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拍戲並不是按劇本裏的時間順序來,而是根據演員檔期、場景安排等情況,將一幕幕戲打散開來分別拍攝。


    素哀替孟春寒一命換一命的訣別戲上周早就已經拍完,昨天的群戲結束,殷沁這兩天就沒什麽安排了。


    素哀是個很割裂的角色。前二十集,殷沁飾演的其實是連羽月假扮的素哀,後二十集他飾演的才是在回憶殺中出現的真正的素哀。兩者都是素哀,但表演中呈現出來的狀態完全不同,為了保持狀態,殷沁一直還沒沒看後20集的劇本。


    昨晚陪唐如梁稍微喝了一點,一夜好眠。上午送走唐如梁,趁著今天沒戲,殷沁又回了房間,窩在酒店床上進行劇本的第一遍粗讀。


    孟春寒黑化,與整個修真界為敵,誓要收集齊能通冥界的四麵通陰旗,設召魂陣複活素哀。過程中,鎮壓通陰旗的四大家族一個接著一個滅族。幾個家族雖沒一個幹淨,但孟春寒也意識到了有人在以她為刀,她收集到的通陰旗似乎也是偽造。


    複活逝者不僅需要通陰旗,召魂陣的開啟還需要獻祭大量無辜生命。一係列事件後,孟春寒和連燼終於查到幕後推動的人,真正的通陰旗也在那人手中。追逐過程中,男女主被困在了幕後黑手的幻境裏,以連羽月和素哀的視角看見了過去。


    畢竟是個配角,素哀的戲份至始至終都不算多。在後二十集裏,也主要集中在後半部分的幻境場景裏。殷沁粗略一看,素哀和連羽月的感情線也全部保留了下來,基本沿襲原書走向。


    殷沁覺得,幻境裏的素哀才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會因為他人有各種情緒起伏,而不像前麵連羽月假扮的素哀,把所有屬於他本人的感情全部封存起來,隻露冰山一角。套上素哀的殼子,活成素哀的樣子。他所有的溫和與淡然都是偽飾,底下卻暗流洶湧。


    這樣的角色其實很難表現,表演時既要讓連羽月完美地成為素哀,又要在不經意之處留下給觀眾去發掘的伏筆。電視劇不同電影,一集30分鍾裏要走大量劇情,節奏極快,不會像大熒幕的電影那樣,給演員很多局部特寫去表現。


    盡管劉飛一直誇殷沁演技好,拍攝時他也幾乎是一條過,但殷沁自己並沒有很享受這個角色。殷沁更喜歡真性情的角色,像連羽月這樣的,明明有濃烈的情感,卻隻能表現出雲淡風輕的假象,挺悲哀的。


    也許真正的素哀的戲份,演起來會讓殷沁更加享受角色。


    殷沁在房間裏讀了一整天劇本,接近傍晚時,片場那邊給他打來電話,居然是向陽的那幾個練習生。


    殷沁退賽後,就跟向陽而生沒什麽瓜葛了,練習生們來探班也是來探趙歡歡,看他也隻是順便。今天一大早,他們就跟劇組一起去了片場打醬油。現在才下午五點,離劇組收工還早得很,這個時候給他來電話,殷沁想不到是什麽事。


    電話裏,宋舒平的聲音興奮得像雞叫:“沁哥!你是不是還在酒店?!快點來片場啊啊啊啊!!”


    “怎麽啦?今天沒我的戲。”殷沁聽著電話,一邊在劇本上做著標記。


    “天哪,我剛剛才知道池老師在這部劇裏也有戲份!”宋舒平繼續雞叫,“他要重新出山了嗎?!啊啊啊啊!”


    殷沁嫌棄地把手機從耳機旁邊挪開:“對。”


    意料之中,宋舒平又是一串雞叫。


    不知道劇組和池影在想什麽。明明都已經定了角色,也簽了合同,消息就是不往外放。難道池影也覺得在這部戲裏演個反派配角有點跌份兒,不是什麽值得大肆宣傳的事?不過這也和殷沁無關,劇組的宣傳有自己的步調,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啊啊啊啊!我從小看池老師的戲長大的!”宋舒平興奮難抑,“他息影的時候我還難過了好久!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在片場親眼看到童年偶像出山拍戲!”


    ……童年偶像……殷沁仔細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匯。池影也沒多大吧,今年好像也才二十五?居然被宋舒平叫做“童年偶像”。嗯,就很微妙。


    “他今天有戲要拍?”殷沁問。


    “是啊!馬上要拍了!沁哥你快點來看!啊!我的童年偶像!”


    殷沁:“……”宋舒平這孩子,簡直就像是大街上管妙齡少女叫阿姨的熊孩子。


    掛了電話,殷沁又粗略翻了一遍劇本。連羽月的戲大多都是和素哀的對手戲,再就是和男女主的戲。他的檔期空,可以配合其他人,劉飛沒給他排戲,大概是想趁著今天趙歡歡和盛雪峰都在,讓池影先拍幾場和男女主的戲。


    前天六集播完後,書粉在網上罵得凶。觀眾催得緊,也是時候放一些連羽月的宣傳素材出去了。


    殷沁在房間裏磨蹭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片場看池影拍戲。講真,他也有點好奇。之前池影的演技退步,是因為精神方麵病症的影響。現在病是好了,但中間空檔了快兩年,也不知道他能演到什麽程度。


    身為演員,共情能力固然是可貴的天賦,但日日磨練也是必需。


    三月中下旬,白天和黑夜已經變得一樣長。殷沁戴上口罩,打了輛車去片場。來得有些晚,他走進片場時,並不耀眼的橙紅色太陽正卡在山坳裏,西邊天空中鋪滿晚霞。


    古街背景的場景裏,劇組正在進行緊張的拍攝。攝像在趙歡歡前方,沿著滑軌倒退。殷沁跟路過身過的工作人員點頭打招呼,悄無聲息地走到劉飛背後,從監視器裏看畫麵。


    拍的是一個趙歡歡的長鏡頭。


    孟春寒在長街上奔跑,追逐著一個黑衣白發的背影。


    長街上夜市正要開張,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長街外,晚霞潑天,漸漸染上深紫色的暮氣。


    “素叔叔!素叔叔!”孟春寒邊喊邊跑,表情又驚又喜又急。她的傷並沒全好,腳步虛浮,長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她奮力撥開人群,一急之下打了好幾個趔趄。


    不得不說趙歡歡是實力派小花,這個長鏡頭裏,她的表情層次展開得很穩,步履和喘息也不是一味地亂,而是跟著情緒的節奏變化。


    監視器另一個大場景的機位裏,黑衣白發的人影在人群中不急不徐地穿梭,孟春寒追逐著他,兩人的距離在一點點縮近。


    “素叔叔!”孟春寒終於追上,在那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半彎著腰,捂著發疼的心口,大口喘氣。


    這個場景,講的是是孟春寒得知素哀替他償命後,在藥穀外的鎮子裏遇見了與素哀形似的人。她追上去,結果發現認錯了人。


    “過了—”劉飛大聲喊道,“下一個鏡頭,連羽月轉身掀麵具。要點我剛說過了,直接拍。”


    黑衣白發的人轉過身,一手負在身後,背脊挺直。他沒回應,卻是遠遠地朝劉飛這邊點了點頭。


    離得有些遠,暮色又沉沉地壓下來,那人的麵容看起來模糊一片。殷沁隻知那是池影,卻看不清他的妝造,鏡頭切換中,劉飛跟前的監視器也沒開。


    看不清,看不明,反倒讓殷沁對下一組鏡頭多了些期待。


    這是這個場景裏最後一個鏡頭了,要接上趙歡歡奔跑之後的情緒,兩個主要演員就停頓了不到一分鍾,攝像架好機位就開始接著拍。


    暮色更沉了些,自然光和場景光已經不夠支撐拍攝,燈光師在兩位演員身邊打起光。劉飛跟前的監視器也重新亮起來。


    擺滿了麵具的小攤邊,孟春寒終於追上了黑衣人。少年麵容,卻又白發蒼蒼。


    “素叔叔……”孟春寒幾欲哽咽。


    那人身形一頓,左手不經意地抽過小攤上的一張天狗麵具,掩於麵上,不帶一絲猶豫地利落轉過身。


    他轉身的一刹,長街上燈籠齊齊亮起,明亮又溫暖。


    “素叔叔!”孟春寒擦幹眼淚,目中隻剩下重逢的喜。


    天完暗得很快,不遠處隻能看見打光的、拍攝的工作人員圍著池影,他便在人與人的間隙裏隱隱綽綽的,監視器裏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鏡頭給了池影特寫。麵具下,他薄薄的唇瓣似是淺淺一彎,修長的手指白玉似的,捏著麵具一角緩緩移開。他看著孟春寒,唇角帶著柔和淺笑,眼裏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神色。


    他已不是謙謙君子素哀的模樣,卻是比這長街華景,比這日暮晚霞還要美得多。


    沒看見本人,光是監視器裏那張臉,便讓殷沁的呼吸稍滯了一下。


    和殷沁飾演的素哀一樣,池影的造型也是束著白發,戴著紫玉蓮冠。但兩者的視覺效果卻完全不同。


    池影這張臉是天生適合活在鏡頭裏的臉,上過妝後,他的五官更加立體深邃,暮色和燈籠的光影之下,他的臉部棱角也愈顯分明,卻又不會過分剛毅也不會過於豔麗。


    光陰交錯中,在鏡頭裏感受到的池影的美,比看真人時更具有衝擊力。


    素哀溫潤如月,連羽月昳麗如陽。


    摘麵具的這一段,池影沒有台詞。他摘了麵具後,鏡頭要換孟春寒的視角。孟春寒大喜之後又是大悲,失魂落魄地向他道歉,說認錯人了。


    結果好半天,趙歡歡都沒有說台詞。失魂落魄的情緒倒是很到位,怔怔地站在原地。


    “哢——”劉飛揮著手臂,站起來喊,“孟春寒,你怎麽回事?就一句話的台詞也能忘?”


    趙歡歡回過神來,在那邊懊喪地回話:“對不起對不起,池哥太好看,我出戲了,光顧著看他臉了!”


    趙歡歡拍戲很少會哢,難得哢一次,大家的接受度也很高。她的玩笑成功地讓一圈人都笑了起來,隻有周圍拍攝和打光的工作人員知道,趙歡歡真的沒有在開玩笑。


    ……怎麽會有人長這麽好看,他光是淺淺笑著就要人命了。幸好平時池影也不怎麽愛笑。


    背景的自然暮色很難捕捉到,大家沒有停頓,趕緊來了第二遍。第二遍沒出什麽意外,順利就過了。


    今天這幕戲原本就是為了外宣臨時提前加的,拍完這幕,池影就準備換下戲服。好久沒拍戲,他心裏也有些沒底,打算來劉飛這邊,看看監視器裏自己的表現。


    暮色已成夜色,片場處處都亮起了照明燈。池影從拍攝中心走過來,差不多走到劉飛跟前,突然亮起的明燈才讓他發現殷沁的存在。


    幾步之外,殷沁淺笑著指著監視器和劉飛交流。身後是照明燈,他背著光,仿佛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團光影裏。池影的心髒跳動迅速加快。


    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麽,池影一下就停住腳步。除去感情冷漠症的因素,池影本身就是個感情淡泊的人,演戲是他體會情感的重要途徑。得病後,他完全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也無法再理解人與人之間複雜的情感。他原以為,這輩子都會這樣半死不活地度過,更別說能再回來演戲。


    剛才那一幕戲,並不需要他釋放出過多情感,但他確確實實體會到了。他果然還是喜歡演戲,果然隻有在戲裏,他才能肆無忌憚地與情感共鳴。從事自己所熱愛的事業,並且通過不斷攀爬,到達巔峰頂點——這樣的野心,他曾經忘記,現在又完完全全地想起來了,感受到了。


    是殷沁讓他從半死的狀態活了過來。從此以後,他所有的感情隻傾注在一個人身上。


    池影又想起了那晚的告白。不管結果如何,他是不是應該再認真地跟殷沁告白一次。明天就要離開劇組,再見到他又要等大半個月了。


    剛剛那幕戲主要是體現女主的演技,不需要他有多少情緒的起伏。池影有些擔心。這是他兩年來第一次接戲,不知道殷沁會不會對他的演技失望。


    他硬著頭皮走到劉飛身後:“我看下用的那條回放。”


    “行。”劉飛給他調出畫麵。


    “挺好的。”殷沁抿了抿唇,笑著接腔。


    “嗯。”池影暗暗捏了捏手心的濕汗。


    這一條就幾秒的時間,三個人又圍著監視器看了一遍。


    剛好池影和殷沁都在,幾人看回放的過程中,劉飛也就順便說了:“後麵二十集的劇本已經都給到你們,連羽月星河清夢的幻境裏,你倆有大量對手戲。出劇本的時間有點晚了,你們私下最好多溝通。沒記錯的話,池影是四月初正式進組。還有半個月。”


    “哦哦。”殷沁應著,“向陽的探班是不是明天走?”


    “嗯。”


    “晚上我沒戲,先回酒店了。”殷沁朝池影彎了彎眼睛,“晚點有空找池老師溝通劇本。”


    “嗯。”池影沉穩地回應,冷冷的神情麵不改色。監視器回放已經放完,池影直起腰往後退,撞到了照明的大燈,差點把燈給撞倒。


    晚點,有空,跟池老師溝通劇本。殷沁是這麽說的。


    和池影有大量感情對手戲,但殷沁習慣一個人先把劇本研究透。大家都是熟練工,真要溝通,放到正式開拍前也不遲。他這麽說,隻是應承一下劉飛的囑咐,劉飛估計也是隨口一說。


    劉飛和殷沁都隻是隨便說說,隻有池影當真了。


    “你現在回酒店嗎。”池影趕緊道,“我卸完妝跟你一起回去,等我一下。”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宋舒平穿著a班的粉色小衛衣,一邊招手,一邊一蹦一蹦地跑過來,邊跑邊喊:“池老師!來拍團綜啦!”


    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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