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的意外又是一場輿論狂歡,但給兩個當事人都帶來不快的回憶,殷沁差點留下心裏陰影,想必池影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可是工作還得照樣推進,情緒也隻能自己調節。


    第二天一起出發去片場時,兩人隻當什麽都沒發生。劇組從新聞和熱搜上知道了昨晚的事,也隻是略作安慰,便開始了當天的拍攝工作。


    素哀進了不期境界後,連羽月立即就被同族兄弟強行捆進後山,也被寰宇圖吞進了境界內。素哀與青梧掌門連破幾陣,最終還是被陣法衝散,身負重傷瀕死時,遇到了也進入境界的連羽月。


    素哀和連羽月的因果緊緊纏繞。如果素哀從來沒有出手幫助過連羽月,連羽月也不會被同族兄弟丟進境界,明著送他去死,但如果連羽月沒有被送進來,素哀早就在境界中丟了性命。


    也說不清,這兩個人,到底是誰救了誰。


    素哀自知大限將至,本不懼生死,被連羽月救下後,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他自己困在圖陣中到也無妨,隻是不願讓連羽月陪著他在圖中枯守。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帶連羽月從圖陣中闖出去。


    先前素哀作為智囊擔當與青梧掌門一同入陣,戰力上全靠友軍輸出。青梧掌門化神初期的境界都未曾破陣,如今換了練氣期的連羽月,破陣更是天方夜譚。


    素哀替連羽月拔除封住其通天穴的銀針,又將自己近兩百年間的所學毫不保留地教給連羽月。連羽月本就是百年難得的奇才,拔除銀針後,修為突飛猛進,境界一路升至金丹。


    素哀的輪椅早在負傷時不知飛在何處,他腿腳不便,連羽月便一路背著他前行。兩人在生死攸關間相互扶持,境界中一路破陣,終於破解不期境界,獲得寰宇圖,一並解救了同樣困在境界中的人。


    兩人破陣出圖的消息立刻就傳遍江湖。傳言寰宇圖是飛升的前輩所留,參透圖中秘密既可提升大境界,原地飛升。江湖中各大勢力皆在蠢蠢欲動,對寰宇圖虎視眈眈。一時間,各方勢力都在青梧集結,欲商討寰宇圖的保管權。


    江湖的波濤為利益而起,素哀為防紛爭再起,與青梧掌門商議後,又再次在青梧後山化圖為秘境,並用封印穩定入口。同時向江湖宣告,欲窺圖中奧秘,自行破境即可窺視。


    劇組拍攝工作平穩順利進行,十天裏,殷沁的戲幾乎就沒被叫“哢”過,唯一一次暫停是連羽月向素哀告白的戲。


    素哀與連羽月初入不期境界時,正是四月人間芳菲時,等到事態平息一切塵埃落定時,竟已是深冬,萬物枯損蟄伏。


    兩人在境界中同生共死中,早已建立起非比尋常的情誼。素哀對連羽月,有師之恩,更有友之誼,他也自視為長輩,需對小輩關愛。但對於連羽月來說,與素哀短暫的相識卻是他十五年人生的全部。


    素哀是他的光,是他的救贖。生活在洞穴裏的人,如果不知道光的存在,他便可以一輩活在黑暗裏,但若哪一天他遇見了光,就一定會心生向往,不願再蜷縮在黑暗中。


    連羽月想要抓住這道屬於他的唯一的光。


    寰宇圖事件已解決,素哀在青梧休養一段時間,第二日便要離開青梧回到素心藥穀。


    他離開前夜,連羽月與他告別。鵝毛大雪中,素哀身裹黑色狐裘大氅,白發落肩,盤腿坐於池邊,素手撫琴。連羽月一身輕簡白衫,黑發高束,坐於池中假山之上,以樟葉為笛。


    雪片紛飛,香爐中香煙嫋嫋,伴著琴笛合奏之音繞梁三日。焚香彈琴,素哀活了快兩百年,也就培養了這點愛好。


    一曲終了,素哀抬手扶額,臉上已顯疲憊。他最近的精神越發不好了,凝神片刻便要休養好久。大概是寰宇圖內的機關陣法耗盡了他的心神,不知要養多久才能養回來。


    連羽月見他閉眼,便知曉他疲了。他從假山上飛落,身輕如燕,走到素哀身邊,駕輕就熟地將盤腿而坐的素哀抱起,輕輕地把他放回輪椅上。


    素哀累極了。連羽月抱著他的過程中,他也極配合地抓著他的衣襟,閉著眼將頭斜靠在對方寬闊的胸膛上。


    連羽月抿唇,似是微笑,又克製地打趣道:“素先生現在倒是不反感我抱著背著您了,剛開始那會兒,抗拒得像我要殺了您似的。”


    素哀微微睜眼,精神了些,向來沉靜的麵容也帶了點窘迫:“小羽,莫要打趣我了。”


    不期境界裏,兩人相互依靠,素哀一路都由連羽月背著。素哀鮮少與人肢體接觸,又視自己為連羽月的長輩,總是依靠小輩也讓他覺得掃了顏麵。一開始時還有些抗拒,時間久了,臉皮逐漸變厚,這份傲氣也放了下來。


    雪下得更大,幾乎要壓彎山道上的翠竹。連羽月替素哀攏了攏狐裘大氅,推著他往廂房那邊去。


    無風之夜安靜,隻有輪椅和腳步軋過積雪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素先生,您明天就要回藥穀了嗎?”


    “嗯。”


    “我能經常來看您嗎。”


    “隨時歡迎。”


    “可是錢塘和藥穀離得遠,沒有傳送陣,禦劍也要半個月。”


    “你可以住得久一些。”素哀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回答,恍惚中又突然想起來這不現實。


    末法時代人才凋零,連羽月半年間從練氣到結丹,又與他聯手破解寰宇圖,已名震江湖。這幾日與連家家主連城交談,對方言語之中,坦然表示要把連家的將來交到連羽月手中。


    素哀想到自己的大限,這一別離怕是再難有機會相見。有不舍,也有遺憾,但人生無不散的宴席,素哀輕淺地歎了一口氣。


    靜夜中,他卻突然聽連羽月道:“素先生,我不想回錢塘,我想跟您回藥穀。您願意收留我嗎。”


    素哀怔了怔。


    如果連羽月還是當初那個被族人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通天穴被封,是個人都能踩他幾腳,他就算會與連家徹底翻臉,也要把連羽月撿回去。但今時不同往日,憑著將困在圖陣中各大門派的人救出的恩情,人人都要尊稱他一聲羽少俠。


    往日欺負他的同族兄弟,在修為境界上早已被他遠遠超過,根本不敢在他麵前多說一句話,唯恐被報複。而連家家主連城也在公開場合多次表示,今後將由連羽月繼承連家家業。回族後,他也會嚴查銀針之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想害連羽月的人。


    如今的連羽月,前途無量。反觀自己,雖然稱得上是整個江湖景仰的“前輩”,也不過是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裏的老古董。


    不期境界中時間流逝與外界不同,素哀的壽命已快燃到盡頭,他也不知自己還能再活多久。


    不用多想,就知道,連羽月不應該再跟著他。出了不期境界,兩人的緣份就盡了。


    素哀許久未回話,連羽月推著輪椅的手緊攥著,指甲也刻進手心裏。他似是期待又似是害怕聽到素哀的回答,卻還是又問了一遍。


    “您不願意收留我嗎。”


    素哀還是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同連羽月講這些事。素哀向來認為生死隨緣,所謂的大限,能延就延著,延不了也無所謂。他怕與連羽月講了這些,連羽月便要竭盡全力幫他尋找續命的法子,又會平添許多麻煩,且大概率會是無用功。


    他想了許久才答道:“連家才是你的歸宿。”頓了頓又補充道,“得了空,可以偶爾過來看看我。”偶爾過來看看吧,別隔得太久,不然很可能就隻能見到一座無字碑了。


    又是一路無言。


    兩人進了院子,素哀已經感到了從廂房裏傳出來的暖氣,連羽月卻在廂房門口停住腳步。


    “怎麽了,小羽。”


    素哀想要回頭,卻被連羽月按住了肩膀,聽到連羽月堅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決定了,我要一直跟著你,你趕不走我。”


    素哀啞然失笑:“你這孩子,是不是喝酒了,說什麽胡話。”


    連羽月深吸一口氣,繞著輪椅走到素哀跟前:“素先生,你活了這麽久,有和誰結過道侶嗎。”


    素哀不知連羽月此言何意,笑著自嘲道:“我這身子骨,哪有人看得上。”


    “我看上了。”連羽月沉沉道。


    素哀一愣,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握緊了輪椅扶手。他微仰起頭,目光撞見了連羽月深深的眼神。


    “我想和你結為道侶。”連羽月看著素哀,漆黑的眼睛裏映著雪地的光。


    承受不住連羽月的視線,素哀立刻就低下了頭,他抓緊了輪椅扶手,越抓越緊,連指骨都泛著白。


    突然間,他抬起頭,對著屋內用盡力氣大喊:“阿林!阿林!”


    他使不上什麽力了,竭盡全力的大喊也隻是常人平時說話時的音量。仆從阿林早已睡熟,素哀喊了好幾聲,他才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房間裏歪歪斜斜地走出來。


    “素先生,您回來休息啦?床早就鋪好了。”


    素哀急得咳嗽幾聲,邊咳邊問:“行李收拾好了嗎?”


    “早就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不等明天了,我們現在就走。”


    素哀一言,在場的兩人皆是一愣。


    “去拿行李,現在就去。”素哀又重複了一遍。


    阿林望了望素哀,又看向連羽月,才轉頭回房間拿東西。素先生行事向來有理有據,他這麽做總有自己的理由,做仆從的也不該多問。


    阿林很快拿了行李出來。下了雪,下山的路不好走,他還以為連羽月會送他們下山,便沒去推素哀的輪椅。


    連羽月也沒說話,默默繞到素哀身後,想要去推輪椅,卻被素哀喝止。


    “你別跟過來!”他說得急,又開始咳嗽起來。


    阿林左右為難,唯唯諾諾道:“素先生,就我們兩人下山嗎?”


    “先去掌門那邊道個別,他會送我們下山。”素哀沒看連羽月,自己推著輪椅,轉向了院子的出口。


    雪停了。雪夜裏,連羽月站在原地,目送素哀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不見。


    素哀與連羽月雪夜分別的戲到此拍完,劉飛反複看著監視器。前麵都挺好的,每個鏡頭都是一條過,但最後一個連羽的鏡頭,他總覺得哪裏不對。看第六遍時,他才發現,這個鏡頭裏,池影的眼睛有些過分亮了。


    不是自然光或是打光的緣故,而是池影自己的眼睛裏亮著波光。


    眼看著大家要散,劉飛立刻站起來:“先別散!最後一個鏡頭重來一下!”


    “哪裏不好嗎?”殷沁馬上問。現場是人工造雪,地上滿滿都是人踩過的腳印和車軸印,要重拍的話,地上的雪和下下來的雪都得重新布置,還挺麻煩。


    “你沒問題。絕情又留情的矛盾感平衡得很好。”劉飛說,又轉向池影喊,“池影,你哭什麽啊。這段戲裏連羽月不能哭,他從小隱忍,被欺負得快死了都沒掉過一滴眼淚。現在還遠遠不到他哭的時候呢!把你情緒收一收!”


    一聽池影哭,現場所有人都往池影那邊看去。


    殷沁也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就是連羽月被喜歡的人拒絕而已啊,池影這也能哭?他往池影那邊看,發現池影也在看他,他又迅速地把目光移開。


    為了重拍最後一個鏡頭,現場工作人員在重新布置雪景,離拍攝還要十幾分鍾。


    池影走到演員休息區域,在椅子上坐下,低著頭,很沮喪的樣子,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裏出來。


    殷沁就坐在他旁邊,看他這幅樣子,就同他講戲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其實素哀是喜歡連羽月的,隻是他現在自己還沒意識到。”


    “嗯。”池影還是低著頭,悶悶的。


    “這兩人真挺難的,要是素哀早點意識到,也就不會有兩人的悲劇了。”殷沁拍了拍池影的肩膀,“演戲嘛,看開點。”


    “嗯,我知道……就是覺得,之前被你拒絕,在戲裏還要再被拒絕,有點難受。剛才出戲了。”


    殷沁:“……對不起……”話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愣。不知道這話是對被他拒絕的池影說的,還是對被素哀拒絕的連羽月說的。


    池影搖了搖頭。戲裏,素哀此時隻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喜歡連月羽,那戲外呢?殷沁是沒有意識到,還是真的對他毫無感覺?他原來以為自己沒有希望了,但那天晚上殷沁對他的擔憂,又讓他覺得,還可以再努力一下。


    兩人各自覺得難,齊齊歎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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