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小組練習室的燈陸續熄滅,走廊幽長,最終隻剩下歸去來兮組練習室裏亮如白晝。


    比起舞蹈,陸定坤更擅長創作。殷沁進組前跟他學習過一段時間,也不算新手。兩人合作默契,再加上邵斌和弗裏曼在創作和ra上的專業指導,確定好風格方向後,改編工作順利進行。


    舞台表演要有記憶點。聽著抽象,實則無外乎兩點,要麽有碾壓性的技巧,要麽能在情緒上帶著觀眾走。


    原曲的態度過於出世,雖說表達的是釋然的情緒,卻又像是無法釋懷的消極,聽起來加重了“喪”的感覺,那一段戲腔表演起來,不像是超脫,反倒像是無法放下執念,在人間徘徊的孤魂野鬼。


    前麵部分好改。加入電音,將歌詞改為大段的ra後,表述就轉變成了對這炎涼世態的控訴,出世的消極反而變成了入世抗爭的積極,是燃向的、正麵的情緒。


    難改的後麵的戲腔。整首曲子不到三分半,有一半是c位的副歌。


    前半段的情緒完全逆轉,與原曲副歌部分就形成了割裂。要讓前後有延續,就必須把戲腔裏情緒的假釋然轉為真釋然。


    但在如何表現這一點上,又很微妙了。兩人改了好幾版,都不是很滿意,總覺得還不如原曲。但保持原有曲調,又覺得情緒對不上。


    “也許不是調子的問題,可能需要換一種舞台表現方式,要輔助舞美道具之類的。比如……”殷沁剛開了個頭又收了聲。


    在殷沁認識裏,舞台並不是單純的歌舞表演。每一個舞台都是一個劇場,歌、動作、表情、燈光、道具……所有元素完美融合,才能讓觀眾身臨其境,隨表演者的情緒“入戲”。


    他不想中規中矩合格即可,他想要的是最完美的舞台,即使這隻是第一次舞台公演。


    但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這並不可能實現。節目組各有分工,不會由著他隨心所欲。有專業的舞美組和道具組,會對每一場表演設計相應的舞台。這不是殷沁可以插手的事。


    殷沁也知道,節目組能夠同意讓他在第一次公演時就對原曲進行改編,已經是極大讓步。


    要是每個人都搞特殊,亂了規則,節目就沒法繼續做了。


    “比如什麽?”陸定坤一直等著殷沁說下文。


    “沒什麽。”殷沁輕擰著的眉心鬆開,笑了笑,“副歌還是保留原調吧。前輩把編曲搞定,接下來編舞就交給我了。”


    昨天休息好了,今天精力就特別充足,淩晨三點多,殷沁還在設計編舞和走位。而陸定坤昨夜幾乎沒睡著,把編曲搞定後,他的精神一下就垮下來。他倚著牆角坐著,昏昏沉沉地打著盹,卻倔強地不肯回去休息。


    金黎在房間裏特地定了鬧鍾,在淩晨去探班指導。


    在鏡頭前立一個親和力ax的導師人設,美滋滋。


    殷沁對著鏡子,全神貫注地設計舞蹈動作,沒注意到金黎從小組練習室的後門進來。直到他看到鏡子裏突然出現一個人,站在他身後笑得不懷好意。


    金黎的臉是偏陰柔的美,他意味深長的笑容在這深夜裏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殷沁不為所動,隻是在鏡子裏對金黎點頭微笑,又繼續比劃著動作:“金老師辛苦了,這麽晚還來指導我們。”


    vj和小組助理早就回去休息了,隻留一台固定機位無情錄製,還關了收音。


    陸定坤坐在牆角,臉埋在膝蓋裏,睡得正沉。


    “我可不辛苦。倒是你啊殷沁,何必這麽辛苦。”金黎頓了頓,嘻嘻一笑,“萬一又出了什麽事,連舞台都上不了呢?”


    此前,金黎已經在公開場合多次對他陰陽怪氣地說話了。礙於雙方顏麵,殷沁還會禮貌地回複。但現在反正機器也不收音,麵對金黎沒由來的挑釁,殷沁連理都不想理。


    就當金黎這人不存在,殷沁對他笑了一下,又對著鏡子,跳了幾遍設計好的動作,接著停下來進行微調。


    他的無視,讓金黎惱羞成怒。但機器還在錄製著畫麵,金黎又不得不戴好麵具,保持著身為導師親和力ax的笑容,走上去拉住殷沁的手臂,指引他擺出動作。


    從鏡子裏看,就真的像是導師在糾正學生的錯誤。


    “你知道,我是錦鯉啊。”金黎笑著,卻一字一句地說著危言聳聽的話,“我說你會出事,你就一定會出事。”


    金黎抓著殷沁的胳膊,有些用力,殷沁試圖抽出手臂,居然沒抽出來。


    麵對金黎虛張聲勢的無理糾纏,殷沁倒也沒生氣,反倒有些無奈和好笑。金黎在節目中處處明裏暗裏針對,大概是把他當成假想敵了。但現在離出道還早得很,而且又不是每個選秀出來的偶像都能威脅到頂流的地位。


    出道即巔峰的例子比比皆是,金黎也太過於防著他了吧!


    殷沁不想和任何一個人成為敵人,但人家硬是要把他放在敵對立場上,他也多說無益。


    金黎笑彎的眼睛裏滿是陰鬱和嘲弄:“你是c位是吧?勸你找個c位替補,萬一你上不了台,可別影響你隊裏其他人了。啊~不過他們也都是倒數的名次,爛泥扶不上牆,有心救他們也救不回來~”


    跟金黎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精力,但無視他他又會沒完沒了,而他剛才這段話又說得過分,就算是殷沁脾氣再好,也不會一再退讓。


    “金老師可別這麽說。”殷沁笑眼一彎,唇角卻是一凜,“您不就是爛泥糊牆的最好例子嗎,還是要向您學習啊。”


    “你!”金黎最討厭別人拿他的業務能力說事。他以前是不怎麽樣,但現在已經改了!好了!沒人可以嘲他!這個殷沁,人前溫柔如玉,把麵具一扯,還不是跟他一樣?!憑什麽就隻有他被嘲?憑什麽殷沁就被其他人喜歡?


    金黎差點就歇斯底裏,但想起還在錄製的機器,又強忍下來,極度克製下,連表情都變得扭曲。


    他是來示威的!是來欣賞殷沁垂死掙紮的表演的!怎麽反倒讓對方嘲弄了!


    ……對,娛八哥已經收到了他的投稿並且也發布了爆料預告,殷沁馬上就要再次被全網嘲了,他才是最後的勝者,他不應該在乎這一時的勝敗!


    這樣想著,金黎又笑了起來:“隨你怎麽說吧~我可是好心來提醒你的。記得找好c位替補~”


    “那就謝謝金老師的提醒吧。”殷沁終於從金黎的鉗製中抽出了手臂,他的眼睛是笑彎了的,神色卻如夜雨似的冷,“我記得那時我上舞台之前,您也提醒過我,要注意舞台燈。應該說金老師不愧是錦鯉?言出必中。”


    殷沁突然提起兩年前的事,金黎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他又迅速掩飾好。


    兩人正對峙,練習室的門被人推開。


    “打擾啦。”淩晨三點半,來的人居然是導演組的小助理,“殷沁,導演找你!”


    “什麽事?”殷沁看了看還坐在牆角睡著的陸定坤,“要叫他一起嗎?”


    “不用,就找你一個人。”小助理像他招手,示意殷沁跟她走,“好事,快跟我走!”


    好事?導演大半夜找他一個人能有啥好事?但總比在這裏聽金黎陰陽怪氣的話要強。


    小助理帶著殷沁去了頂樓的總控室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總控室並不是很大,各種不知名的設備裝滿了這片空間。


    三十幾塊顯示屏組成一麵牆,每一塊顯示屏的畫麵裏,都是基地裏各個角度的實時監控。


    一人坐在旋轉椅上,麵向顯示屏背對殷沁。


    “劉導。”殷沁打了招呼,心裏有些忐忑。導演從沒單獨找過他,他細琢磨,自己也沒幹啥壞事啊?


    聽到聲音,那人穿著黑色皮鞋的腳尖輕點著地,旋轉座椅便轉了過來。


    丹鳳眼狹長,顴骨略高,顯得此人有些刻薄和高傲,而他唇邊卻總是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


    找殷沁的人,不是導演,是鄭文鈞。


    殷沁心很累了,金黎之後是鄭文鈞,一個個都並非善類。


    “怎麽,看殷小公子的表情,好像很不想見到我。”鄭文鈞輕笑,從坐椅上站起來,向殷沁走去。


    嘿,這不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殷沁回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鄭文鈞也不多說廢話,直切主題:“今天找殷小公子來,是想詢問你出道之後簽約公司的意向。”他遞給殷沁一個透明文件袋,“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影畫。”


    鄭文鈞說得突然,殷沁根本沒想到他找自己是為了這事,更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他莫名其妙地接過文件袋。


    鄭文鈞接著道:“離正式成團還早,這隻是簽約意向書,但為了表示誠意,我是按照正式合同準備的,你先看一下。”


    殷沁取出文件袋裏厚厚一疊文件。


    隻是簽約意向書,但裏麵內容詳盡,包裝方案言之有物,並非憑空畫大餅,詳細到連簽約之後三年內配備的資源的寫全了。


    影畫起底是個影視公司,影視資源在業內數一數二,而殷沁自身也隻是想借流量這塊跳板轉型回到路子上做演員。在發展前景方麵,這份意向書可以說與他的自我規劃不謀而合。


    但是,影畫是池影的公司,並不是殷沁最好的選擇。


    他自己是無所謂,講真影畫的資源也挺香的,可如果他真的簽了影畫,他的粉絲會替他覺得憋屈吧?


    殷沁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過往可以不計,但過往的影響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他的微表情落在鄭文鈞眼底。


    “殷小公子是對合同裏哪方麵內容不滿意,可以商量。”鄭文鈞細細揣摩了他的心思,又補充道,“如果是考慮到過往的那些事,你可以以單獨工作室的名義,掛靠在影畫。”


    殷沁抬起眼,仔細觀察鄭文鈞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他如此真誠的端倪。


    鄭文鈞以前防他如賊,見麵便要冷嘲熱諷,字字誅心,態度輕蔑,現在卻……


    人的言語可以修飾,表情可以偽裝,但藏在眼神裏的情緒不會騙人。鄭文鈞是真的在邀請他簽約影畫,向他伸出橄欖枝。


    殷沁從不相信天降大餅這種好事。每個人態度轉變的背後都有原因,尤其是鄭文鈞這種笑裏藏刀,綿裏藏針的類型,指不定就在哪裏給他挖了個坑等他跳。


    殷沁的防備便加厚了三倍。


    他一邊繼續翻看著意向合同,一邊不以為意地笑著:“這就是鄭總昨天說要我幫忙照顧池影還我的人情?這份回禮也太厚重了,有些受不起呀。”說到池影,殷沁手上翻頁的動作一頓,又毫不在意地順口問了句,“對了,池影沒事了吧。”


    “那殷小公子的意思是?”鄭文鈞眯了眯眼,急著要一個答複,選擇性忽略關於池影的問題。


    “這才剛公布了第一次人氣投票結果,萬一最後我連出道位都沒摸到,影畫豈不是虧大了。”殷沁將文件裝回袋子裏,遞還給鄭文鈞。


    鄭文鈞沒接:“我相信我的眼光。”他真誠地看著殷沁,“而且,就算假設你後期的人氣跟不上,隻要今天你簽了意向書,我就會讓節目組強推你,一定會把你扶上c位。”


    他說得露骨,也是為了表達想簽下殷沁的強烈願望。


    鄭文鈞這樣講,殷沁反倒有些為難起來。


    鄭文鈞不接文件袋,他就隻好把文件袋往旁邊的設備箱上一放:“謝謝鄭總邀請,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好,請殷小公子一定要在第一次公演前給我答複。”鄭文鈞道。


    為什麽是第一次公演前?殷沁覺得有些蹊蹺,卻也沒問,時間緊張,他現在隻想趕緊把舞編完。


    至於是否要簽影畫,他心裏其實早就有了答案,隻是不想當麵把話說死罷了。


    鄭文鈞也不是傻子,殷沁的態度實則一目了然。


    殷沁帶上總控室的門出去了,鄭文鈞一聲歎息,又坐回原先的轉椅上,腳尖一點,又轉回原位。


    他的目光追隨著在一塊塊監視屏裏陸續出現的殷沁,最後又回到了他來的那個練習室裏,對著鏡子一遍遍調整著在鄭文鈞看來並沒有任何區別的動作。


    鄭文鈞在總控室裏待了七個小時,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


    鄭文鈞傍晚時分就到了基地,隻要稍微調查,看看是誰在中午前後來總控室調過監控,就能排查出那個給娛記投稿視頻的人。


    鱷魚他們是專業的。查i,人肉這種事,隻要前期線索收集到位,隻要幾個小時就能搞定。


    欠殷沁的人情,鄭文鈞已經花了個人的七位數償還。這筆錢他撒得如此爽快,也許還包含著對過往的愧疚。但現在,他作為商人,求的是雙贏,是兩全法,是利益最大化。


    曝光金黎,盤算起來並不是一件劃算的事。


    節目請了金黎作為導師,除了影響節目口碑外,直接嚴重影響的,是節目組與金黎解約後的錄製排期和進程,甚至還需要重新剪輯之前上過的三期節目。


    再者,金黎也算是這兩年最能撈金的流量,他所在的公司也並非小門小戶,不會讓他這麽輕易倒下。雖然這也不是什麽難解決的事,但要讓對方公司偃旗息鼓,至少折損兩名出道位,說不定還會獅子開口,跟影畫搶好苗子。


    算來算去,曝光金黎唯一的受益者,隻有殷沁。


    金黎倒下了,殷沁就一定是下一個頂流,防爆都防不住。他的人氣、實力和自身素質,無不昭示了這一點。


    商人鄭文鈞手握著能夠改變娛樂圈格局的爆料,前思後想,猶豫再三。是否要曝光金黎?這是他花錢找鱷魚查的料,是否曝光,決定權在他手上。


    利益權衡已成了習慣思維,鄭文鈞需要給自己的選擇找一個理由。


    他在總控室的監視屏裏看著全身心投入訓練的青年,最終得出結論。如果把殷沁簽在影畫,殷沁成為了自己家的藝人,那一切不就理所當然了嗎。


    可是,殷沁的態度明麵上曖昧不清,說著會考慮,其實相當於婉轉的拒絕。


    鄭文鈞的兩全法破滅。


    算了,再等等,說不定他真的會考慮呢。


    鄭文鈞從來不拖泥帶水,今天的處事風格卻與平時大相徑庭。


    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鄭文鈞突然就看不清了。


    他看著顯示屏中仍舊在訓練的青年,從轉椅上站了起來。


    再等等吧。


    鄭文鈞轉身,拿上殷沁沒有帶走的意向合同,離開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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