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燕趙歌慢悠悠地回了府裏,已經幾近日落了。她在外麵喝了一肚子茶水,又吃了幾塊點心蜜餞,倒是不覺得餓。不過等季夏安排廚房動火,清淡的小菜和清粥在桌子上一擺,她的肚子還是咕咕咕地叫了起來。


    “無論吃了多少次,還是覺得季夏擺的飯最好吃。”


    季夏:“……”


    要是換不知道的人來聽還以為飯菜是她做的呢,這都什麽話。


    “待會兒把點心和蜜餞給阿越拿過去。”燕趙歌吩咐道。


    “是。”


    “老二還跪著呢嗎?”


    季夏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按照府裏的規矩,燕寧盛犯的錯一般要在祖祠裏跪六個時辰,從昨日夜裏跪到今日晌午就差不多了,年齡小的話跪不滿時間下人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看不見。但偏生燕寧盛是個異類,別說六個時辰,四個時辰都不滿,燕趙歌前腳出門後腳人就坐下了,親兵架著都爬不起來的那種。


    燕趙歌一點也不意外,燕寧盛要是老老實實聽話那才叫人驚異,今天能跪足四個小時都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了。


    “那就讓他繼續跪著吧,什麽時候跪滿了六個時辰什麽時候才能出祠堂。另外抄十遍《禮》,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可以出府。”五經之一的《禮》差不多有九萬多字,十遍就是九十多萬,夠把燕寧盛困在府裏好一陣子的了。“讓張姨娘看著他,人要是跑了,還是按府裏的規矩來。”


    禁足期間私自出府,可就不是跪六個時辰那麽簡單的了。


    季夏點點頭,安排人去後院將事稟給臨原郡主。


    後院的很多事燕趙歌是沒法管的,在燕寧盛搬到前院之前,她也就能讓犯了錯的燕寧盛去跪祠堂或者抄書了,欺壓庶子是不存在的,她要是欺壓庶弟,父親燕嵐第一個抽的就是她。


    等燕寧盛到了前院,她就能理所應當地給他加課業了,禮樂射禦書數,一個都不能少。還有燕寧康也不能落下。


    燕趙歌想到燕寧康,才意識到自己忘了些什麽。燕寧康不像是燕寧盛,比起燕寧盛,他簡直聽話到離譜,在府裏悄無聲息地活著,雖然各方麵都不出彩,卻也不惹禍。連燕嵐有時候都會忘記自己有這麽一個兒子。


    “寧康最近在讀書嗎?”


    季夏一邊詫異於燕趙歌很不客氣地叫燕寧盛為老二,到了燕寧康就變成親親熱熱的寧康了,一邊淡定自若地答道。“不在。”


    “不在?”燕趙歌愣了一下。“他沒去國子學?”


    薊侯府裏一開始是有教書先生的,是一個歲數挺大的老博士,燕嵐花了不少人情才把人從太學裏請來給剛啟蒙的燕趙歌做老師,燕趙歌也很給麵子地學得很努力。等後來老博士告老回鄉,換了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二甲進士來給燕寧盛和燕寧康啟蒙,結果被兩個人氣得吹胡子瞪眼,隻能和燕嵐請辭。燕嵐也懶得再去請人了,就幹脆將兩個庶子丟進了國子學。


    和作為官學最高管理機構兼最高學府的太學不同,國子學是專門提供給勳貴子弟的,水平層次不齊,有濫竽充數的,鍍金的,混日子的,就是沒有認真研究學問的。讓這幫子嬌生慣養的勳貴子弟去研究學問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燕嵐也沒打算將兩個庶子養成讀書人,等到了十七八歲,往北地一扔,經曆幾場戰爭,在死人堆裏打幾個滾,活下來那自然就是合格的將門子弟了,至於是軍侯都尉還是校尉,甚至更高,全看自己的能力與運氣。活不下來的……那便是命了。


    就如初上戰場的燕嵐一般。


    “這幾日二公子都在府裏。”


    燕趙歌想了一下,道:“不去便不去吧,左右在國子學也隻是混日子,學不到什麽東西染了一身壞毛病的話父親回來還要責備他。明兒個用了早飯後讓寧康來前院書房裏找我,我給他安排點事兒做。”


    雖然浪子回頭值得稱讚,但是既然有提早板正的機會,為什麽還要再等浪子回頭?燕趙歌自尋死路之前選燕寧康做繼承人,而不是舊日燕國偏遠宗室,不僅僅隻是因為他是自己的弟弟。


    這種事情就不必稟給臨原郡主了,隻要派人知會燕寧康就行。


    季夏忙得不可開交,燕趙歌倒是清閑得很,坐在書房裏一邊看書一邊喝茶水,她特意抽了前朝的書來看,雖然史書多用春秋筆法,又因為種種原因而被斷章取義,不過在不涉及皇權的部分還是有很大真實性的。


    前朝國號為漢,立國三百三十五載,兩度三國,第一次亡於皇帝年幼外戚專權,第二次亡於邊軍做大,第三次亡於匈奴之手,之後大晉立國。雖然因為與大晉的國情不同而沒有什麽可取性,但當故事來看還是挺有意思的。


    看著看著,季鈞回府了。


    一身黑色短打灰撲撲的,腰帶是斷了之後又再打結係上的,連腳上的鞋子都是補了又補的那種。盡管知道季鈞是故意換上這一身衣服出去打探消息,但真的看在眼裏燕趙歌還是免不了有點心酸。


    倘若北城關未破,根本就不會有這麽多流離失所的燕人。燕趙歌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問道:“怎麽樣?”


    “濟南王府是三月初入京的,長公主在早朝上以宗室不堪無人能用為理由,令濟南王府、江王府、沈王府等六位封王連其家眷一起入京,留宗正府待命,另外還有蜀國公也一起入京了。”


    燕趙歌點點頭,這的確是個理由。


    晉國宗室不堪大用可不是世祖皇帝開始的,從高祖皇帝立國以來,宗室就宛如一群豬一般,雖然偶爾有一個才高八鬥抑或是武力過人者,但也就那麽一兩個,更多的還是米蟲。尤其是高祖皇帝不肯放宗室為官為商,宗室們就隻能花天酒地,外加拚了命地生孩子。宗室越來越多,稅收又不見漲,等到了穆宗皇帝南狩前夕,內有亂民外有異族,早就養不起已經幾十萬人的宗室了,在外餓死者比比皆是。世祖皇帝後來定下祖訓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過,本來就不堪大用,進京了就能大用了?濟南王府畢竟有一個司鑒宏,還說得過去,別的王府……她都沒什麽印象,還是親王的話估計也不會太遠,不是世祖皇帝就是代宗皇帝封下的。


    至於蜀國公嘛……嗬,來了長安正好,她得好好算一算興平十四年那筆賬。


    “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


    “有傳言說,蜀國公意圖謀反,長公主令蜀國公進京也是為了此事。”


    燕趙歌猛地站起身子。“蜀國公意圖謀反?!”


    “隻是傳言,但街坊裏傳得像是確有其事。”


    燕趙歌這下子心裏有些驚疑不定。她心裏有兩塊大石放了很久了,一塊是父親被偷襲重傷不治,另一塊則是蜀國公。


    蜀國公的父親蜀王是世祖皇帝的嫡親弟弟,隨著世祖皇帝北伐征戰無數,最後被封在了蜀地。世祖皇帝十分喜愛這個弟弟,甚至想過立皇太弟,但在數位臣和宗室的反對下隻能作罷。蜀王病故於元興二十年,之後他的長子封了蜀國公,餘子按例封君。雖然隻是蜀國公,但他仍然在蜀地享有一個縣的封地,這是其他的宗室國公不曾享有的待遇。


    但誰也不曾想過蜀王在蜀地近四十年,將蜀地打得宛如鐵桶一般,可以說得上是軍民一心。等蜀王病故,蜀地的兵馬假意被鎮南將軍所節製,聽從朝廷的命令,實則仍舊向蜀國公效忠。等到興平四年今上出了意外,蜀國公才露出了一嘴獠牙,和匈奴鮮卑裏應外合,狠狠地捅了長安一刀。雖然他自己也沒有落到什麽好下場就是了。


    但如果已經出了這樣的傳言,蜀國公還會反嗎?這個傳言又是打哪兒來的呢?


    司鑒宏如今應該才剛剛及冠不久,按理來說名聲不顯,濟南王府又沒什麽底蘊,進京能有什麽大用?長公主又是從哪兒知道司鑒宏的呢?


    “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廚房給你留了飯,我讓季夏給你熱一下。”


    提到季夏,季鈞那張生硬的臉才算活了起來,黝黑的臉頰上露出了一點靦腆的笑意。他以前吃的苦頭太多,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進了薊侯府又時刻小心謹慎,連表情都很少外露,燕趙歌年少時還見他偶爾笑一笑,等到了現在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一次。


    “日頭沉了,就不麻煩季夏姐姐了。”


    燕趙歌:“……”


    燕趙歌道:“那你叫廚房的廚娘給你熱一熱,這個時候飯菜估計都涼了,最近天氣不好,不能吃涼的。”


    季鈞應了聲,又和燕趙歌說了幾句在外頭打聽來的事兒,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比如皇後娘家的一個公子哥想尚長公主,被皇後一巴掌抽回去了之類的。


    等人走了,燕趙歌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季崢那個歲數小的就算了,你都二十五六了問季夏一個不過雙十的小姑娘叫姐姐,羞不羞?


    這都是跟誰學的。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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