。那殿試之後也給他個進士出身?還是同進士?”


    “她可當不得幸臣。”長公主搖搖頭,燕趙歌要是做幸臣,就那張直言不諱的嘴,皇帝怕是早被氣死了,不被氣死也得砍了她。“殿試的題目定了沒有?”


    “還未。”


    “那就以北地戰事為題,寫一篇策論罷。想來薊侯世子應當會答得不錯,若有上上,就給她個一甲,若是上中,就給她二甲前幾。”長公主道。


    “啊——?”皇帝拉著長音叫道,臉拉得老長,“一甲?二甲前幾?那幫子言官又要上諫了,肯定又有朝臣彈劾你任人唯親了,那麽多折子哪裏看的過來啊?皇姐你不會真的看上他要許他駙馬了?”


    “說什麽呢。”長公主敲了敲案桌,“你也來調侃我?嗯?你是不是想自己處理政務?”


    “我……我這不是擔心麽……”皇帝低著頭嘟囔著,“這些人一個個都道貌岸然的,肚子裏全是男盜女娼的東西,人模狗樣。再遇上一個高成侯子之流可怎麽辦啊……總不能連他也殺了。”


    長公主歎了口氣,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嫁她,父皇許了燕永謠富貴一生,我沒道理再把她拉扯進來。”


    “啊?”皇第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燕永謠又是哪個?”


    “……”長公主微妙地移開了視線,“口誤,燕趙歌的表字不是詠月麽,口誤。”


    皇帝狐疑地看著她,心裏覺得不對,但是長安勳貴裏又沒有燕永謠這個人,總不能是個平民百姓?薊侯府那兩個庶子肯定不可能,要真是……朕就把薊侯府滿門抄斬!皇帝左思右想,覺得大約長公主是真的口誤了。


    “不過呢,若是十年之後,我興許真的會嫁她。”


    “我不同意!”


    話題成功轉移了,長公主暗自鬆了口氣。


    不對不對不對,皇姐這麽緊張,肯定有問題!他家皇姐一向嚴謹,從不肯犯口舌上的差錯,這個人一定存在,朕一定要把他抓出來,千刀萬剮……不,好生安置……他在心裏咬牙切齒,能被皇姐記在心裏的人,嗬,朕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模樣。


    等長公主走了,皇帝喚來內侍,“去太學,問問前些日子入學的薊侯的兒子表字是什麽,沒取的話讓他師長盡快給他取一個,朕要盡快知曉。”


    內侍出去問了一圈,回來答複:“陛下,薊侯的兒子,還未拜師。”


    “沒拜師?沒拜師他進了太學?勳貴不都是在國子學嗎?”


    “陛下,國子學裏麵勳貴太多,不太適合研究學問。”


    那就是說風氣不好,讀不下去。皇帝忍不住踱步,“前些日子薊侯還在京的時候,不是登門傅府被拒了麽?去給傅府遞個話,讓他……不,這樣也太便宜他了。給朕擬旨。”


    【忠孝之家,庭訓早膺乎節義繩武之胤堂諭切凜乎綱常,光前無沗,貼後有方,爰申疏爵之榮,用章式穀之報。爾傅致學,乃先帝相國傅明安之子,英資俊爽,目光如電,惠族睦宗,類晏嬰之貸眾,解衣推食同範純之好仁篤啟亢宗之嗣茂顯體國之忠,茲以覃恩,今以爾為太子少師,教於太學,錫之敕命於戲,麟趾超群,青鎖彰義方之訓,班衣煥采,紫宸表餘慶之光。】


    “送到外朝去用印,左右丞相的都必須用上,皇姐的便不必了。再給他傳一道口諭,讓他收薊侯兒子為徒,但是,不要太過於輕而易舉。明白朕的意思嗎?”


    “奴婢明白。奴婢領命。”


    一般情況下這種旨意一定會被外朝封駁的,但太子少師目前隻是個空頭銜,太子還沒斷奶呢,而且等送到外朝的時候,朝臣們看到上麵沒有長公主的印,就會以為皇帝和長公主出了分歧,這道旨意會以極快的速度通過並且被傳達下去。


    皇帝冷笑一聲,你們怎麽明白長公主的良苦用心,你們怎麽懂得皇姐為大晉付出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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