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達不敢相信,他眼裏向來沉默寡言,懦弱無能的大兒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出身底層,雖然靠自己的雙手打拚到今天這樣的地位,但是到底對自己的過往有些芥蒂,所以十分喜歡收藏一些字畫古籍放在自己的書房和辦公室中裝點門麵。


    六十大壽的時候,一向不通世故的大兒子忽然花了不少錢在拍賣會上得來一幅古畫送給他,石明達當時還對大兒子多了幾分愧疚,過了段時間便將公司的一些業務交給了他。


    石宏傑在公司裏表現無功無過,石明達覺得失望的同時又鬆了口氣。


    然而他沒想到啊,石宏傑平日裏的唯唯諾諾,全都是裝出來的!


    石宏傑走進來後關上門,轉身朝眾人微笑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石明達死死盯著他,道:“咬人的狗不叫,我可真是養出了一個好兒子啊!”


    石宏傑仍然是一副溫溫吞吞的樣子,他歎了口氣,無奈笑道:“爸,怎麽用這副表情看著我,我不想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我也沒料到真的是你害死了我媽啊。”


    “這幅畫上一個主人可是平平安安活到了九十多歲才離世,老先生夫妻恩愛,一生順遂,從來沒受到過詛咒的影響,您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也不會被毒娘子給盯上。”


    這幅畫因為其詭異的傳說,被人稱為毒娘子,大多數人對這些神神鬼鬼的傳說聽了也隻是一笑了之,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對此忌憚。


    “我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就覺得它就該是您的東西,這才花了幾乎所有的積蓄買來送給您啊。”


    石明達冷笑:“你買這幅畫時,難道不是在盼著我死嗎?”


    “我隻是有些懷疑,並沒有盼著你死,如果你與這幅畫相安無事,我會更高興。”石宏傑淡聲道。


    他也不想自己的父親是傷害母親的凶手,石明達雖然對他們兄弟二人不怎麽樣,但那也是他們的血親,他和宏遠已經沒有了媽媽,如今連爸爸也要失去了。


    石宏傑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柔和下來,從此以後,他們便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朝石宏遠招招手:“你回來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害我跑了不少地方去找你。”


    石宏遠從剛剛石明達和陳柳坦白自己所作所為時,便失魂落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石宏傑的出現更是讓他再次迷茫起來。


    他爸爸親手害死了媽媽,他的大哥為了給媽媽報仇,送給爸爸一副封印著厲鬼的畫。


    他這個性格溫吞的大哥,是今天發生的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


    石宏遠看著大哥臉上仍然溫柔的表情,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


    “怎麽了?怎麽哭了,是陳柳和那小崽子又欺負你了?”石宏傑冷下臉道。


    石宏遠眼淚控製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快步走到大哥麵前,撲進了他懷裏大哭起來。


    對於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今天發生的一切實在是讓他難以接受,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這個早已不像家的家,內裏竟然比他看到的更加不堪。


    還好,他還有大哥,隻要大哥還在,以後肯定再也不會讓他受委屈了。


    石宏傑抱著弟弟,輕拍他的後背安慰他。


    “哥,我、我不想呆在這裏,我想走,想回家。”石宏遠抽噎道,他在大哥那裏住的日子,比在這裏更舒心,那裏才是他的家。


    石宏傑看著祁禹秋等人,微笑問道:“兩位大師,你們是打算如何處置今天的事呢?”


    “哥,那個老家夥和陳柳他們才是一夥的,他們倆沒有幫那老道士。”石宏遠小聲道。


    石宏傑拍拍他的腦袋示意他安靜下來。


    黃道長冷哼一聲,道:“你是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沒人能管,所以才如此囂張,有恃無恐?我告訴你,你縱厲鬼行凶,傷害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此惡劣的案件,玄學協會定不會放過你的!”


    祁禹秋無奈,這老東西大概是不會說人話吧,一開口就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果然他這話剛說完,一直靜止在半空中的女鬼便飛速飄到他身邊,把人提起來再次狠狠摔了下去。


    “啊!!”


    這次的慘叫聲比上次更痛苦,黃道長另一條胳膊也摔折了。


    “這畫中本是一股血煞之氣,遇到被辜負的女子怨氣便被觸動,繼承含恨而死之人的夙願,石夫人除了報仇,最惦記的就是兩個兒子,你罵他們人能饒得了你嗎。”祁禹秋歎氣道。


    黃道長隻顧痛呼,已經無力再說其他,鍾偉也像鵪鶉一樣一言不發,守著半殘的師父一動不敢動。


    女鬼半透明的身體越發的淡,她愣愣轉過身看著兄弟二人,青白的臉上帶著慈笑。


    雖然祁禹秋說這不是他們媽媽,但石宏遠還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喊道:“媽!”


    女鬼微微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石宏傑看著她,輕聲道:“我會照顧好宏遠的,你放心。”


    然後女鬼便帶著釋然的笑,化作一股青煙飄向了畫中。


    客廳中安靜下來,石宏遠抽噎著問祁禹秋:“她是不是回畫裏了?以後還能出來嗎?”


    祁禹秋搖頭:“那不過是借你母親留下的不甘和怨恨顯形的畫中煞氣,你母親夙願已了,她不會再出來了。”


    石宏遠愣了一下,焦急道:“可是,可是我……石明達和陳柳還沒有給她償命,她怎麽就走了呢!”


    “時間太長,這畫上的煞氣已經快要消磨殆盡了。”祁禹秋看著牆上顏色越發淺淡的畫道,“且你母親的夙願,大概也不是取這二人的性命。”


    石宏遠還想說什麽,卻被石宏傑攔住了。有時候死了倒是解脫,這二人活著才能互相折磨,嚐遍這世間的苦啊。


    石明達見女鬼散去,又來了精神,忍著劇痛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覺。他低吼了一聲,慌亂的錘了幾下自己的腿,又瘋狂的撿起一片瓷片在腿上劃了幾道,鮮血流出,他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陳柳捂著自己的臉,呆呆看著這一幕,下意識的往石明達背後看了一眼,發現他的背上紮著許多碎瓷片,而其中一片正好紮在他的脊椎上。


    “怎麽回事,我的腿,我的腿斷了嗎?”石明達問陳柳,語氣帶著些祈求。


    陳柳冷哼一聲,說出了石明達不願意接受的真相:“你大概要癱瘓了。”


    “癱瘓?”石明達重複著她的話,仿佛聽不懂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石宏傑走到他不遠處,蹲下,好心給他解釋:“意思就是,往後的日子,你可能要永遠坐在床上或者輪椅上,吃飯睡覺上廁所都要人伺候。也許傷得太靠上麵,你還會大小便失禁,所以可能會需要帶成人紙尿褲,不過你放心,我肯定會給你請護工,陳柳也會一直守著伺候你的。”


    陳柳嗤笑:“你們父子們折騰吧,我和小樂明天就離開魝城,離你們這些神經病遠遠的!”


    “離開?你確定嗎?過了這麽多年富太太的生活,你要拿什麽養活你自己和兒子?”石宏遠挑眉,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哦,不會是想靠你弟弟陳昌吧?你放心,他是走不出魝城的。”


    陳昌策劃實施了針對他母親的計劃,他怎麽可能放過這個畜生呢。


    陳柳手一抖,顫聲道:‘你、你對我弟弟做了什麽!’


    陳昌是她背後的支柱,她能嫁給石明達,過上豪門貴婦的日子,全都是靠陳昌的策劃,這些年石明達被她牢牢抓在手裏,也少不了陳昌的功勞。


    陳昌從公司裏撈了不少錢,足夠他們換個城市過逍遙自在的日子,隻要有他在,她遲早還能再找個有錢人嫁出去。


    石宏傑靠近她,眼神忽然變得冷厲,貼在她耳邊道:“他啊,可能比石明達還要慘,還有你們從公司掏走的錢,我可都找到證據了呢。”


    陳柳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坐在地上,又怒又怕,這個石宏傑根本不是什麽草包,他就是個魔鬼!


    石宏傑起身,道:“我已經叫了救護車,幾位稍微等一下,可能馬上就到了。”


    說完他轉身看著石明達道:“爸您放心,公司的事情我會處理好,您就好好養病,不用操心公司的事。”


    石明達怒瞪著他,已經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客廳裏除了石明達和黃道長的痛呼聲,再無任何其他聲響,氣氛一時間變得十分沉悶。


    祁禹秋扶了把椅子坐在桌子旁,看著牆上那副畫,道:“石先生,不知道能不能將這幅畫送給我?”


    石宏傑愣了一下,笑道:“自然可以,這畫我留著也沒什麽用了,您想要便拿去吧。”


    黃道長見狀忍著劇痛,聲音十分虛弱道:“祁、祁大師啊……這東西不是要交給協會處理嗎?”


    “我又不是協會的人,為什麽要交給他他們處理,這就當是今天石先生請我來的報酬了。”祁禹秋道。


    黃道長便又開始哎喲哎呦痛呼,不再說話。


    沒了生命威脅,一旁照顧師父的鍾偉又開始嘀咕,他師父拚死拚活弄的沒了半條命,有的人卻一動不動,光站在那裏看戲了,連張符紙都沒拿出來。


    黃道長要不是斷著胳膊腿兒,簡直想一巴掌把這小子給扇死,沒看到現在石明達都要被逼退位,石宏傑當家做主了嗎?他們剛才幫著石明達傷害石宏傑的媽媽,人家不提就算了,這小子腦子抽了提這茬,是生怕人家忘了?


    祁禹秋聽了這話卻是一臉讚同,對常先見道:“來都來了,咱也不能什麽都不幹,把護身符給發了,一人一張,至於這位鍾先生想必自己肯定隨身備著呢,就不必給他了。”


    鍾偉哼了一聲,護身符他們自己有,用不著祁禹秋發,搞得一張小小的護身符多麽珍貴似的。


    常先見被鍾偉這變臉的功夫氣笑了,瞪了他一眼,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六七張護身符分給幾人,連躺在地上,從頭昏迷到尾的那個也給他塞了一張,就是沒給鍾偉和他師父。


    等眾人收好了護身符,祁禹秋才起身撿起黃道長丟在地上的羅盤,上麵的指針忽而指向他的左邊,忽而又轉到了他的身後。


    黃道長見他臉色不對,問:“怎、怎麽了?”


    “這房子裏還藏著東西,”祁禹秋道。


    這話說出來,在場的人都覺得背後一涼,不由自主的往自己後麵扭頭看去。


    常先見距離石宏傑兄弟最近,趕緊伸手按住他們的頭:“這個時候可千萬別猛地回頭,不然肩上火要熄滅的。”


    人頭部肩部三把火的傳說很多人都聽說過,但是沒人刻意提起,平日裏幾乎不會想起來,常先見這麽一說,兄弟兩人立刻停止了動作。


    “哥……我害怕。”這次不是他媽媽,石宏遠才有了真切的恐懼感。


    石宏傑把人攬在自己懷裏,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別怕,有哥哥保護你呢。”


    黃黃道長已經痛到要暈厥,聽到這話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什麽東西?剛剛怎麽沒有出現?”他問祁禹秋。


    祁禹秋嘖了一聲道:“出來了,隻不過你沒看到而已。”


    羅盤的指針終於不再轉動,直直指向他的前方,祁禹秋手裏一顆銅錢拋起落下,卻沒有扔出去。


    他抬頭看向天花板,一道模糊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緩緩移動。


    常先見見狀也抬頭看,卻什麽都沒看見,他有陰陽眼,任何鬼物都不可能逃脫他的眼睛啊。


    “祁哥,你看到了什麽?”常先見疑惑問道。


    祁禹秋食指微屈,銅錢落在食指關節處,他拇指輕彈,銅錢便叮的一聲輕響,直直彈向天花板。


    銅錢在距離天花板還有一小段距離的時候,便停下了上升的趨勢,開始往下落。


    所有人都看著這枚銅錢,等它落在地上發出輕響,也沒看到任何東西。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牆上掛著的美人圖輕輕晃動,裏麵的桃樹也悄悄抖了一下。


    鍾偉爬到他放置八卦鏡的地方,把八卦鏡抱到了黃道長身邊,悄悄把八卦鏡對準天花板,裏麵卻什麽都沒顯現出來。


    “這什麽都沒有啊,你在搞什麽呢。”鍾偉膽子大起來,拿著八卦鏡左照右照,把所有方向照了個遍,也沒找出任何鬼物存在的痕跡。


    祁禹秋皺眉道:“別亂動。”


    鍾偉撇撇嘴,絲毫不在意祁禹秋的提醒,大著膽子往樓梯口爬了兩步,水晶燈唯一一個燈泡的光打在他身上,在他背後的牆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鍾偉身上時,他的影子邊緣慢慢蠕動了一下,祁禹秋立刻將手中的銅錢打了出去。


    銅錢沒入牆麵,鍾偉影子邊緣滋滋冒出濃臭的黑煙,蠕動的那東西迅速縮了回去。


    鍾偉被嚇了一跳,看到這一幕趕緊又爬回了自己師父身邊。


    常先見和石宏遠則是一臉崇拜的看著祁禹秋,徒手扔銅錢竟然能釘進牆裏,這簡直就是暗器大師啊!


    “小心,那東西喜歡藏在人的影子裏。”祁禹秋沉聲道。


    所有人都趕緊低頭看自己的影子,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才鬆了口氣。


    黃道長吃力的坐起來,問:“祁大師,到底是什麽東西?”


    祁禹秋沒有繼續盯著羅盤,回他道:“人死了為鬼,你知道鬼死了會成為什麽嗎?”


    “鬼……死後為聻!”黃道長驚慌道。


    鬼之畏聻,猶如人之畏鬼,鬼和聻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他們到底是什麽運氣,竟然遇到了一隻聻!


    “這院子裏藏著的,便是一隻聻,鬼可以以人的陽氣為食,聻便以鬼為食,抓不到鬼的時候,它們便藏在人的影子裏,慢慢吸食人的三魂七魄,等吸食完後,在借機進入下一個人影中。”


    “這東西想來也是被畫中煞氣引來的,隻可惜那煞氣要消散了。”


    煞氣消散了它也不會讓自己白跑一趟,所以開始盯上這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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