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裏遍布青苔,光都泛著微微的綠。


    水汽沉厚,空氣都是潮濕、陰冷的味道。


    這個洞穴唯一的作用就是幫他們躲避開那些古生物,一晚上過去,沒人睡得好。


    最後一天如約而至,外麵的天光驅散霧氣,手環上的時間也重新刷新。


    雖然大家的精神狀態不怎麽好,但也都收拾好心情,走向終程。


    二疊紀是古生代的最後一紀,地球板塊運動頻繁,各個地方也都呈現了不同的生態環境。


    出洞門便是好幾百萬年的光陰,洞門前茂盛的蕨類植物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沼澤,林間的霧特別重,風從北邊吹來,都帶著海的腥味。


    這一次,他們所在的地點,應該是離海很近的一片雨林。


    林鏡若有所思:“看樣子,今天我們有機會重回海洋了。”


    徐挽之長身玉立在光裏,忽然偏頭問:“你的收集度多少?”


    林鏡愣了愣,如實道:“接近百分百,好像就差鄧氏魚和石炭紀的幾種海洋生物。”


    徐挽之笑了一下:“我猜也是這樣。”


    黑夾克在旁邊整個人都嚇傻了:“我靠,接近百分百?!我沒聽錯吧?”


    另外兩個男生也都是一臉震驚。


    柯靈萱歎口氣:“林鏡一直都很強啊,有什麽好驚訝的。”辨別力和記憶力有目共睹,何況旁邊還跟了個bug一樣的男朋友。


    黑夾克依舊做夢一樣:“可是百分百也太嚇人了吧。鸚鵡螺和海蠍子你也拍了?”


    林鏡不是很想跟他們討論這個話題,敷衍地應了聲:“恩。”


    照片是徐挽之給的,說起來他好混啊。


    黑夾克半天憋出一個:“靠。”


    艾琳娜聽到鸚鵡螺的時候眼眸微微一眯,笑意嫵媚,隻是這一次,目光沒有看徐挽之,而是深切灼熱地凝望林鏡。


    林鏡感覺後頸上的皮膚都快被這個女人的視線灼穿了。


    “走。”在他回頭看之前,徐挽之已經淡淡開口,長腿一跨,帶著他先走。


    林鏡點頭。


    他不得不配合求生者這個匹配機製,這場遊戲十個人的設置真是絕了。一個不能多一個也不能少,好的壞的聰明的蠢的,全湊一塊,簡直概括了人間百態。


    柯靈萱最為理智,步伐跟上:“羨慕也沒用,剩最後一天,抓緊時間吧。”


    黑夾克應和:“是了。”


    人群裏,近視男局促不安地低下了頭。


    二疊紀合弓類爬行動物繁盛,尤其在以麗齒獸為代表沙漠地區,不過這次地點定在雨林,他們避開了這位遠古巨獸。


    現在盤古大陸初現雛形,整個地球板塊都集中在一起,活躍的地殼產生了很多山巒,越過遮掩的樹葉隱約能看到另一邊綿延起伏的山峰。


    二疊紀的雨林生物都是石炭紀演變過來,並沒有什麽因為大輻射改變生態,但按圖尋找半天,雨林中附和條件的隻有了了。


    柯靈萱望著前方高聳挺拔的山,若有所思道:“會不會現在很大一批動物已經躲進了洞裏?”


    林鏡倒覺得她說的挺有道理的,“試試吧。”反正都最後一天了,也沒什麽好顧忌的。


    眾人穿過雨林,來到了一座山腳下。這座山大得出奇,道上長滿了裸子植物,一棵很大的銀杏樹出現在山腰上,葉是淡金色的、扇形,分割陽光美輪美奐。但吸引他們視線的是,卻是這棵銀杏樹後的一個山洞。黑黢黢,深不見底,洞口覆蓋著從山坡上延伸下的蕨類,根莖上爬滿了黑色的螞蟻。


    林鏡利用手環的照明功能看了一下,洞裏麵的空間也很寬闊,光是第一個岔路口就分了三條路,他輕聲說:“從這裏進去吧。”


    另外幾人神色各異。


    “我們真的要進去嗎?這要是在裏麵遇到什麽大型怪物,那不是死路一條?”發話的是一直沉默的男生,說出了心裏的擔憂。


    黑夾克是個冒險主義者,嚷嚷:“潛艇大爆炸都經曆過,怕這幹什麽。”


    柯靈萱在卡爾淘汰後就精神懨懨,眼裏再沒了最開始的熱情光亮,隨意道:“都是最後一天了,死就死吧,反正也沒什麽影響。”


    男生左看看右看看,隻能小心地拿手戳了下一直心不在焉的近視男:“你呢?”


    近視男猛地抬頭,他的反應特別大,臉色煞白,渾身緊繃,額頭上還有冷汗留下。


    這副模樣把碰他的男生都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近視男反應過來後又迅速低下頭,含糊不清說:“不好意思我剛才想事情去了。”


    男生:“哦,沒、沒事。”近視男看了眼前麵的眾人:“跟進去吧,不然我們也沒去處。”


    男生摸摸鼻子:“行,我和你一起,咱倆走一塊。”


    近視男勉強地笑了下:“好。”


    洞穴狹窄,布滿了苔蘚藻類,讓林鏡驚訝的是,這個洞並不是某種動物刨出的的巢穴,它更像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貫穿整座山,在內部創出一個獨立的空間。進洞是一個往下的坡,讓整條路都呈一個傾斜的弧度,仿佛通向地心深處。


    “快看,有一個東西剛才從那邊跑過去了!”


    柯靈萱忽然指著最邊上的那條路,大喊一聲。黑影敏捷迅速,但從乍現而過的瞬間,還是能猜出是一種小型爬行動物。


    眾人屏息。


    林鏡收了相機,先跟著跑了過去。


    其他人麵麵相覷,也忙著跟上。


    洞穴內七拐八彎,錯綜複雜,他們差點迷失在蜿蜒曲折的山洞裏。


    左邊,右邊,林鏡最後還是跟丟了。


    但那隻動物影卻把他們帶到了另一片天地。


    他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天坑,直徑十幾米,深不見底。眾人驚險地刹住腳步,站在邊緣。


    這個大窟窿的周圍是平地。


    天光成柱落下來,把洞壁照明。


    黑夾克臉色發白:“這......這是什麽?怎麽會在這裏出現一個深坑呢?”


    柯靈萱說:“我們剛剛追的東西,會不會就是跳進裏麵去了。”


    林鏡搖頭,篤定說:“不會。”


    他雖然沒跟上,但那隻小動物最後的影子消失在哪,心裏還是大概有個方向的。


    林鏡久久凝視著這個坑,眉頭緊鎖,最後說:“暫時先別理這個坑,以它為中心,四處找找。”


    天坑四周山壁上有很多洞,有的是死穴,有的則是活路。


    林鏡專心致誌做某一件事的時候,就不容易分神,他沿原路返回,回憶哪一步跟丟的。


    手指碰到一堵牆,終於有了個模糊印象。


    他瞬間回頭:“徐挽之,我們朝北走。”


    但是徐挽之不在身後。


    站在他身後是另一個隊友。


    臉色蒼白,身形幹瘦。


    林鏡盯著他看半天,才反應過來是那個有點近視的。回頭看到自己背後站著一個僵屍一樣的青年還是挺恐怖的,尤其在這種幽深的洞穴裏。不過林鏡膽子很大,眼眸清澈望著他,還態度善良地:“你沒事吧。”


    “我.......”沉默很久,青年用低下頭,語氣低啞詭異:“我沒事。我的背包拉鏈壞了,你能幫我拉一下嗎?”


    林鏡:“什麽?”近視男手指顫抖地把背包遞了過來,拉鏈似乎真的壞了,卡著,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開口。


    近視男說:“就拉不上,我試了半天也沒弄好。”


    林鏡這輩子都沒幫女生扭過礦泉水瓶,沒想到有朝一日要幫男生拉書包鏈,人生還真是神奇。


    不過這人太古怪了,他選擇拒絕。


    林鏡笑笑說:“我的力氣也不大,可能幫不上忙,要不你找徐挽之?平時這種事都是他來的。”


    近視男嘴唇顫抖,臉上湧現出一種特別慌亂又特別焦急的神色,口幹舌燥:“我.......”


    林鏡靜靜看著他,越發篤定了這人有鬼說:“合不上也沒關係的。”


    近視男在他明顯變冷的態度下敗下陣來,手指慌亂的揪著背包帶,點了點頭:“好。”


    林鏡向來特立獨行,徐挽之現在不在了他也不急著找,繼續做他的標記,往北方走。近視男像幽靈一樣跟在他背後,步伐一下輕一下重。林鏡好幾次回頭,總能看到他流汗的臉,神情猶豫、焦急、不甘,甚至有時候帶了點孤注一擲般的癲狂。


    “你還有事嗎?”林鏡聲音冷淡,眼眸也露出明顯不耐。


    近視男被他氣勢一懾,後退幾步,囁嚅:“沒,沒。”


    終於擺脫了這個奇奇怪怪一看就有鬼的人。


    等近視男消失在視野裏,林鏡才收回視線聲音很輕:“沒有那個膽子,就別做壞事啊。”


    近視男狼狽地從林鏡那裏落荒而逃,步伐慢慢停下。他渙散的眼眸裏露出了深深的懊悔,沮喪地歎了口氣,可他也知道,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不敢。


    世上像他這樣的人很多,羨慕別人不勞而獲,卻又沒膽子作惡。


    “好不容易逮到了林鏡落單的機會,你這都不敢上?”


    慵懶輕媚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近視男整個人跟被蛇盯上的老鼠一樣,渾身警覺,抬起頭,看著繞過一個彎走出來的女人,艾琳娜。


    艾莉娜朝他勾唇一笑,像是當初深海站在珊瑚礁裏一樣,美麗而危險。


    近視男胸腔湧出難堪、惱怒,可更多的卻是害怕,隻能低下頭一句話不說。


    艾琳娜說:“刀給我。”


    近視男心髒一縮:“刀,什麽刀?”


    艾琳娜微微一笑:“你手裏的。”


    近視男瞳孔瞪大,張口結舌半天也說不出話,隻能伸出手,顫抖地把那把他隨手帶進遊戲的刀遞了出來。


    艾琳娜手指拿過那把小刀,把玩了一下,饒有興趣:“居然還是軍刀?看來是早有準備啊,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近視男對這個女人的恐懼已經在那一天就深種於心,死抿著唇,一言不發。


    “靠你果然是沒用的,還得我親自出手。”她垂眸,輕輕地說著。擦肩而過,艾琳娜頭發的香味都如同毒素一般,讓人窒息。


    蛇蠍美人步伐一頓,又笑起來:“哦,提醒你一句,你背包裏那玩意快死了。要用趕緊用啊。”


    近視男在她走後,崩潰地靠在了牆上,腿都是軟的,拿手擦汗。他根本不敢賭艾琳娜都知道些什麽。腦子裏渾渾噩噩,跟生病了一樣。


    背包裏的蜘蛛快死了,遊戲要結束了,而他的收集度根本不夠。近視男扶著牆慢慢走了出去,在洞口看到了另一個男生,他和柯靈萱站在一起。


    男生驚喜的朝他招手:“你在這裏啊?”


    近視男愣愣看著他們,手指一點一點鬆開,心中什麽東西瘋狂生長,他聽見自己說:“恩。”


    *


    “就這?”


    林鏡走半天,走快走到山表麵,終於在一個深深的穴裏看到了那個玩意。


    外形有點像蜥蜴,尾巴、四肢,鄂部有小型的牙齒。


    林鏡捏著它的嘴,把它拎起來,用相機拍了一張照。小型動物的憤怒都是撓癢癢,他拍完就沒理它,打算再在山洞裏逛逛,看看有沒有其他生物。走的久了,心裏時不時會浮現“徐挽之去哪裏了”的疑問,突然一個人行動他居然還不適應。


    但林鏡又馬上搖頭,驅逐這種思想。


    要不得,還真混成習慣了?


    他在洞裏走走停停,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太巧了吧親愛的,我們這都能遇見。”


    艾琳娜一改之前的沉默,又展開那種張揚的熱情,笑意吟吟看著他。


    林鏡佩服自己的運氣,什麽倒黴玩意:“是啊。”


    艾琳娜開心地說:“見到你真好,本來我一個人還是有些怕的。”


    林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心理知道她在放屁,可是一時半會又摸不清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


    艾琳娜說:“你現在要去哪裏?”


    林鏡敷衍:“回天坑看風景。”


    艾琳娜停頓一會兒,笑:“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幽默呢。”


    艾琳娜說:“徐挽之怎麽不在,我還以為他會寸步不離跟著你呢?”


    林鏡:“你去問他。”


    艾琳娜從善如流,笑:“我也想呀,可他除了你之外,誰都不搭理。”


    林鏡:“哦。”


    話題終結者。


    艾琳娜也沉默了。


    洞內亂石嶙峋,時寬時窄。


    林鏡是真的打算回天坑,以那裏為原點輻射狀尋找,會節省很多時間,避免同一個地方繞半天。


    *


    天坑以南,黑夾克悻悻然鑽出來。


    剩下的所有人裏,柯靈萱也就和他說得上點話了,皺眉:“你不會又啥都沒幹,轉了一圈就出來了吧。”


    黑夾克摸了下頭發:“對啊,莫名其妙的。”


    柯靈萱扯了下嘴角,如實評價:“你方向感真差。”


    黑夾克坦然麵對:“唉沒辦法,天生的。”


    柯靈萱搖搖頭,又說:“算了我們一快行動吧。”


    “好好好。”黑夾克點頭,求之不得。


    在遊戲找搭檔一般都很現實,沒人會願意找比自己弱太多的,一方強一方弱那是單方麵扶貧,帶上一個拖油瓶,還不如自己單獨行動。


    自然而然,兩個一直沒啥存在感的男生就被拋下了。


    另一個男生心態還挺好:“他們往南,我們往西吧。最後搏一搏,說不定有奇跡呢。”


    近視男說:“好。”


    天坑西邊也有很多通道,有的走進去沒幾步就是一堵牆,男生哼著歌,左看右看,他還挺快樂。男生的想法聽樸實,這個遊戲又不是專門為天才開發的,有大佬自然也會有他這種勤勤懇懇過關的,沒啥好沮喪。死裏逃生了一回,現在必有後福。


    “誒,你怎麽不走了?”


    男生在前麵照明,突然感覺後背沒了腳步聲,回頭就看到近視男停下來,幹瘦的身軀局促不安抱著包。


    近視男覺得腦子一片混沌,靈魂出竅般,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聽見自己用一種沙啞怪異的聲音說:“我.......我背包的拉鏈好像壞了。”


    男生一愣,走過來很友好道:“壞了?我幫你看看。”


    近視男手指顫抖,把那個一晚上都不敢靠近的背包遞了過去。


    男生扯了扯了拉頭,咬牙用力往下拉也沒能合上,有點鬱悶:“不行啊,這卡住了。”


    近視男心髒砰砰跳,快的幾乎到嗓子眼,蒼白的臉上也浮現一中奇怪的的紅暈,冷汗涔涔,說:“那你看看能不能手伸進去幫我把圖冊拿出來,我不是很方便。”


    男生:“哦。”


    男生也沒去想這句錯洞百出的話,以為是舉手之勞,把手深進了那個背包那個口裏。


    他伸進去的一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手碰到的是一團黑色絨毛,未知的恐懼一下子湧上腦。他霍然抬頭去看近視男,近視男的臉上表情也是慌亂的。


    “你——啊!”


    男生還沒發話,手背上一陣劇烈的痛傳來。


    他被背包裏什麽東西狠狠蟄了一下。


    近視男其實比他還怕,往後退了一步,死死瞪大眼看著他的反應。


    蜘蛛劇毒無比,被蟄的一瞬間,半隻手臂就是麻的,大腦發脹頭暈目眩。男生愣愣看著自己手背上血色的紅點,附近黑色以可見的速度蔓延。他瞬間清新,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你、媽、的——”怒極攻心,衝上前,另一隻手已經揍了上去。男生氣得眼睛都紅了:“老子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嗎?”


    近視男怕極了,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它會咬人。”


    男生怒吼:“不知道,不知道你把它放在背包裏?”


    他扯著那個口子,直接用力的往外撕。


    背包裏的蜘蛛吸了人血,本來也是興奮狀態,外力加內力,嘶啦一聲,背包直接被撕開。黑色的蜘蛛一躍到了男生的臉上,“啊——!”他尖叫一聲後退一步,而近視男馬上去拽他手腕上的手環。


    整座山的道路都是互通的。


    柯靈萱和黑夾克在某個地方分開行動,她隔著一堵牆聽到了尖叫聲,一愣。往前走一步,繞過彎,眼前就是兩個男生自相殘殺的場景。蜘蛛爬在男生的臉上,他節節後退,臉色發青發紫,整個人出現一種癲狂的症狀。而近視男已經趁亂成功把手環從他手腕上取了下來。黑蜘蛛饜足的最後一刻,男生氣息停止。掛在他脖子上的相機閃光燈閃了兩下,隨後照片一張一張,自動洗了出來。


    近視男陷入狂喜裏,猛地撲上去。腳踹到了背包上,咚,裏麵什麽東西滾了出來。是個黑色的環,一路滾到柯靈萱腳下。


    她愣愣地看著,僵硬蹲下身撿起來。


    卡爾的手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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