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越深,潮濕感就越重,手電筒的光照在前麵形成一條很長的光柱。


    他們頭頂上倒掛一排棲息的蝙蝠,黑暗中無數雙細小紅色的眼,陰鬱注視著他們。


    黃毛覺得有些冷了,摸了摸胳膊,難以想象:“什麽玩意啊,神仙洞府就這?就這?說是墓穴鬼屋我都信,像個屁的神仙洞府。”


    相處的久了,小絮也多少了解了他的性子,笑了笑:“要真是神仙洞府,就沒那麽多事了。”


    腳下的泥土都似乎帶上水,他們在一個岔路口,沿著水汽加重的方向走,狹窄黑暗的過道走半天後,終於見到了洞的全貌,以及村長口中那個深潭——以前的靈山之眼。


    洞穴落座山底,很寬敞,四麵都是天然造化的石壁,現在地上長滿了荒蕪雜草、那口深潭卻百年如一日的呆在那裏。村民們就是在深潭邊將妖怪分屍抽血的,隔了百年,黑潭邊血跡依舊未散,爪印掙紮的痕跡也還留在上麵。血跡斑斑、劃痕錯亂,依稀可見當初是怎樣殘忍血腥的畫麵。


    “這水是不會流動的誒。”


    希希在這個靈異副本呆了那麽久,膽子也變大了一點,湊過去看後驚訝地說。


    “不會動?”


    她旁邊的馮浩中跟到了她旁邊,伸出手去碰了下,手探入深潭,卻仿佛是進了黑色的淤泥中,一股力量在慢慢吞噬,扯著他下墜,嚇得他臉色一白,趕緊收回手。


    希希疑惑道:“你臉色好差,感覺是什麽樣的?”


    馮浩中臉色很難看,靈山上被兩個女生所救,又被林鏡狠狠打臉後,他氣焰消了不少,皺眉跟希希道:“你伸手別去試,這潭很古怪。”


    希希遲疑:“好的。”


    林鏡手電筒在潭的旁邊照來照去,說:“畢竟是過去的靈山之眼,那肯定是古怪的,找找當初村民看到的那行字吧。”


    這才是他進洞來的目的。


    石壁上長了層苔蘚,林鏡拿根木枝扣扣刮刮半天後,終於在洞壁的中央位置,看到了那行字,字跡深鑿進牆壁裏,一撇一捺都透露出遠古神秘的力量。


    “靈山之魂護靈山之眼,世世代代,寸步不離”,下麵跟隨著一行小字,介紹靈山之眼,“通陰陽兩界,渡生死之門”。


    林鏡輕輕地歎息一聲,生死之門啊,終於.......折騰那麽多天,頭一回見到了題目。


    真如如村長所說,那守護靈山的怪物已經化成灰,意識存在也是變幻莫測,那麽尋找生死之門如同大海撈針。


    他們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回到村長家,村長一臉嘲弄地看著他們無功而返,幸災樂禍哼著小調。完全意料之中的樣子。


    跟他們徹底攤牌後,村長啥都懶得隱藏。二樓完全開放,家裏稻草人隨便走、鬼四處飄,有時候打開門就是一個頭掉下來。穿壽衣的老頭棺材躺久了腰酸背痛,無時無刻不在活動筋骨,不是趴在天花板上,就是趴在床上和櫃子裏。


    恐怖的氛圍把黃毛整個人搞得快要炸毛,日夜難眠,精神萎靡,黑眼圈非常嚴重。


    村長前幾天不知道被氣了多少次,現在反而悠閑起來,幹癟的手拿著勺子喝粥,無視他們一群人懨懨失望的表情。


    哪怕吃飯的時候也不安生,一個瘦長的稻草人躲在桌子底下進食,哢哢哢,發出古怪地咀嚼聲。


    黃毛崩潰抱頭:“祖宗,我叫你聲祖宗行不行,你讓這些玩意都回二樓行嗎,求你了祖宗?”


    村長可算是出了口惡氣,陰桀地看他一眼:“不能。這是我家,你愛住住,不住滾。”


    黃毛:“.......”


    馮浩中膽子倒沒那麽小,他煩躁的是另外的事:“靈山之眼現在全靠運氣的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找到的啊!”


    離七日之期隻剩下一天了,再找不到那就是功虧一簣,《求生者》最變態的地方就在於,失敗扣分比成功加分還要狠。這根本不是一個花的時間越多分就越高的遊戲,每一局都非常重要。


    村長牙齒不好,喝粥的時候默不作聲,等喝完才慢悠悠說:“年輕人,多動點腦子不好嗎?”


    “.......”這還嘲諷起人來了!


    馮浩中氣得想上去和npc拚命。


    村長放下碗筷,看了眼林鏡。


    和其他人焦慮煩躁的神色明顯不同,林鏡在安靜乖巧地吃東西,反正無論情況怎麽樣,在吃和睡這兩件事情上他都不會虧待自己的。


    樣子看起來還挺規規矩矩的,隻是人不可貌相,做出的事簡直就不是人該幹的。村長不能去細想,一細想就氣得渾身顫抖,咽下最後一口湯,他陰陽怪氣道:“最後一步那麽簡單,稍微動下腦子的事,你們要是不成功,也是蠢的活該。”


    嘲諷完,扯了扯嘴角。


    沒有理氣急敗壞的一群人,轉身上樓。


    馮浩中臉都要氣綠了:“什麽玩意!”


    村長走了,又剩下他們七個人,這是第六天的晚上,也估計是他們最後一次會議。


    馮浩中在屋裏憋得慌:“我們去外麵討論吧。”他說完覺得語氣不太對,又加上一句:“這屋子裏都是鬼怪,我說話放不開。”


    靈山背屍之行給他的打擊真的挺大的,現在這位當初眼高於頂的墨鏡哥也學會了正常說話。


    眾人當然同意這個意見,誰會願意呆在全是鬼怪的屋子裏說正事!


    坐到院子裏石桌旁,馮浩中還主動問:“林鏡,你有什麽想法嗎?”


    態度非常和善,不見一絲以前的針鋒相對,相反隱隱有點殷勤。


    林鏡默默咬了口嘴裏的脆黃瓜,說:“暫時沒有。”


    林鏡這句‘暫時沒有’出來,頓時桌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這一刻他們才發現,進《生死之門》以來,所有的線索,包括詛咒包括靈山包括稻草人和紅布,都是林鏡一個人找到的,而他們充其量就是發現了那個墳。林鏡說暫時沒有,全場的思路瞬間都像是停在了一個死胡同。


    馮浩中抿唇,難以言語的尷尬和難堪從心底蔓延,瞬間不說話了。


    “誒誒,林哥給我搞點。”黃毛對自己的定位一直就是個混子,半點沒有緊張感。剛剛在那屋裏就沒好好吃過一口飯喝過一口水,現在口幹舌燥,求著林鏡分他一截黃瓜。


    林鏡抬眸地看他一眼,還是好脾氣地把黃瓜分成了兩半。


    徐挽之突然開口:“我也要。”


    林鏡又看他一眼,行吧,和徐挽之睡一張床那麽久,好歹也有點隊友情。正打算把給黃毛的一截再分一半給他,誰知道徐挽之伸出手就把他吃過的那一段拿過去了,也不嫌棄,張嘴就咬了口。


    其他人:“........”


    林鏡氣笑了,拿著手裏剩下準備給黃毛的一截吃起來,淡淡跟黃毛說:“想吃不會自己進去洗。”


    黃毛:“???”


    他真的有很多問號。


    馮浩中在旁邊真是敢怒不敢言。


    最後一個晚上嚴肅認真事關生死的集體會議就是你們拿來調情的?!吃吃吃?這輩子沒吃過東西?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小絮開口打破這種尷尬:“要不我們再去問問所長?同樣是主要npc,我覺得他知道的也不會少。”


    劉成推了下眼鏡,小聲附和說:“疤哥應該也知道很多秘密。”


    林鏡咬著輕脆可口的黃瓜,含糊道:“知道也不會告訴我們啊。”


    疤哥看起來像是個好說話的人嗎?頭上有疤的男人,都不好惹。


    馮浩中憋得難受,他現在對這對小基佬的一腔怒火沒處發。不過林鏡他現在是心服口服了,雖然徐挽之也不好惹,可是怒火總得有個發泄口啊,講道理,徐挽之從進來到現在就沒做過啥事。


    馮浩中隻能低著頭,陰陽怪氣憋屈說:“不試試怎麽知道呢,還有不是我說啊,現在是最後一天了,哪怕是真的不在意,也得做做樣子努力一下吧。”


    林鏡樂了,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支持馮浩中的,用手肘推了下徐挽之:“聽到沒,說你呢,最後一天了,求求你也做做樣子吧。”


    馮浩中欺軟怕硬是常事了,把頭低著,就看自己的手道:“大家都是隊友,隻讓別人做事也不好吧。”


    林鏡潔白的牙齒咬了口黃瓜,笑彎眼:“是啊,隻讓別人做事,自己一天到晚睡覺,還有沒有道理了。”


    徐挽之偏頭,漂亮冰冷的眼睛安靜看著林鏡。


    林鏡也不怕,回視他笑道:“反省一下,不然你真的會被舉報的。”


    徐挽之語氣淡淡:“你真的想要我加入遊戲?”


    林鏡:“你難道不是就在遊戲中嗎?”


    徐挽之摸了下手腕上的佛珠,垂眸沒說話。


    馮浩中:“.......”雖然林鏡是在幫著他擠兌徐挽之,可是怎麽總覺得他們還是在膩歪呢?!做啥都膩歪,這就是基佬的畫風?


    黃毛瞎跟著湊熱鬧:“對啊徐哥,你在第一天大展了威風,最後一天也得出出手啊。那麽厲害,幫幫我們,救救孩子吧。”


    兩個女生沒說話,但是期許的目光都放到了徐挽之身上。


    黃毛再接再厲,興高采烈的:“徐哥對靈山之眼有什麽看法?”


    徐挽之抬眸看眾人,一直像個局外人的他倒是第一次收獲那麽多注視,神情古怪了幾分,隨後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點,漫不經心說:“我覺得,派出所那邊唯一有用的線索,應該就是立在門口的那塊牌子吧。”


    “嗯?!”全場的人都像是突然間被點醒,坐直起身體看著他。


    院子裏種著棵招鬼的槐樹,月色混濁詭譎,徐挽之眼角的淚痣也帶了點紅。


    他似乎是笑了下,但疏離的笑容轉瞬即逝,語氣懶懶地:“上麵的三條門規。第一不許亂砍濫伐,但在柴林裏砍樹引出了被詛咒的小孩,第二不許放火燒山,但在靈山縱火引出了棺材裏的活死人。所以.......”他偏頭,眸光隻落入林鏡眼底:“第三不許獵殺動物,引出的會不會就是那個守護靈山之眼的怪物呢。”


    林鏡愣住了。


    他心裏其實有一個猜測,但是和徐挽之想的完全不一樣。


    現在被徐挽之那麽一說,思維順著他的角度,好像真的有點道理。


    那塊每個人上山入村第一眼看到的牌子,三條血淋淋的村規,如果前兩條都代表了不對勁,第三條沒理由平平無奇。


    馮浩中也像是一拍大腿,如夢初醒:“對啊!那塊木牌,我們上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放在最開頭的警告一般都是很關鍵的線索!”


    因為林鏡之前對自己做的事都沒怎麽隱瞞,所以發生了什麽大家都知道。


    馮浩中進入自己的邏輯裏,越想越覺得對:“嚴禁亂砍濫伐,是因為砍了樹那些小孩子就會爬出來,嚴禁放火燒山,是因為被火光刺激活死人會出棺。最後一個嚴禁獵殺動物,是不是動物的血會吸引那個怪物,或者那個怪物的意識現在就在靈山上的某一隻動物裏?”


    他摸著下巴喃喃自語:“你們有沒有發現,上靈山的時候就沒見到過什麽大型的野生動物,都是些小蟲子。”


    希希也一下子眼睛發光:“對!你說到這我就想了起來,整座靈山安靜的可怕,感覺除了樹就是死人,動物都沒有。”


    馮浩中語氣暗含一絲得意:“就是了,我們唯一見到的動物,就是在那個洞穴裏的蝙蝠、蛇和鼠。”


    馮浩中越說越覺得有道理:“洞穴是怪物的老巢,他肉身雖然化成了灰,但是神魂可能又回來了,就寄托在裏麵的某一個動物上。獵殺動物,必然會見血,那個怪物死前就是被人分屍抽血,可能見到類似的情景會抓狂。然後我們抓住它,跟著它,就能找到新的靈山之眼,跳進去,遊戲就通關了。”


    現在是第六天,每天在這破山村,吃的不好睡的不好,一想到遊戲即將通關,大家瞬間覺得一切是值得的。


    劉成興奮地臉發紅:“馮哥厲害!看來我們一開始看到的,就是最重要的線索啊。”


    小絮舒了口氣道:“知道方法,明天就再去那個洞穴試試吧。”


    林鏡吃完最後一口黃瓜,神色有點鬱悶:“我覺得,還是不要刻意去違那個規矩吧。”


    眾人視線齊刷刷落到他身上。


    馮浩中:“你被疤哥關在派出所兩次,你跟我說這個?”


    林鏡:“.......”


    找不到理由來反駁。行吧,是他不配。


    可是他真的從來沒想過去踩那個規矩啊!他一點也不想去喝茶!


    人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別人如果直接告訴通關的方法,會下意識保持懷疑,一直挑刺。但若是隻是給出一點提示,然後答案由他自己推導出來。那麽就會陶醉在自己的邏輯裏,深信不疑。


    馮浩中現在就是的。


    三條禁令的存在必然有理由,放在村門口疤哥那個重視的東西,怎麽會不關鍵呢。


    現在一切好像也都解釋的通了。


    馮浩中出了個風頭,24分玩家的尊嚴回來了,頓時心滿意足。


    回望這一局,還真是他玩過的神奇的一局。


    神奇的地方大概在林鏡和徐挽之身上吧,能在恐怖遊戲裏把npc氣吐血,還堂而皇之地談情說愛。


    以前的恐怖模式,npc都是陰森怪異的,紅裙子的小女孩,披頭散發的鬼新娘,玩家心驚膽戰。其實像這次這個一開始就幹枯如柴的村長,他們也是不敢惹的。然後林鏡這位“哈佛開過光”的大神脫穎而出。去森林那次,大家一開始也沒打算拿什麽,是林鏡帶頭偷村長的東西,順手牽羊,牽走了晾欄杆上的布,房間裏手電筒。


    他們也才緊跟著拿了一堆鋤頭、斧頭。可以說,林鏡真的是把這裏當成了隨心所欲的“家”。搞得村長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


    馮浩中心情愉悅,傳說中的滿分25分,他就不寄希望了,花費七天的時間那麽通關保底分就是七分。七分到手,穩賺不虧。


    他現在看林鏡也是非常順眼,能屈能伸,打算一笑泯恩仇:“這次真的是多謝你了,不好意思,之前是我有偏見。”


    林鏡總覺得他高興的太早了,可是又沒理由反駁。乍一聽他說這話,很大度的:“沒事,都是隊友。”


    他一進遊戲就已經決定帶飛,隊友都是幸運兒。


    馮浩中疑惑道:“林鏡你真是0分嗎?第一次玩就玩成這樣,精神力等級應該不會差吧。”


    這個問題時很多人想問的。


    一個人的直覺、判斷、執行力、甚至體力、智力,多少都跟精神力掛鉤,先天精神力等級高,說明天賦出眾,不出意料都會是天之驕子。


    很多尖端科研、軍事相關的工作都強製要求高等級精神力,甚至一些極其優秀的大學對此也有標準。


    可這也不是絕對,不然就不會有精神力資格證的出現。


    有些人先天等級平平無奇,通過後天的努力勤奮同樣能變得強大,去申請考核,由帝國專門的審核人員來判斷等級資格獲得證書。但程序非常複雜漫長,現在最快速最簡便的估計就是《求生者》爬榜吧。


    說最簡便,卻也是最激烈,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看看求生者積分榜前十,哪個不是先天就s的大佬。普通人從他們手裏搶名額,猶如癡人說夢。


    所以大多數人進遊戲的目的,要麽就是玩要麽就是賺錢——研究院為了激勵這款遊戲,積分可兌換貨幣,排名到一定名次有獎金。


    林鏡愣了下,說:“還行吧,平平無奇。”平平無奇ss。


    馮浩中知道他刻意隱瞞,便識趣地沒再多問,心裏猜想他最多就是個b+?


    黃毛看了眼牛棚裏的大黑牛,又看了下院子高高的牆外。村長家在最偏僻的地方,故意與世隔絕,除了第一天去集市,他們都沒見過什麽其他村民。


    牆外就是山的輪廓,漆黑如獸脊,月光下一層很淡的清輝,這是個被詛咒的村莊,可是所有的詭異不安寧都有人默默守護。許家曾經一對許家兄弟犯下了滔天大罪,兩百年後,另一對許家兄弟紮根在這裏,沉默背負一切。


    黃毛唏噓一聲:“原來疤哥和村長真的是好人啊。”


    劉成想了想,道:“他們可能是在贖罪。”


    黃毛道:“唉這算啥,為什麽要追求長生不死呢。死亡本來就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啊,人們敬畏鬼神害怕妖怪,那為什麽不敬畏一下這帶來鬼神妖怪的死亡呢。”他撓撓頭,歎息:“我這像是小學生在寫日記。”


    林鏡忍俊不禁:“我爸估計很喜歡你這種小孩。”


    他記得以前,林教授也總愛逼他寫日記。而且這一關卡設計出來的目的,估計也是敬畏死亡吧。


    這件事終於做了了解,黃毛走之前還不忘誇徐挽之:“徐哥果然是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一鳴驚人,三言兩語就道出了關鍵點。”


    夜深了,徐挽之困了,好脾氣地笑了下,沒說什麽。


    林鏡:“.......”


    雖然沒接觸很久,但他總覺徐挽之要是想一鳴驚人,絕對不止這一點點驚。


    最後一天大家都沒好好睡覺,鬥誌昂揚,淩晨就起來了。趁著村長還沒起來,又撬鎖,偷了一堆刀和棍子。


    徐挽之手插兜裏,站在朝霞餘暉中,難得精神足。對上林鏡奇怪的視線,還朝他眨眼,彎唇笑了一下,睫毛很長,說不出的溫柔慵懶。


    “........”


    林鏡本來就奇怪的感覺更加奇怪了。


    本來是不準私自下山的,但村長和疤哥溝通過了,所以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出門時,站在門口的疤哥隻是冷眼旁觀。


    雖然被請喝了兩次茶,但是林鏡現在對疤哥也沒啥恨。


    疤哥魁梧的身材幾乎和門等高,巨人一樣。光頭、滿臉橫肉,額上的疤肉紅色,神色猙獰的時候真的像殺人狂魔。他就倚在門口,看著他們走,視線混濁又冰冷。


    黃毛整個人都不好了:“你知道嗎,這一幕讓我想起了小學課本上,那種孩子去上學,爺爺在後麵目送的情景。就是這個爺爺看起來會吃人。”


    林鏡:“你這就當孫子了?”


    黃毛:“.......”


    馮浩中提出了最關鍵的點,自然是興高采烈走在最前麵,相處七天第一次覺醒紳士風度:“等下兩個女生就在後麵吧,獵殺動物這種血腥的事我們來。打蛇打七寸,先把蛇頭砍了,然後再放血,那麽多動物,獵殺一兩隻大概就夠了。”


    希希拉著小絮的手臂,乖巧地點了下頭。


    林鏡是不打算跟他去那個洞穴的,怎麽想怎麽怪異。


    雖然說出來可能沒人會信,但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違規。難道短短七天,他就要以一人之力挑戰這三條從來沒人敢犯的村規?別吧。


    黃毛一直就是話嘮屬性,最後一天終於爆發,看著旁邊靈山和崖壁上烏泱泱一片的棺材,他納悶地嘀咕:“我要是這村裏人,我也早就搬走了好不好,風水一點也不好。現在留下來的人,祖輩都是什麽思想?”


    林鏡說:“故土不可忘吧。”


    黃毛提出了個天才主意說:“既然人不想走,那就讓山走啊,我記得有個典故叫愚公移山吧。打個比方,我每天挑了一點土,也不廢什麽力氣,然後把這個習慣傳給自己的兒子,兒子再傳給自己的孫子,孫子在傳給曾孫子,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總有一天,這座山會被挪開。”


    林鏡心裏想著事情,黃毛這一通話都沒聽完,隻聽前麵一句‘傳給自己的兒子’,下意識問了句:“你有對象?”


    興致勃勃說著自己的天才主意的黃毛一僵,笑容瞬間消失。


    他沉默很久,憋出了一個髒話:“靠!”


    每天秀恩愛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傷害單身狗。


    母胎單身的黃毛氣死了,甩開他,罵罵咧咧湊到了前麵兩個女生旁邊、。


    林鏡一臉懵:“.......”


    他說了什麽怎麽就過分了。


    林鏡偏頭看徐挽之,“黃毛有病?”


    要離開遊戲,徐挽之心情居然也還不錯,對上他疑惑的視線,笑道:“可能是羨慕你有個男朋友吧。”


    林鏡:“哦,行。”


    反正這遊戲一出就是再也不見,這個梗你也就隻能玩一天了。


    林鏡對黃毛的印象就是個混吃等死,毫無上進心的普通青年,畢竟人生格言寫“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死者為大”的人,你還能有什麽指望。不過按照村裏的習慣,那人生格言就是墓誌銘,刻在棺材上,也算是精準概括了裏麵人的一生。


    靈山的霧今日有些薄,森林綠色的葉反著陽光。


    在山腳下的時候,馮浩中領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往裏麵衝,林鏡卻在洞口停下腳步,他開口道:“違第三條規的事最後再做吧。我現在有個想法,我們不如再去山頂看一下?”


    馮浩中不滿:“這都走到洞口了,為什麽要最後去做。你還怕違規,你都被疤哥請去喝了兩次茶了!你說這話這誰信啊。再說了,前兩次你違規不也是啥都沒發生嗎?”


    前兩次違規無事發生,這是他最疑惑,也是讓其他人更堅定決心的一點。。


    林鏡扯了下嘴角。這件事還真是尷尬,如果前兩次違規是其他人做的,他也不至於在這件事上那麽心虛。


    徐挽之在旁邊笑,吊兒郎當:“你還真是,為隊友操碎了心啊。”


    林鏡摸了下鼻子,說:“第一場,想攢點人品。”


    但《求生者》本來就是場遊戲,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玩法。他會提醒但不會強求,像上回靈山馮浩中固執地沒給稻草人綁腳,他也懶得理。


    林鏡道:“那行,我們兵分兩路吧,我到山頂看看。”


    馮浩中臭著臉,但昨天才冰釋前嫌現在也不好發作,點了下頭:“好。不過如果最後我們都出去了,沒有等你,讓你被判定失敗,可別怪我。”


    林鏡:“恩。”


    黃毛一下子左右為難,他覺得馮浩中的邏輯非常對,而且這本就是經過徐哥提點得來的,勝利就在眼前!


    可是林鏡又是他從頭到尾跟著的大佬,一下子跟誰讓他非常猶豫。


    黃毛弱弱道:“林哥,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失敗了再一起去山頂也好啊。”


    林鏡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說:“時間來不及了。”


    本來青色紅色的血管,已經變黑。


    時間是七天,但誰也不知道,具體的時間點在哪一刻。


    他雖然進遊戲卡了半天,但隊友們都是上午來的。


    林鏡從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哪怕那三條禁令自己也懷疑過,哪怕馮浩中推理的看起來很有邏輯。


    可是,不對就是不對。他進村子一開始聽大虎介紹那個村規的時候,就沒想著刻意去違規,現在也是。


    緣分這種東西很奇妙。


    這一局遊戲大家的緣分,可能就在這裏了。


    林鏡朝大家笑了下,瀟灑地轉身,往山上走:“有緣再會。”


    馮浩中氣不打一處來,哼了聲,別過頭。


    徐挽之這一次沒有跟林鏡,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舉著燈,一言不發就往漆黑的洞深處走。


    本來因為林鏡離去心一提的眾人瞬間也安心了很多。


    小絮說:“林鏡到山頂去做什麽?”


    希希抓抓長發,也奇怪:“我也納悶。我們又不是沒在山頂找過,樹林也翻了個遍,什麽都沒有。很多疑團都指向這個洞穴,他怎麽關鍵時候掉頭跑。”


    黃毛一咬牙,抓耳撓腮半天,還是衝了出去。


    不行,他不能就這麽拋下他林哥一個人。沒有林哥,他本來就該輸。黃毛跑到洞口,氣喘籲籲,幾乎是豁出了身體裏的一切力量呐喊:“林哥你等我!你要去幹什麽!我都——”


    陪你。


    每個字都真情實感發自肺腑!


    林鏡在山道上回頭,棕色的眸子有點疑惑,實打實說了:“我去跳崖,你來嗎。”


    黃毛:“.......”


    那沒事了。


    黃毛憋回了肺腑的發言,他放下扶著洞壁的手,做了個打氣的動作:“我都支持你,加油。”


    說完,默默地滾了回去。


    林鏡站在葳蕤的草木裏,笑罵了一聲,無奈地揉了下太陽穴。黃毛還真是嬌生慣養。


    跳崖。洞裏麵的人聽到這兩個字,扯了下嘴角,徹底放下心來,確定了這是個腦回路奇怪的主。


    唯有在前麵舉燈的徐挽之,聞言微不可見笑了一下。


    林鏡開始往山上跑,日光出來,驅散了薄涼的山霧。


    山洞裏,馮浩中一棍子敲在了一條毒蛇身上,踩著它的頭,刺穿身體,血流在了苔蘚上。


    “這樣總沒錯了吧。”


    蛇血一點一點滲入地底,滲入了整座山,像是要把這座山慢慢喚醒。


    派出所內,疤哥注視著電腦,電腦上是這片地區的一個立體圖,卻是紅的和綠的。


    他麻木的看著一塊黑點出現在靈山底部,然後一點一點擴散。眼裏沒有怒火,隻有麻木不仁。


    不負重上山還是很輕鬆的。


    林鏡走到半山腰,就發現山上的霧有點古怪,變輕也變紅了,遊絲煙縷一般,纏繞在周圍。微微的振動從腳下傳來,林鏡掰斷根樹枝,聽著那種清脆的聲響,自言自語:“我怎麽感覺他們會坑我呢。”


    山洞裏,徐挽之淡淡旁觀他們。


    “怎麽還沒出現,血不夠多嗎。”


    對於毒蛇,哪怕放在現實裏大卸八塊也不會讓人有心理壓力。何況遊戲裏,就是一堆數據。


    馮浩中殺了不知道第多少條,洞裏已經全是鮮血的味道了。


    隨地扭曲的血肉,綠色的苔蘚都被染紅。但什麽奇怪的東西都沒出現。


    劉成說:“我這裏有個錘子,用點力,可以直接砸爛它們。”


    “也好,快一點。”


    兩個女生臉色蒼白的站在旁邊,看他們做這種血腥的事。


    死去的老鼠,蟾蜍,毒蛇,蝙蝠,屍體橫七豎八,鮮血把牆壁都濺滿。這裏像是一個屠宰場。終於,再剁掉最後一個蛇頭後,鮮血滲入苔蘚繼續蔓延流到了黑潭邊,將它包圍,然後從邊緣留了進去。整個山洞突然開始轟隆隆的振動,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喜極而泣。


    “成功了?成功了!”


    徐挽之厭倦無聊地看著他們高興。


    山洞的振動節奏和他腕上的紅繩一模一樣。


    劉成和馮浩中抱在一塊痛哭流涕:“我們終於可以出去了。”


    振動越來越劇烈,輕微的聲響,紅繩斷了。


    那顆苦褐色的佛珠瞬間爆發極其刺眼的光,在黑暗的山洞裏,把大家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強烈的紅光帶著濃濃的佛性,被邪物近身久了,也沒有改變掉那份純粹。


    可是這像是最後的回光返照,悲憫又慈悲的巨大禪音過後,光芒瞬間暗淡下來。


    眾人都愣住了,呆呆看著一直以來疏離冷淡睡不醒的隊友。


    徐挽之神色隨意,修長的手指扯斷這根佛珠,然後丟到了黑色的潭子裏。


    他生得俊美,在這邪門的山洞裏,也仿佛帶了點邪氣。


    “徐哥......”


    徐挽之朝他們一笑,說不出的散漫風流:“祝賀你們,終於可以出去了。”


    “........”


    全場鴉雀無聲,靜成一片,一個可怕的假設從腦海中冒出。


    林鏡到山頂的時候,自上往下望,整座森林已經是紅光一片了,他蹲下來,看著下麵的棺材,輕聲道:“亂砍濫伐,我隻砍了一棵,放火燒山,火隻燃了一會兒。這才是沒事的最根本原因吧。”


    “靈山之魂守靈山之眼.......哪用猜的那麽複雜呢,這一大片的棺材就是為了鎮壓那個怪物,骨灰揚了下去,這一片就是他舊身所在的地方。”


    靈山之眼,可能就在空中。


    而跳下去,就是生與死一瞬間那個點。


    跳進深潭會淹死,跳下山崖會摔死,生死之門,從來都是向死而生啊。


    林鏡還在猶豫啥時候跳呢,突然看到了煙,緊接著是火,熊熊燃燒的大火從山底部燒了起來,那些淡紅色的霧仿佛成了最好的助燃劑,摧枯拉朽、烈焰濤濤。炙熱的火舌吞吐森林,爬上山坡,沿著懸崖壁蔓延。


    林鏡都愣住了,看著這壯觀的火海。


    火光刺眼,也如上一次般驚醒了沉睡的死人。他們斷斷續續從棺材裏爬出,被焰火燃燒身體,這一次火都沒給他們鑽回去的機會。尖叫聲、嘶吼聲,在劈裏啪啦樹木橫倒的雜音裏格外刺耳。


    整片靈山化為火舌地獄。


    林鏡懵了。


    “跳吧寶貝。”


    背後響起了男的聲音,聲線清冷。


    林鏡:“......”


    他回過頭,徐挽之就站在身後,身高腿長,氣質出眾,看樣子心情很不錯。手腕上是一道紅紅的勒痕,那枚佛珠已經不知去向。


    人是不可能那麽短的時間內,出現在他身後到山頂的。


    林鏡死死地盯著他,白日焰火就在身後,火海炙熱無邊,腦海裏一根弦一點點接上,他聽見自己艱難地問:“你幹的?”


    徐挽之也不否認,輕笑說:“恩,禮尚往來。”


    “烽火戲諸侯。”或許也不是諸侯,是豬。他想了想,回憶起了那一晚在派出所抄的那個故事,語氣平靜說:“為你一笑。”


    林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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