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不好了,尹閣老在祠堂去世了。”陸雲深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商容與抱著冉清穀坐在躺椅上,他手上拿著一盒助興的藥物。


    陸雲深是風月場所的常客,就箱子裏那些玩意兒,他基本都玩過。


    但他從沒在正規的場所玩些不正規的東西。


    商容與就是商容與。


    抄家了還要把老婆帶來玩情趣。


    世子妃看著是大家閨秀,沒想到這麽會玩。


    果然世子妃愛世子壞壞的模樣。


    冉清穀似乎讀懂了陸雲深眼中深意,尷尬的站起身,目光瞥向別處。


    現如今他什麽都解釋不清。


    商容與將手中物件扔到箱子裏:“去看看。”


    祠堂裏,尹閣老坐在輪椅上,雙眼圓睜,遺憾悲憤的望著祖宗牌位,似懺悔,似嗟歎,蒼老的眼角掛著一滴淚,欲落不落。


    他的雙手垂在輪椅兩旁,手掌指縫裏血已幹涸。


    那方黑色描金棉帕子掉在了地上,血漬侵染,帕子更黑了幾分,帕子旁的地麵上有著大片大片血跡,如同開到極致枯萎衰敗的紅牡丹。


    仵作查看了一番說:“世子,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知道了。”


    商容與走上前去,伸手幫這個老人合上了雙眼。


    他剛合上,那雙眼又睜開了,直愣愣看著祖宗牌位。


    他再次合了一遍。


    那老人又睜開了。


    商容與見合不上,說:“去稟告皇上,以三朝閣老之禮葬了。”


    侍衛甲出應著:“是。”


    商容與邁著步子走出祠堂,雨已經停了,天色逐漸放亮。


    “該準備葬禮的,準備葬禮,該抄家的,抄家。”


    官兵們齊聲:“是。”


    整個尹府又重新忙碌起來。


    晚上,冉清穀跟著商容與乘著馬車回家去。


    路過繁華東大街時,街上熙熙攘攘,叫賣聲絡繹不絕。


    冉清穀掀開簾子看了眼,滿街掛著花燈絲絛,各個商鋪將最好看的七夕吉祥物件與寓意美好的荷包花燈擺在外麵,來往的男男女女在貨架上挑選著……


    商容與笑著:“外麵很熱鬧,七夕也不過如此。”


    冉清穀不解:“為何還沒閉市?”


    到了亥時,不是要關城門閉市嗎?今夜毫無閉市的樣子。


    商容與狐疑看了他一眼。


    冉清穀更是不解:“怎麽了?”


    商容與笑:“到了七夕當日,閨閣女兒一般都要跟家裏的長輩吃晚飯,再跟著家裏的長輩在月下乞巧,真正出來看煙花放河燈的,卻是少數,就算出來,也是家裏的母親嫂嫂領著出來,亦或許家族之中姊妹結伴而行……”


    他頓了頓:“因禮教家法約束著,也沒誰真的敢無拘無束玩耍,更不敢放河燈寄相思,因此,大多數未出嫁的男女,都會在七夕前的禮佛日出行,也就是今日,一遍拜佛祈求姻緣,一遍過七夕放河燈寄相思,故而,今夜卻比七夕當日更熱鬧。先帝樂得與民同樂,就下令今夜不宵禁。”


    冉清穀這才明了:“原來如此。”


    商容與微笑:“毓兒難道沒過過七夕?連這都不知道?北城的七夕是怎樣的?”


    冉清穀確實沒過過。


    很小的時候,他不用過,隻看著他娘與他嫂子、以及府裏眾多姨娘姐姐們過。


    而在北城,白毓與桃子每天都瘋鬧,幾乎對她們而言,每天都是過節。


    至於北城的七夕怎樣,他足不出戶,怎會知道?


    商容與看他走神的樣子,忽然想到那位素未謀麵平平無奇,卻讓他的世子妃牽腸掛肚的表哥——冉清穀。


    閨閣女兒月下乞巧求姻緣,而對於眼前這人而言。


    她認定了自己的姻緣是她的表哥。


    那位毫無血緣關係的表哥同她一起長大,在她眼前,她還用出門求嗎?


    往年的七夕,世子妃定是跟她表哥花前月下,執手相對。


    思及此,商容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氣,早就把白毓摁倒,欺負到她眼淚汪汪再也不想表哥為止。


    但是現在,他不想這麽做。


    若是他這麽做了,白毓心裏隻會更想她表哥。


    他掀開車簾,說:“世子妃沒過過京都的七夕吧,下來走走吧。”


    冉清穀一驚,連忙說:“今天是禮佛日,母親可是交代我們早點回去的,晚上還要去醉風閣用齋飯。”


    商容與對甲出說:“先回府告訴王妃,就說我陪世子妃逛逛,今晚就不去醉風閣了,明兒一早我跟世子妃會給她請安。”


    甲出立刻領命:“是。”


    商容與回頭對著馬車裏的冉清穀伸出手:“下來走走。”


    冉清穀想了想,慢慢遞出手去。


    商容與直接握住他的手,將他拽了出來,連腳蹬都沒用,把他從馬車上抱了下去。


    街上人流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商販小攤上擺放著各類物品,有賣脂粉的、有賣廉價玉器首飾的、有賣麵具香包的……


    一路走過去,賣河燈孔明燈的最多,式樣也各有差別。


    很快,他們便行到汜水河橋頭。


    汜水河橫貫整個大溯,從京都內側貫穿,一路綿延奔向東。


    橋頭人滿為患,河邊到處都是放河燈孔明燈的男男女女,河麵上燭光點點,順著水流,蜿蜒向下……而天上的孔明燈卻是異常耀眼奪目,蓋住了漫天星塵,徐徐上升,慢慢湮滅,似星塵,卻轉瞬即逝!


    有人等來了想等的人,巧笑嫣兮。


    有人還未等來想等的人,顧目盼兮。


    有人等來的人卻不是自己想等的,黯然傷兮!


    冉清穀站在橋頭,看著千人千麵。


    眼前這些景色,無疑是很美的。


    他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仔細看身邊的人與景了。


    上一次看河燈逛鬧市還是在他八歲那年,他哥哥要去橋頭偷偷看他那未過門尚且待字閨中的妻子放河燈,才將冉清穀帶出門的。


    那一日他記得很清楚。


    那個愛笑明豔的女子專挑人多的地方放河燈,她想試試未婚夫婿能不能一眼就能在人海裏看到她。


    現在冉清穀已經十七了。


    整整九年了。


    這日子真的太快了。


    昔日放河燈的人與尋放河燈的人都不在了。


    而他的印象裏,那些人那些事逐漸變淡。


    “公子,為夫人買一盞燈吧。”一個矮個子中年男人挑著孔明燈花燈在街上叫賣。


    旁邊那幾個人看這兩人穿著打扮皆不菲,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便都圍了過來。


    “公子,我的孔明燈上有字。”一提著孔明燈的老婆子喊著。


    “公子,我這裏沒字,您可以為您的夫人題字。”另外一人喊著。


    “買我的,我的比他的大。”


    “公子,買我的,我的比他的香。”


    “放屁,都是一樣的竹子一樣的宣紙,怎麽就你的香?”


    “夫人,買我爹爹的吧,這都是我娘親手編的,爹爹一個都沒賣出去。”一個小女孩怯生生說,“隻有賣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陪娘親了。”


    那個中年矮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滿懷希冀說:“夫人,您看看我這個,題了一半字,您若想題字,您就可以繼續題,若不想題,這一半字也不單調,放上天去也很好看,真是為了客人考慮,隻賣三文一個,夫人,您看看吧,就看一眼吧。”


    冉清穀拿起一個燈看了看:“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人不喜歡題字,你這一半字賣不掉,若是有人想題字,絕不會希望別人的字落在上麵,你這也賣不掉。”


    中年男人抓抓頭,嘀咕:“我怎麽就說我一個賣不掉呢。”


    他訕笑著遞上筆墨:“夫人,您要題字嗎?您人美心善,題的字一定很好看……”


    冉清穀接過筆,看著那燈上的字——浮萍漂泊何所依?千裏之外寄此朝!


    他皺眉:“你識字嗎?”


    這種字,能賣出去有鬼了。


    如此佳節,卻滿是傷懷離別意。


    中年男人搖搖頭:“不認識,這都是我找我們那裏秀才題的。”


    冉清穀:“別找了,若無字說不定賣的更快。”


    他捏著筆停在燈前,卻不知要怎麽將後半句補齊。


    他漂泊久了,竟也習慣了。


    他也從沒想過“何所依”的問題。


    躊躇良久,筆尖墨跡都快要幹了。


    商容與握住冉清穀的手,也握住了那支筆。


    他就著冉清穀的手將那句“千裏之外寄相思”給塗掉了,在旁邊寫上“此心安處是吾鄉”。


    ——浮萍漂泊何所依,此心安處是吾鄉。


    冉清穀不解,看向商容與。


    火光映著商容與的臉,眉目如畫,俊美無儔,尤其是笑的時候,很迷人。


    他說:“我不需要你千裏寄相思,我隻需要你把我當成你的家。”


    他絕不允許他的世子妃跟那位表哥千裏寄相思。


    既然嫁給了他,她以後的依靠隻能是他一個人。


    他寫完,笑著將筆遞還給那個矮個子中年男人說:“燈全要了,你幫我拿到河邊全放了,我的夫人很喜歡漂亮的燈,燈放的越多才越好看。”


    仆從連忙從錢袋裏拿出一錠金子給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感恩戴德連聲道謝:“謝謝公子,謝謝夫人,公子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恩愛美滿。”


    商容與提著那盞燈,拉著冉清穀的手,說:“走,我們去放孔明燈。”


    冉清穀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商容與拉著走了很久,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直到那盞燈放上了天空,他才回過神來。


    ==


    月明星更明,一個仆從樣的人弓著身子走進一間廂房。


    廂房裏早有一襲紫藍色華服少年人等著,他眼前的茶水換過一壺又一壺,燭台下都是燈淚,蠟燭越燃越少。


    仆從樣的人進屋,低頭哈腰:“三皇子。”


    商玉州飲茶問:“清穀怎麽說?”


    仆從樣的人:“冉公子說,若皇上不殺尹家父子,隻能我們自己動手。他還說等尹家父子到刑部大牢時,就是動手之際。”


    另一青色衣衫人問:“多此一舉,為何要到刑部大牢?在大理寺動手不是更方便些?大理寺重刑獄,死個人跟拔根韭菜似的,還有商容與站在前方擋著……朝廷連查都不會查,就算查,查到商容與頭上,皇上還真的跟成王撕破臉?”


    砰——


    商玉州將茶杯重重放在桌前,茶水濺出來,滿桌都是。


    “他還說什麽了?”


    仆從樣子的人:“還說尹鍾的次子尹平的命要留著,他需要。”


    青衫人不解:“三皇子,尹家這些年為二皇子走狗,害死忠臣上百位,切不可留下禍患。”


    商玉州冷嗤:“長弓,你到底不了解他,這天下沒有誰比我更了解他,他做事從來不留後路。”


    不為自己留後路,不為別人留後路。


    甚至,他連常人的基本感情都沒有,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


    青衫人方長弓冷嗤:“你說他怎麽怎麽厲害,我看他是徒有虛表,他為何非要到刑部再殺人?多此一舉,畫蛇添足。”


    見商玉州臉色難看至極,他閉了嘴,畢竟三皇子是他的主子。


    這兩人,一個敢謀,一個敢讓他謀。


    一個是瘋子,一個是癡兒。


    商玉州砰的一聲捏碎手裏的白玉杯。


    為什麽要到刑部大牢再動手?不就是怕連累那個混世魔王嗎?


    一個連自己後路都不留的人,卻給一個不相幹的人留了路。


    真是可笑。


    他不知道該笑冉清穀終於有了一點兒人的情緒,會替別人著想,還是可悲一個從地獄閻羅殿裏走出來的無牽無掛無悲無喜的人,終於有了羈絆。


    ==


    大理寺重刑獄。


    “真是喪盡天良。”陸雲深一走進大理寺正門,便將一疊文案摔到地上。


    小廝連忙遞上茶水,陸雲深接過,咕嚕咕嚕的喝個幹淨。


    商容與從正座上走下來,詫異看著他:“怎麽了這是?發這麽大的火?醉紅樓哪個姑娘沒伺候好啊,這肝火旺盛的……”


    陸雲深氣憤說:“容與,尹鍾那些個喪盡天良的玩意千萬不能交給刑部。一旦交給刑部,那不就是放虎歸山,這些畜生……”


    “哎哎,別侮辱畜生,畜生還能吃肉喝奶呢。”姚望指責說著。


    商容與皺眉:“是那些被販賣的女孩沒有找到嗎?”


    陸雲深欲言又止,麵露不忍:“你問容雀哥,我是說不出來。”


    商容雀坐在一旁,淡淡說:“我們先去了濟州找從北邊販賣來的女孩,去時,發現根本沒那些女孩,後來濟州大雨,城外放生池被淹,裏麵飄出十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那些屍體已經麵目全非,很有可能是那些女孩,但找不到證據,便也隻能當成無名屍體放在義莊。”


    姚望心情沉重說:“贛州也是,那些女孩全都找不到,後來我發現……”


    他臉色煞白:“發現新建的護城河地基泥土裏有牙齒,這個殺千刀的為了毀屍滅跡,竟然碎屍……那些都曾經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餘條將鹽商礦石的折子交給商容與:“鹽行那邊的夥計也都不知所蹤,甚至被他強征去開采私礦的百姓也都癡癡傻傻,死的死,瘋的瘋……”


    他頓了頓說:“我想在節度使死在朝堂上時,尹鍾就吩咐人動手了。幾日後,若我們找不到證據讓他招供,此案就會被皇上重新移交到刑部,刑部尚書與二皇子頗有淵源,這無疑於放虎歸山。”


    商容與臉色鐵青。


    這些三言兩語背後,是多少條生命。


    “而且……”冉清穀淡淡開口。


    商容與:“而且什麽?”


    冉清穀心有疑慮:“婦道人家,不得幹政,毓兒不敢說。”


    陸雲深急切說:“世子妃,您就說吧,這都什麽時候了。”


    餘條附和:“對啊,世子妃雖是婦道人家,但膽識才能見地比一般男兒不知好多少,您就說吧。”


    商容與:“毓兒,你但說無妨。”


    冉清穀:“看皇上的意思,似乎並不打算治尹柱國大將軍的罪,所以放虎歸山是遲早的事。”


    商容與揉了揉眉心。


    這點他也預料到了。


    鹹元帝寵信二皇子,給予他無上尊榮。


    而這位尹柱國大將軍是二皇子的嶽父兼左膀右臂。


    若是皇上真的想治罪,大可以在贓款被遞交上去時就治罪了,而不是遲遲不肯昭告天下,隻拿出尹家幾個旁門宗係的子弟與幾個下屬出來堵悠悠之口。


    別說現如今很多證據已經被毀屍滅跡,就算沒有毀屍滅跡,皇上若不想這位柱國大將軍死,閻王還敢來奪人不成?


    在場人本來陰沉憤慨的臉,現今變得更加灰敗慘淡。


    商容雀手在鎧甲上敲著,發出嚓嚓的聲響,那鎧甲發出陰寒冷光。


    他雖是成王的大公子,但跟世家子弟不同,從小跟著成王從軍,在軍營裏長大。


    饒是如此,他身上卻不見絲毫兵匪氣,依舊保存著讀書人的儒雅與貴公子的風度翩翩。


    他沉思良久,拍著桌椅:“容與,尹鍾作惡多端,殘害無數少女與百姓,此人若不除,天理昭昭何在?”


    冉清穀立在一旁淡淡喝著茶。


    王府四位公子可真是各有千秋。


    這位大公子,是個歌女姨娘所出,據說那位姨娘生下他沒幾天就去世了。


    他從小被奶媽照顧著,後來就跟著成王忙軍營裏的事情。


    他為人溫和良善,處事公正利落,能文能武,是世家公子裏的佼佼者,頗得成王喜愛。


    劉側妃生的二公子,如同他母親一般,是個笑麵虎。


    表麵看著很和善,卻偏愛玩陰的,才能皆不輸商容雀。


    劉側妃生的三公子,著實一紈絝,貪戀美色,不學無術,讓成王與側妃很是頭疼。


    到了商容與這裏,就實實在在一個混世魔王。


    可偏偏他最聰明,也最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就連刻板迂腐的成王都被他拿捏著七寸。常常被他氣得半死,卻打不得罵不得。但不得不說,成王確實最偏愛嫡子。


    劉側妃母家勢大,二公子不曾犯過什麽錯,也是個有才之人。而大公子商容雀雖不及商容與聰明,才能德行卻是有口皆碑……


    明明就有兩個人可以被選成成王的繼承人,可成王無論被商容與的荒唐行徑氣得多狠,但從未有過要換世子的念頭。


    這跟皇上有一拚。


    兩人不愧是兄弟。


    太子才能德行皆被二皇子甩了幾個大官道,也不如二皇子那般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可偏偏皇上認定了嫡長子為太子,不管太子犯了什麽錯,也不管太子如何無才無德,鹹元帝也從未有過廢東宮的念頭,甚至做好一切為太子鋪路。


    好比尹家這件事,皇上寵信二皇子,願意為他廢社稷而保住尹鍾,卻不願意將事事都不如二皇子的太子廢掉,扶持這個更有才能的兒子上位。


    有傳言,皇室都是嫡子控。


    看來傳言不虛。


    至少對於成王與皇上來說,都是嫡子或嫡長子最重要。


    商容與左手撐著腦袋,右手敲著桌子,一下,一下……


    那聲音敲擊在所有人的心頭。


    眾人一籌莫展,卻妄想將暴徒繩之以法。


    久久的沉默。


    突然,商容與站了起來,身姿挺拔如鬆柏,目光堅毅若磐石。


    “大哥,進了大理寺就是我的地盤,閻王來拿人,還要先問我一聲呢。”


    商容雀皺眉:“你要幹什麽?不管做什麽,別連累王府跟父王。”


    他跟商容與不同。


    商容與生來不被束縛,而他被成王教導得敦厚良善,萬事都以大局為重。


    更何況,他是成王府的長子,比商容與大十歲,早已經過了莽撞無知的年紀,他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弟弟胡鬧而不規勸。


    商容與挑眉,笑了笑:“來人,將尹鍾提到前堂,我要親自審問他。”


    姚望垂頭喪氣:“不是已經審問了三四天了,他的嘴比蚌殼還緊,敲不開的。”


    商容與站起身,眼神狠絕:“那就砸爛他。”


    他走過冉清穀身邊時,吩咐說:“大哥,你幫我護送世子妃回去,審人的場麵太血腥,我怕嚇壞她。而且今天我肯定忙得很晚,怕是沒時間陪她回王府了。”


    商容雀點頭:“好,但你不可莽撞行事,不可連累王府。”


    商容與:“知道了,你怎麽比父王還囉嗦。”


    冉清穀笑了笑:“不用了,大哥軍營很忙,我今天要到王府的鋪子裏看看,會很耽誤時間,讓小廝送我就可以了。”


    商容與點頭:“也好,多帶點侍衛。”


    冉清穀:“嗯。”


    大理寺的天牢正堂裏,帶倒鉤的鞭子上沾了血,血漬點點將鞭子染成了紅褐色,擺放在四周讓人觸目驚心的刑具上,已經分不清是鏽跡斑駁,還是血漬浸透,光是看一眼就能讓尋常人兩股顫顫。


    商容與翹著二郎腿,斜依在寬敞舒適鋪了絨墊的椅子上,饒有興趣打量著眼前人:“尹鍾,我其實挺佩服你的,所有人都說我商容與是個混世魔王,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跟您比起來,我可差遠了,最起碼,我殺了人,會留個全屍,您倒好,直接碎屍了。”


    尹鍾身上囚衣早已血跡斑斑,身上也無一處完整皮膚。


    經過多日連夜審問,他早已疲憊不堪,頭發披散。


    饒是如此落魄蓬頭垢麵,他身上那股肅殺氣勢絲毫不減,好像他此刻是多日鏖戰的將軍,而不是身染血衣的階下囚。


    他冷眼看著商容與,就好像看著熊孩子過家家。


    誠然,在他的眼裏,商容與這種幼崽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別以為打他幾鞭子,用點刑具,就讓他屈服。


    他在戰場上一步殺一將,在朝堂上運籌帷幄攪弄風雲時,這個逼|崽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哭爹喊娘呢。


    如果不是這逼|崽子的老子的權勢,不是他投了個好胎,投胎成了成王的嫡子,他算個屁,給他提鞋都不配。


    平日裏荒唐無度,暴虐成性,也隻不過糊弄恐嚇那些無知的愚民,還真把自己當成閻羅王了。若真是上了戰場,這逼|崽子怕是要嚇得尿褲子!


    商容與知道這是根硬骨頭,油鹽不進。


    他也不讓人用刑,淡淡挑眉,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在椅子扶手上。


    陸雲深將一紙認罪文書放到尹鍾麵前:“好好看看你犯下得罪,該死嗎?”


    尹鍾冷笑,笑聲沙啞中透著些許得意:“我犯了何罪?隻不過貪了幾兩銀子,怎麽就成了死罪了?我尹家上上下下全是名門忠臣,貪這點錢怎麽了?這江山有我尹家出的力,那百姓,受過我尹家的恩惠。”


    他聲如洪鍾,質問:“我就拿點銀子,我不該拿嗎?”


    商容與冷冷看著他,噱道:“全是忠臣?你尹家的最後的一個忠臣,已經死在了你家的祠堂裏,死的時候麵對著你家的列祖列宗,無法瞑目,就連入棺材,也看著蒼天,他本該享受萬眾愛戴,卻草草入斂,無人送葬,棺材寂寥的停在你尹家的祠堂前,就連棺材燭台白帆都是幾個昔日同僚湊出來的,淒涼嗎?”


    尹鍾站立不住,踉蹌了下,啞然失聲:“你說什麽?”


    商容與眼神犀利如刀,一字一句:“我說你老子,有你們這群子孫,死不瞑目。”


    尹鍾淩人氣勢全無,痛心念著:“父親,爹!”


    商容與走下來,接過那張紙,念著:“來,我給你數數你的罪,一,貪汙受賄,結黨營私。二,拐賣婦女,逼良為娼,事發之後,將這些女子全部殘忍殺害,毀屍滅跡。三,私自強征百姓販夫開采玉石礦洞,事後為防事情敗露,將開采礦洞之人逼瘋或殺害。四,走私私鹽,哄抬市價,搞的民不聊生。五,克扣賑災錢糧,害得淮南百姓流離失所,起兵造反,南河一帶更是餓死無數人,瘟疫頻發。六,縱容族中子弟強搶民女,七,毒殺節度使。”


    他將那文書拍在尹鍾的胸前:“這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抄家滅族的罪狀?你還敢說你不該死?”


    尹鍾看著商容與,朝著商容與走了一步,拖得地上鐐銬嚓嚓作響。


    他一步步挪到商容與麵前,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尹鍾常年帶兵,武藝高強,此刻近在咫尺,若他對商容與不利,輕而易舉。


    商容與一步未退,與尹鍾那困獸凶狠的目光對視著,微笑:“怎麽著,還想再加一樣,謀殺皇親國戚嗎?”


    尹鍾挑釁看著商容與:“小子,我鐵血沙場,在波雲詭譎的朝堂上攪弄風雲時,你娘還在到處求藥要生孩子呢,就是你爹,也得給我三分麵子。現在審問我,你有資格嗎?”


    商容與與他對視,氣勢絲毫不弱:“有沒有資格,我不都站在這裏了嗎?”


    尹鍾笑:“站在這裏,就能拿著我的腦袋去邀功了嗎?你敢嗎?”


    他將那張罪狀撕個粉碎:“別說你已經找不到證據,就算是找到了,你能奈我何?你這種小崽子,還嫩著點呢……想拿我的腦袋,讓你老子來,看他敢不敢?”


    商容與冷笑:“你想拖延時間,等二皇子救你,可惜你進的是我大理寺,不是刑部。在這裏,天王老子都沒用,我商容與說了算。”


    尹鍾:“我今日就算進了十八層地獄,我也能活著出去。”


    “聖旨到——”一聲太監尖銳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商容與看了尹鍾一眼,尹鍾輕蔑笑了,像是在說“小崽子,接旨吧!”。


    商容與掀開袍角,跪下:“微臣商容與接旨。”


    宣旨小太監念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尹閣老病故,朕心甚痛,大溯以孝立國,特設尹鍾出獄為其父尹閣老準備喪儀,賑災一案已到了結案之日,特詔大理寺將此案移交刑部,大理寺眾人辦案有功,朕賞古玩珍寶十副,綾羅綢緞兩百匹,珠寶器皿一千件,欽此。”


    眾人雖然得了賞,臉色卻堪比死了親爹,互相看了眼,誰都不願意接旨。


    移交刑部也就罷了。


    現在竟然直接借尹閣老亡故,放了這位尹柱國大將軍。


    將他放回去料理喪事,之後說不定還要找借口讓他守孝三年,最後這段風口浪尖的時間過去後,這位柱國大將軍定會卷土重來。


    他有父親,那些死去的女孩百姓難道沒有父親嗎?那些無故枉死的百姓沒有父親嗎?那些淮南餓死的得瘟疫死的人,沒有父親嗎?


    一個個正義憤填膺,遲遲不願意領旨謝恩,卻不想商容與臉色鐵青拿過了聖旨。


    尹鍾輕蔑笑了,挑釁看著商容與:“小崽子,如何?”


    商容與冷笑:“不如何。”


    太監訕笑著:“世子爺,皇上都下詔了,還是先解開鐐銬吧,讓尹鍾回家去為尹閣老料理後事,那尹閣老的棺材一直擺在祠堂裏也不是個事兒。”


    商容與嗤笑:“不急,我還有件事沒辦。”


    太監不解:“什麽事兒?”


    商容與抽出侍衛別著的利刃:“我這人平日裏最愛憐香惜玉了,想到那些死去的女子,就吃不下飯。”


    他快如疾風旋轉身,一利刃紮在尹鍾的心口,學著尹鍾剛才輕蔑的語氣:“尹鍾,如何?”


    尹鍾難以置信看著商容與,手捂著胸口的利刃,心腔裏粘稠的血順著他的指縫湧出來,怎麽捂都捂不住,他痛苦顫抖著唇:“你……你……你敢?”


    他麵目因痛苦而痙攣,滿眼錯愕驚詫。


    竟然真的有人真的敢抗旨不尊。


    這個小崽子果真膽大包天。


    商容與抽出利刃,血濺了他一身,他置若罔聞。


    舉起利刃,再紮了一刀:“我商容與離經叛道,殺個人而已,有何不敢?三萬降兵我都坑過,更何談你這老匹夫?我早說過,你進的是我大理寺,不是刑部,更不是皇宮,在我這裏,就得按照我的規矩來,行惡者,得惡報,天經地義。”


    尹鍾睜著眼睛,悲憤絕望:“你……你……”


    他怒目圓睜摔倒在地,滿眼憤恨,還未說出口的話再也說不出來,渾身抽搐著,血染紅了身下躺著的地。


    陸雲深連忙拉開商容與,焦急擔憂:“容與,這是抗旨。怎麽辦?”


    太監嚇得臉色煞白:“這可不得了了。”


    商容與冷冷盯著太監,將聖旨扔給他:“下次來早點,人都認罪伏誅了,你聖旨才到。”


    太監:“……”


    去你娘的來早點。


    去你娘的認罪伏誅。


    商容與抹了臉上的血,冷冷說:“尹鍾對罪行供認不諱,審訊期間,搶過侍衛手中刀柄自裁,商容與眾人阻攔已晚矣。”


    他挑眉看向那太監:“公公,你的聖旨來晚了。”


    太監看他渾身是血,說出的話仿若閘刀,懸在他的頭頂上。


    其他幾人麵麵相覷,一陣茫然之後便是暢然。


    這些天查尹鍾及尹氏子弟的種種惡行,查的他們幾番拍案,手都拍腫了。


    知曉尹鍾這個大惡人將不會造報應,這些年輕官員的人生觀都被重塑了一遍。


    現在看來,商容與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管你認不認罪,老子就是要你認罪。


    雖說方法有點上不得台麵,但手段是真的狠。


    對付惡人,必須要用比他更惡的方法。


    眾人連連稱:“是,臣這就去寫折子奏明聖上。”


    陸雲深看著地上的屍體說:“先讓尹鍾畫押。”


    商容與滿臉是血的看向太監。


    太監嚇得渾身發抖:“老奴宣旨晚了,這就回宮請奏聖上。”


    這大理寺眾人與一些刑部官員都站在商容與這邊,他孤身前來宣旨,到時候就算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更何況,商容與這人連皇上都不怕,他若是不知好歹,怕是跟地上的尹鍾一樣,還沒走出大理寺就涼了。如今在大理寺,商容與弄死他的方法有的是,在皇宮這麽多年,能伴君在側,他絕不是不識時務的人。


    宣旨晚了,頂多挨幾板子。若得罪了商容與,他的命怕是要交代在這裏了。


    商容與從懷裏掏出一枚碧玉珠塞到太監手裏:“那就有勞公公了。”


    這碧玉珠是稀奇珍寶,太監不敢收,推辭:“世子客氣了。”


    商容與將碧玉珠又塞回去:“公公不必如此客氣,公公來一趟不容易,不如去前廳喝杯茶。”


    太監不敢收,但也不敢不收,便收下,諂媚哈腰:“不了,奴還要回宮複旨呢。”


    商容與:“甲出,送公公。”


    甲出:“是。”


    ==


    “賣糖葫蘆……”一個商販挑著糖葫蘆喊著。


    看到冉清穀從店鋪裏出來,那人連忙迎了上去:“夫人,買一串糖葫蘆吧。”


    冉清穀微笑:“多少錢。”


    商販:“一文錢一串。”


    冉清穀從懷裏掏出一些碎銀子:“給我來幾串。”


    商販連忙笑嗬嗬:“好嘞。”


    他接碎銀子時,看了看左右無人,便說:“尹鍾死在了大理寺,尹平在被押往刑部的途中逃跑了,成王世子派人在追,我們的人不敢上前。是否要幫成王世子捉回尹平?”


    冉清穀了然。


    他在離開大理寺時就看出來了,商容與對那罪惡滔天的尹鍾動了殺心。


    商容與想殺的人,鹹元帝也保不住。


    至於尹平……


    他接過糖葫蘆,說著:“幫尹平逃脫世子的追兵,這個人,我需要。”


    挑夫小聲說著:“是。”


    深夜,城郊樹林,樹影婆娑伴隨著蟲鳴鳥啼。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渾身是傷的人在林中跌跌撞撞跑著,他呼吸不勻,跑幾步就朝著身後看著,見無人追上來,又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林深處時不時傳來幾聲鴞鳥的叫聲,叫聲綿長滲人,在樹林裏穿梭著,好似報喪。


    林中風颯颯,不知驚起什麽,空穀裏傳來一陣陣驚鳥鳴啼。


    尹平平日欺男霸女,手上的亡命更是不知幾許,現下看到這陰森森的場景,嚇得兩腿發抖,跑了兩步,砰一聲摔在地上,吃了一嘴落葉腐泥。


    他再次抬起頭來,卻看到一雙腳。


    他嚇得連滾帶爬倒退了幾步,再次定睛看去,看到一個穿著襦裙領口繡著暗色花紋的美麗女子。


    這荒郊野外,哪兒來的女子?


    他當即嚇得跌跌撞撞往回跑,卻不想被一柄刀擋住了去路。


    那持刀的男人滿眼森寒,冷冷看著他,眼神比刀刃更銳利。


    尹平嚇得連連後退,轉而驚慌失措看女子。


    他看到了女子樹下的影子頓時鬆了口氣:“貴人,您放過我吧,我現在身無分文。您如果需要錢,等我找到落腳地兒了,您要多少我給您多少,求求您,放了我吧。”


    “我不需要錢。”冉清穀淡淡說。


    尹平驚慌問:“那您要什麽?隻要您說,我都可以辦得到,隻求您放過我。”


    冉清穀淡淡笑著:“你還記得六年前,你在北坡崗殺卿家人嗎?”


    尹平心中一驚:“您……您是卿家人?”


    卿家人不是死完了嗎?


    他跟他父親親自去屠殺的。


    三四千人,無一活口。


    冉清穀無波無瀾:“你還記得你為了羞辱定北侯長公子卿朗做的那些事情嗎?”


    尹平心中毛骨悚然。


    當日他父親奉命陪同二皇子在北坡崗屠殺卿家人。


    他也去了。


    他就是想看看自幼被稱為人中龍鳳,被聖上賜予“朗華如月”定北侯長公子落魄成什麽樣了。


    定北侯長公子卿朗可謂是他們這一批世家子弟的傑出典範,世無人出其右,風度翩翩,溫潤如玉,文治武功,皆是上乘。


    那些年,商容與還隻是個小毛孩。


    那時,整個京都乃至大溯的少女夢中人皆是這位定北侯長公子。


    他從讀書起,就跟這位朗華如月的定北侯長公子同窗,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


    萬萬沒想到,他還有跌落塵埃的時候。


    那天,在北坡崗,他看著不畏生死的卿朗,他依然如同天上月,高不可攀。


    可明明他渾身傷痕,被打斷了手腳,躺在泥坑裏起都起不來……


    他沒有看到想象中落魄的人,心中十分不甘心。


    於是,他當著卿朗的麵強|奸了卿家那些婦孺,還強|奸了卿朗懷孕三個月的妻子。


    他終於看到卿朗那燦若流星的雙眸裏滿是不甘,他躺在泥坑裏衝他怒吼,絕望、悲憤充斥著他……


    他求著尹平給卿家人一個痛快。


    尹平沒有,他不僅沒有,他還讓參與屠殺的士兵一起來。


    他為了羞辱卿逸與卿朗,逼迫他們看著,看著他們將那些卿家婦孺先奸後殺,看著那些婦孺一個個不堪屈辱不等屠刀落下便咬舌自盡。


    冉清穀平平淡淡的低頭看自己的手,“想起來了?”


    尹平毛骨悚然,他顫聲問:“你究竟是誰?”


    他們將卿家人皆殺了幹淨,不可能有人活下來。


    但是若是無人活下來,眼前這人怎會了解的如此清楚?


    冉清穀淡淡看著他:“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記得卿朗的夫人被你暴|虐對待咬舌自盡前,說了什麽嗎?”


    尹平回憶著。


    當日卿朗夫人懷孕已有三個月,她在他身|下哭著問:“要殺就給個痛快,如此對待婦人,就不怕遭報應嗎?”


    冉清穀淡淡踱著步子,披帛在地上拖動著枯葉,發出細微的嚓嚓嚓聲。


    他的聲音沒有一點兒溫度:“而你當時是這樣回答的,你先大笑了一聲,說‘若是有報應,就讓我下油鍋好了。’還記得嗎?”


    尹平渾身無力,心髒驟跳:“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為什麽會一字不差?


    卿家人不是死絕了嗎?


    冉清穀往後退了兩步,朝著黑暗深處走去,走到一處濃黑的林間,他停住,伸手一拉,係在樹上一塊黑布掉落。


    尹平這才注意到那邊不是樹林深處,那也不是寂靜黑漆漆的夜,而是蒙著一塊巨大的黑布。


    黑布之後是一口燒著火的鍋,鍋裏油滾滾沸騰著……


    一片落葉落下,落進鍋裏,瞬間劈裏啪啦,葉子被炸成黑色的,接著黑色分崩離析,融在油鍋裏,茫茫皆不見……


    尹平嚇尿了:“不……不……”


    冉清穀淡淡看著他:“所以說,這個世界是有報應的。”


    那個高大健壯的男人走了過來,拎著尹平雙手綁在早已備好的繩索上,他一拉,尹平頓時被拉向那油鍋的正上方。


    尹平嚇得哭喊求饒:“求你放過我,不要……你殺了我……”


    冉清穀沒理,對著那高大男人說:“知道怎麽善後嗎?”


    男人點點頭:“公子放心,小的知道。”


    冉清穀一步步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耳邊依稀傳來明媚女人的聲音。


    “哎呀,我們的小公子長得越來越俊了,可得迷倒多少深閨夢中人呢,把你大哥都比下去了,不得了不得了……”


    “哎呀呀,我們小公子這麽溫柔,以後找媳婦可不能找厲害的,不然呀,會被欺負的。”


    “嫂子給你從娘家討了一把輕弓來,用來學騎射最好不過了。”


    “不好了,要有小侄兒了,我們的小公子要失寵了,這可怎麽辦呢?哈哈哈哈……”


    女人笑容明豔,最是樂觀開懷。


    那聲音漸行漸遠,溟滅於叢林裏的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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