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鏡在瓔珞殿裏一日日折著千紙鶴,可還是沒把宮殿掛滿,這裏太大了。


    他折累了,就會趴下睡覺,然後到楚非歡身邊,悠閑地看人間百態。


    九陽劍宗的團寵是顧相思,因此宗門上下內外一致的對上官晚這個和他們師姐齊名的雙姝非常不喜歡甚至鄙夷。


    諷刺他的那些話,林鏡都能背出來了——“廢物”“草包美人”“病秧子”“連顧師姐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還別說,都挺有道理。


    他現在這具身體,唯一拿的出手的本事就是折千紙鶴了,他能折出好多花樣。


    楚非歡長大後性格也換了一番天地。


    小時候沉靜木訥的少年,越長大越有一種風雅意態來。畢竟楚非歡遇到的惡人多,可是他遇到的好人也不少。


    同門嘰嘰喳喳的小廚子,總是斤斤算計卻心常不壞的藏劍峰峰主,還有時常笑吟吟找他聊天的顧相思,就連宗門那個病弱體虛身份尊貴的少主也對他禮讓三分,甚至在一次曆練中兩人共過生死結為知己。


    隨著天賦越發鋒芒畢露,修為節節高升,楚非歡一躍成為名動一時的少年天才,那些宵小再不能當麵欺辱他。


    當初並不愛笑的少年,握劍桃林過,如今也自得風流。


    林鏡甚至還有幸看到,他在被迫收下女修遞來的定情簪子後,唇角噙笑,卻轉身卻把簪子直接丟到了泥土中。


    林鏡頗有些痛心疾首。


    臭小子,你長成了一個渣男你知道嗎?


    不過往好處想,照這樣下去,楚非歡成神的可能性很大啊。


    林鏡唯一一次出瓔珞殿,是為了宗門大比。


    四大門派間定期會有一次讓門內年輕弟子相互切磋的盛事,而這次的地點就定在九陽劍宗。


    淩霄派宗主問他想不想去時,林鏡把玩著小拇指上的紅線,愣了愣隨後抬頭說:“爹,我跟著大家一起出去看看,但不去九陽劍宗可以嗎?”


    不想去那裏受鳥氣。


    上官無涯對女兒是無限的溺愛,微笑:“當然可以,阿卿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林鏡出現在淩霄派眾人眼中時,能清晰看到眾人眼中的驚豔和驚訝。


    宗主之女這個身份讓他這一路享盡了各位師兄師姐的關愛,渴了遞水,餓了遞食物,怕他無聊送話本,怕他身嬌體弱受不了奔波還專門放慢了速度。


    他們把他當成脆弱的琉璃娃娃、珍貴的世間名花。


    這一路,林鏡賞山賞水,好不快樂。雖然這些山山水水這些年裏,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前麵會經過夜哭城,裏麵怪人居多,綠綺你要保護好小姐。”


    “是,大師姐。”


    綠綺是淩霄派弟子專門安排在他身邊照顧他的丫頭。


    林鏡不是很習慣別人照顧,尤其人家還是個水靈靈的女孩子。


    但盛情難卻,他隻能頭痛接受。


    從淩霄派欲往九陽劍宗必過夜哭城。


    夜哭,這兩個聽起來就陰森森,夜哭城前後繞過一條大河名忘川。


    修真界亦正亦邪最詭譎的占星樓就落座於此,而忘川河以南更是有幽河冥宮——這個臭名昭著的魔修老巢。


    綠綺神色嚴肅,鄭重警告道:“小姐,您不要亂跑,吃過飯後呆在房間就行。”


    林鏡對這地熟得不能再熟,但礙於人設虛弱微笑:“好的。”


    街外鑼鼓喧天,嗩呐鞭炮響了一路。


    林鏡好奇:“這是在幹什麽?”


    店家:“回小姐,這是城裏人在辦喜事呢,城西邊的王家娶媳婦。”


    林鏡心裏嘖嘖兩聲。


    綠綺牢記吩咐不讓小姐與外人多接觸,再次神色嚴肅說:“小姐,近日城中並不太平,您先上樓休息吧。”


    林鏡真是服了這個小保姆:“行行行。”


    上官晚身子虛胃口自然也小。


    林鏡慢吞吞吃兩口,就到了樓上,迎親的隊伍格外的長,他坐在閣樓窗邊,往下看得一清二楚。


    從街頭到街尾,吹鑼打鼓,抬轎撒花,熱熱鬧鬧,吉祥喜慶。旁邊占滿了看熱鬧的人,是仙是人都混跡在一起,交頭接耳吵個不停。


    而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突然,一股青色的霧從長街盡頭,伴隨呼號的陰風卷過大地。


    “這是什麽?”


    “魔修?!這是魔修?啊——”


    一聲尖叫伴隨著血花濺起,恐慌瞬間如潮水般彌漫。


    “啊啊啊——”尖叫逃竄,你擁我擠。


    林鏡靠著閣樓都不能幸免,那青霧嗆鼻,他咳嗽了幾聲後,開始變得頭暈眼花。


    林鏡作為一個雙s精神力者不可能被這玩意兒迷暈。


    “什麽東西?”他捏著鼻子。


    神出鬼沒的係統突然又出現在腦中,對他一聲令下:“暈過去。”


    林鏡:“啥?”


    係統很急切:“暈暈暈,快暈。有個重要劇情。”


    林鏡:“......”


    好吧。


    林鏡按照係統的吩咐暈了過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不在夜哭城的客棧裏了。


    他在一片曠野中,耳邊是緩慢沉鬱的水聲。


    睜開眼。黃泉場,夜忘川,一輪混濁的圓月掛在空中,灼灼燃燒的彼岸花像血染成的長明帶。河邊的草有一人高,葳蕤茂密,鋒利如刀。


    林鏡半蹲在河邊,有些懵:“忘川河?這裏是夜哭城的邊境?我怎麽到這裏來了?係統,你快出來解釋兩句。”


    係統對他多多少少有點包容,悶悶出來了,跟他解釋:“剛剛街上發生的劇情是幽河冥宮少宮主娶妻,那‘城西邊的王家’隻是魔修掩人耳目的府邸。雲隱宗和長生門兩大門派今日合手打算清魔巢,才有了剛才夜哭城的一幕。”


    “青霧是正道弟子放的,他們打算迷暈眾人救走新娘,同時移花接木讓自己的人做進轎子裏接近魔宮。誰料魔宮也不是吃素的,在發現變故的第一秒就大開殺戒,讓局勢徹底混亂。”


    “你算是被波及。混亂之中,魔修弟子破釜沉舟,挾持你逃亡跑到此處,本想殺人滅口。但你身上護身的東西太多了,他反而被你爹的神念殺死,墜入忘川河內。”


    林鏡:“......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係統:“不可以。”


    林鏡:“還要我幹什麽?”


    係統說:“沒要你幹什麽,你就在這裏等著人來救你就行了。”


    林鏡翻個白眼,蹲在河邊。


    潔白如雲的裙子曳地,杏黃色束腰上墜下各種瓔珞飾品,腰兩側兩條紅繩穿過的千紙鶴落在草地裏。


    他伸出手,發現上麵被河邊草割出的傷口。上官晚的身體太嬌弱了,一點傷痕就能留下個樣貌可怕的傷口。


    曠野無聲,猶如地下冥府的世界,空蕩寂寥隻他一人。


    林鏡和係統聊天:“等誰來救我。”


    係統:“等你未婚夫。”


    林鏡:“哎喲長大了,還會調侃我了?”


    係統這個一歲小孩氣得不想理他。


    林鏡笑笑。


    手指波動著忘川水,這劇毒無比的水冒著黑氣,卻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小拇指上的紅線搖曳在水裏,淡白色的光柔和寧靜。


    突然感覺小腿一陣酸痛,林鏡皺眉說:“我被蟲子咬了。”


    係統說:“快哭?”


    林鏡:“......”啥?你聽懂我在說什麽了嗎小屁孩。


    係統:“快哭快哭,哭一下。”


    林鏡:“哭啥啊。”


    係統很急:“你去感知一下身上的痛,上官晚很容易哭的。”


    林鏡:“......”


    他垂眸,如係統所言去感知上官晚身體。果然,傷口火辣辣,被草和荊棘割傷的痛無限放大。


    這具身體又嬌弱又淚腺發達,一下子林鏡就感覺眼淚出來了。


    滾燙的淚水溢上睫毛,他看著水麵倒映的自己,果然是病美人啊,青絲如瀑,楚楚可憐。


    幽河一望無際,星光冷冷淡淡。


    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一個青年散漫的嗓音,若清風明月般疏朗。


    “你再哭下去,人都要追上來了。”


    林鏡瞬間愣住,尋聲望去。


    “咚”,長杆下水,清脆打破夜的寧靜,驚起草中赤色的蝴蝶。就看到一個青年站在一塊竹筏上,拔開幽河邊高高的草,朝他駛來。


    夜幕低垂,草間都是些會發光的小昆蟲,赤色的蝶、幽藍的火,繞在青年周圍。


    風卷動他黑色的衣角,上麵銀紋精致細繡著白色的鶴翎,風雅無雙。


    林鏡哭後的眼睛安靜看著他。


    青年衣著華貴內斂,動作卻格外瀟灑隨性,推動竹筏後,把杆一點一點從水中抽出。他停在了離林鏡一米遠的地方,中間隔了一叢茂密的荊棘,語帶笑意:“夫人,要上來嗎。”


    人間十年,林鏡都是以一種上帝視角看著楚非歡長大,這算是他第一次以實身站在他麵前。


    一時間有些恍惚。


    青年勾了下唇道:“你千辛萬苦逃出來,想被抓回去?”


    林鏡不說話。


    沒等他思考,楚非歡已經把竹竿的一端遞了過來,剛伸入河中的竹竿沾了很多青苔藻類,停在他眼前,那股子濕冷味直入鼻腔。


    林鏡歎息一聲,伸出手握住那一端。


    竹竿表麵冷得讓他整個人激靈了一下。


    他拉著竹竿想要起身,但是蹲久了腿徹底麻了,一路草和荊棘劃出的傷口也沒處理,隨意動一下就是皮開肉綻的痛。


    這具身體淚腺太發達,就這麽痛一下的功夫,他的眼淚斷線般從眼眶中湧出。


    楚非歡饒有興趣的欣賞了下他哭,隨後若有所思笑道:“夫人略有些嬌氣。”


    他根本沒想哭.....係統那傻逼逼的。


    林鏡不想解釋,緩慢去揉自己僵硬的腳腕。


    楚非歡將竹竿抽回來,衣袂掠動,踩過荊棘到了林鏡的身邊,朝他伸出手:“我拉你。”


    林鏡抿唇,搭上了那隻幹淨白皙的手。緊接著感覺整個人被往上一拉,似乎人要騰空起。


    他瞬間眼睛睜大,但想象中摔到荊棘叢,血肉模糊的恐怖畫麵卻沒有出現,他被人在空中抱住了。


    青年冰涼的手攬住了他的腰,鴉黑色的發絲掠過他臉頰,氣息清冷如深雪。


    動靜太大,草叢裏各種小昆蟲撲騰撲騰帶著流光飛到空中,詭麗淒美。


    林鏡衣裙上的瓔珞輕響,青絲落了滿肩,腰側的千紙鶴也落到了水麵上。


    我靠!


    林鏡驚惶無措的眼眸撞入青年的眼。


    楚非歡愣了愣,垂眸說:“我還是第一次抱新娘子呢。”


    林鏡:“......”你變了,楚非歡。


    青年把他抱到了竹筏上。


    林鏡坐穩後,第一件事就是擼起礙事的袖子,露出細白胳膊上各種深深淺淺猙獰的傷口,讓冷風吹一吹散痛。


    楚非歡:“夫人對我就那麽不設防?”


    林鏡在乞老三身體內對他挑三揀四的,萬萬沒想到換了個身體居然被調戲,真的有點好笑,他說:“我不是夫人,也不是新娘子。”


    竹筏行在幽河上,星星點點是冥火昆蟲。


    楚非歡隨意地坐了下來,任由竹筏在河上隨意漂浮,隻是笑道:“夫人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林鏡搖搖頭。


    楚非歡說:“這裏是幽河冥宮,魔族的老巢,你一個毫無修為的女子出現在這裏,除了今日出嫁的少宮主夫人,我也想不出會是誰了。”


    林鏡:......行吧,是就是吧。


    他心裏翻個白眼,嘴上卻是默認,索性問道:“你救了我,不怕被冥宮報複?”


    楚非歡輕聲一笑:“不會,夫人尚不至於驚動冥宮。”


    言下之意就是,他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林鏡冷笑:“哦。”


    竹筏也不知道要飄向何處。


    林鏡問:“你叫什麽名字。”


    楚非歡看他一眼,慢慢道:“萍水相逢,名字就不必互相告知了。我叫你夫人即可。”他輕輕一笑:“在冥宮的地盤上,還是要對少宮主的未婚妻尊敬點好。”


    林鏡:“.......”


    我根本就沒看出你的尊敬來。而且,你知道你在對誰的未婚妻說話嗎臭小子?你自己的!


    竹筏飄向月亮的方向,岸邊離他越來越遠。


    林鏡這才看清對岸的全貌。


    河邊荒草橫生荊棘肆虐,往東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豔紅的曼珠沙華。血一般鋪成長路,延向一座白骨搭成的橋。橋的對岸是一座在黑霧中森冷威嚴的宮殿。上方盤踞著一條粗大的黑蛇,金色豎瞳,遠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林鏡:“那就是幽河冥宮?”


    楚非歡:“嗯。”


    林鏡喃喃:“長的可真像陰曹地府。”


    楚非歡笑:“它裏麵挺漂亮的。”


    林鏡:“你去過?”


    楚非歡:“有幸見過一眼。”


    林鏡:“怎樣的?”


    楚非歡想了想,慢慢說:“冥宮有個蓮池,我去時正逢花開。池下萬條毒蛇,蓮花卻是冰藍色的,極惡之地開出極純的花,倒也有趣。”


    林鏡:“......”他親眼去裏麵看過,那場景隻讓他起雞皮疙瘩,你覺得有趣?


    楚非歡又說:“有點像夫人的眼睛。”


    林鏡:“恩?”


    楚非歡笑笑,卻不再說話了。


    竹筏已經到了冥宮的正對麵,楚非歡伸出手指向那邊:“現在兩大正派和魔宮打得不可開交,暫時應該沒人會追尋你到岸上。”


    林鏡抬眸望過去。冥宮的正麵更加恐怖,上方巨蟒沉睡,城門仿若一張深淵巨口,底下腐肉成堆、枯骨無數。


    門前細碎熹微的光,是屍蛆破繭化成的蝶。


    靜海沒有濤聲,風過動的隻有衣袖和發絲。


    楚非歡說:“上岸後,我會前往九陽劍宗,夫人去哪?”


    林鏡深呼口氣:“回家。”


    楚非歡:“需要我相送嗎?”


    林鏡冷冰冰:“不用。”


    從頭到尾,他連一句謝謝都不曾說過。


    楚非歡倒也不曾在意這些。他年少成名,見過了太多風花雪月,道心卻一直很穩。經過夜哭城知曉除魔之事,碰巧又撞見林鏡才會出手相助。


    竹筏上的凡人少女一看就是出生人間名門貴,也不知道被魔修從那裏搶來的,有些不討喜的脾氣也正常。


    林鏡閉嘴不說話。


    他在楚非歡麵前的每一個人設都是古怪討人厭的。


    無論是乞老三,還是現在被誤會身份的上官晚。


    林鏡在山洞裏已經把話都說清楚了,如今不想增加楚非歡的任何愛恨。


    竹筏上岸。


    “夫人,再會。”楚非歡朝他一笑,握劍轉身,黑色衣袂繡潔白鶴翎風流瀟灑,不曾停留一瞬間。


    竹筏上岸後是個小漁村。


    林鏡等他走後,才坐在河邊的石頭上,低頭從裙子上解下一隻千紙鶴來。


    他用小拇指沾了些忘川水,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地址,然後重新折好,讓它飛到了綠綺手中。


    在等待綠綺救援的過程中,林鏡跟係統說話。


    “楚非歡為什麽會經過這裏呢。”


    係統道:“他在外遊曆,收到宗門消息,趕著回去剛好經過夜哭城而已。”


    林鏡:“他認出我沒。”


    係統:“上官晚的樣貌整個修真界就沒幾人見過。而且楚非歡現在還不知道和上官晚的婚事。”


    林鏡:“哦。”


    綠綺赤紅著眼和一幹淩霄派弟子禦劍飛過來找到他,見到就齊刷刷跪了一排。


    林鏡讓他們起身,經過此事,他是一點都不想去九陽劍宗了。


    跟領頭弟子說了聲,第二天馬上有人過來接他回淩霄派。


    修真界風起雲湧,而林鏡這裏卻是安靜的很。


    因為竹筏上和他的一番交涉,讓林鏡好幾天都懶得去看楚非歡發生了什麽事。楚非歡現在是天之驕子,惡人想欺辱他都得偷偷摸摸,有什麽好看的。


    林鏡有時就跟係統聊天:“顧相思應該也是金牌吧。”


    係統死鴨子嘴硬:“她不是玩家。”


    林鏡折千紙鶴,嗤笑:“不是玩家?”他眼神幽黑冰冷:“你騙誰呢,我猜她就是玩家,還是惡人陣營的。”這是他十年來越觀察越肯定的結論。


    係統:“......你別亂猜好吧,她對主角那麽好。”


    林鏡坐在瓔珞殿,放飛手裏的千紙鶴,勾唇:“對主角好就不是壞人了?”


    他用朱筆給千紙鶴上色,吊兒郎當,嘴中輕哼:“蓮花落,蓮花落,看爺娘不是親...”


    林鏡知道楚非歡這一生注定跌宕起伏,但沒想到第一個變故會來的那麽快。


    破天暴雨,打碎了一地的夾竹桃。


    他飄到九陽劍宗的戒律堂,那裏已經占滿了人。


    而楚非歡就跪在正中央,旁邊是一臉焦急的顧相思和他最好的朋友——九陽劍宗的少主薛問情。說是少主其實也名不符實,他是掌門已故妹妹的唯一兒子,修為低下,掌門多年閉關不聞不問,在門派裏身份也尷尬。人人敬他三分,卻也沒把他當回事。


    執事長老震怒:“屍體就在他腳下,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顧相思急得跪了下來:“不,長老,肯定事有蹊蹺,非歡不是這樣的人。”


    執事長老:“我隻相信證據。”


    林鏡安靜站在人群中央,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吵鬧,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宗門大比還沒結束,突然就出了一樁血案。


    死的是四大門派之一長虹殿的首席弟子桑天宇,爆屍在楚非歡門前,丹田盡碎死狀極為恐怖。桑天宇是金丹修為,又有各種宗門法寶,擱在同齡人裏也是皎皎者,能夠有能力殺死他的,隻有楚非歡了。


    九陽劍宗裏他的仇人不少,壓抑了很久的氣現在一股腦噴了出來。


    “就是他!顧師姐,你就別摻和了吧。當初你帶他進來我就知道是個禍患。”


    “這小子看起來就不是好人長相。”


    長虹殿的長老痛失愛徒眥目欲裂,說:“九陽劍宗今日不給我一個說法,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要他血債血償!”


    而楚非歡遇到這種事,他的師尊玄隱尊人卻來都懶得來。隻剩他一個小輩立在無數大能麵前,握劍沉默不言。


    薛問情咳嗽了兩聲,虛弱開口:“長老,我覺得還是調查清楚在下結論比較好。”


    執事長老:“現在事情還不清楚嗎?除了楚非歡還有誰能做到這樣殘忍殺害一名金丹弟子。如今各大門派都在我劍宗,要是傳出去包庇弟子殺人的名聲,今後我們怎麽在修真界立足。”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楚非歡,目無法紀,濫殺無辜,按照門規,當誅!”


    “長老!”顧相思霍然抬起頭眼眸赤紅。


    “哈哈哈哈痛快!”


    “爽!”


    人群有人拍掌大笑,也有人焦急出聲。


    “長老不可!”


    “長老!”


    林鏡一眨不眨看著楚非歡。外麵的喧囂絲毫影響不了他,就像他的任何舉動也影響不了外界一樣。


    楚非歡半跪地上,春水劍插入地中,背脊挺拔如鬆柏。


    當誅。


    可是主人公怎麽可能死呢。


    大雨磅礴,有人握劍走了進來,聲音很淡卻讓四周都安靜下來:“楚非歡不該死。”


    青色的衣袍,腰間係著仙盟的令牌。


    付清風。


    “付清風?”


    滿座皆驚。


    當今天下的出竅期大能隻有五位,四大門派深居簡出莫測的掌門人和前任仙盟盟主封無塵。


    而付清風是封無塵生前摯友,又是仙盟的人。


    他一出現,瞬間所有人鴉雀無聲。


    小輩間的打打殺殺,一般都不會驚動掌門人,現在全場就他的輩分最高。


    “付清風,縱你是仙盟的人也不可以這樣草菅人命吧!”長虹殿的長老理智全失,赤紅著眼怒吼。


    付清風隻說:“人不是他殺的。”


    長虹殿長老:“那是誰殺的!你給我在場隨便指出一個人來!”


    付清風沉默不語。


    突然一聲輕笑傳來。


    “我觀這小孩,倒是有些意思。”


    斜風暴雨裏,慢慢走出個坐輪椅上、黑綾覆眼的青年來。


    黑發黑袍,皮膚蒼白,嘴唇如血。


    本來就鴉雀無聲的戒律堂瞬間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是......占星樓的人?


    唯有長虹殿長老已經氣瘋了:“好啊,你們一個個都打算包庇這個賤人是嗎!”


    八方齊聚,熱鬧的很。


    占星樓少樓主笑說:“誰說我要包庇他的,隻是真相水落石出前,還是不要妄斷人命為好。破霞長老若是覺得不解氣,大可先把他關押到九陽劍宗劍潭之下的幽絕之獄,諸位意下如何?”


    劍潭之下幽絕之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幽絕之獄......那跟死刑也沒什麽兩樣了吧。


    顧相思抬頭,眼睛要滴出血來:“不可,長老,幽絕之獄是關押十惡不赦至邪之人的地方,楚師弟罪不至此。”


    “你閉嘴!”


    有仙盟和占星樓橫在期間,長虹殿長老也不好發作取人性命,隻能臉色陰沉,勉強默認。


    外麵暴雨嘩啦啦不過現在,估計也隻有林鏡有心情聽雨聲了。


    他看著眾人百態。


    看著顧相思各種求情。


    看著薛問情甚至自動請纓要隨楚非歡一起下去。


    多麽感天動地的少年情誼。


    百人百相。


    而春水劍插地,早在幼年的經曆裏直到解釋無用的青年,垂下眼簾,暗青的瞳孔靜靜看著劍柄上的穗子,看它靜靜搖擺,絲絛拂過隱藏其間的那隻千紙鶴。


    楚非歡最後還是被關到了幽絕之獄。


    為了平息長虹殿長老的怒火,他還被廢了修為,奪了劍。


    這裏是宗門禁地,隔絕了一切,任何傳音、任何術法都不能穿過,哪怕你是出竅期大能。


    林鏡輕飄飄隨他下來。


    幽絕之獄就是個四麵都是石牆的密室。


    光都找不進來,也沒有任何靈氣。


    漆黑冰寒的水淹沒一具具白骨。


    楚非歡一個人在裏麵,手指安靜描摹著牆壁。


    當初竹筏上風流意氣的青年,如今落魄至此,眼眸卻也不見恨意。


    這裏安靜到可以把人逼瘋。


    林鏡呆了兩天就徹底受不了了,跑出去亂玩,玩累了還是回到楚非歡身邊。


    他看著楚非歡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數石塊,從南到北從上到下,手指數來數去,一共三百零四塊。


    他枯坐那裏,像是要坐到死去老去。


    林鏡崩潰。


    “三百零二,三百零三,三百零四......別數了,你無不無聊啊。”


    幽絕之獄沒有光、甚至沒有聲音,林鏡一個五行之外的虛擬魂體自然不能和楚非歡聊天。


    太寂寞了,寂寞到仿佛精神都要被逼瘋。怎麽會有一個人在一間石室裏能呆那麽久呢?他懷疑春秋交替,楚非歡連石壁上的紋路都一清二楚了。日複一日摩挲,日複一日沉默。


    林鏡回到瓔珞殿,終於受不了,扯開了桌上的一隻千紙鶴。


    寫到:“你換麵牆數行不行!”


    但是馬上他就撕了,被自己逗笑。


    幽絕之獄是飛升大能打造,無視一切傳音沒錯。可是他的紙鶴...同樣無視一切啊。


    林鏡歎口氣,掩去內心的心疼。


    重新用朱筆寫下一行字,模仿著少女的語氣。


    “見字如麵,楚非歡。”


    “能猜到我是誰嗎?”


    他在案前將紙鶴折好,看著它起飛,繞過香爐上的煙,穿越千山萬水,到那間與世隔絕的密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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