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副本前的五分鍾，她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其他幾張卡牌都被她拿在了手裏，唯獨那張猶大，靜靜地擺在沙發上，等待著她的回收。
從幾年前開始遊戲的道具背包就變成了固定的十個位置。然而卡牌本身就占一格，十二張卡牌就是十二格，道具欄的那點地方都不夠用。
沈卯卯推測：等她把所有卡牌都拿在手裏之後，卡牌就會變成一個整體，算作一個道具，所以她考慮了很久，裝了一些比較有用的道具，給卡牌和浦克空出來了兩個位置。
浦克已經被她塞進了道具欄。
最後一個喜歡說話的人走了，現在的公寓安靜得有些嚇人。沈卯卯坐在沙發上，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明明要迎來最終的決戰了，她卻一點兒也不緊張，甚至隱隱有些期待。
因為這次無論是輸是贏，她都能去找婁京墨了。
一想到這兒，沈卯卯渾身都鬆懈了下來。
終於，還剩一分鍾的時候，她撿起了所有卡牌。
“叮咚”一聲，手機上傳來了一條推送，不用看也知道，是論壇在播報她的地址。
她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任由夜色將自己包裹，捏著那枚不知道用處的硬幣緩緩閉上了雙眼。
雨聲、風聲，還有不知道是誰的說話聲傳入她的耳朵。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換了個世界。
小雨拍打著窗戶，講台上一個十三四歲的男生正在做自我介紹，他說得磕磕絆絆的，帶著一點南方口音，微胖的小臉上泛著害羞的紅霞，說了沒兩句就不好意思地下了講台。
而她正坐在底下的學生座位裏，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典型的小學生坐姿。
她拿起一個放在麵前的筆記本，封麵上寫著“沈卯卯”三個字，直接用的她真名。
是學校副本。
她的身份是學生。
學校背景的副本絕對是她見過的最多的一種副本，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她都當過，所以對此她並沒有什麽意外感。
至於沒有引導npc就把她塞進了人堆裏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根據前麵小男孩的年齡和自己手掌的大小，她推斷出現在應該是在初一，開學第一天的自我介紹上。
小胖子下去之後，前麵的老師又點了幾個人，很快就輪到了沈卯卯。
沈卯卯走到講台上，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又回到了座位上。
下一位介紹自己的人從過道裏走上講台，她一邊聽一邊打開道具欄往裏看，浦克在裏麵睡得好好兒的，十二張卡牌確實如同她猜測的那樣變成了一個道具，隻不過遊戲比她想到的還要狠一點——代表卡牌的道具欄是灰色狀態，不可以使用。
除此之外她又摸了摸兜，成功地在裏麵找到了一枚熟悉的硬幣。
她不在狀態地聽完了所有自我介紹，又跟著班級上了一天的課，怎麽想也沒想明白遊戲是想要做什麽。
今天一整天學校裏都沒有任何異常，雨下了一小會兒就放晴了，太陽從雲層裏爬出來，把地麵殘留的水汽蒸發殆盡。
她沒能搜集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隻知道這所學校叫第十八中學，六三年製，她們是小升初剛上來的初一學生，班主任姓李，教英語，順帶認識了一堆教各科的老師，還有旁邊幾個聒噪的學生。
這個副本太正常了，而且和現實很像，從教室的布置和設施來看時間線應該是十幾年前。
如果不是因為無論老師和同學都很陌生，沈卯卯恐怕會以為是自己重生回到了過去。
放學後，她背著書包站在學校門口，看著陌生的街道和建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十幾年前的普通初中很少有學生宿舍，大多數學生家就在附近，放學了走路就能回家。班裏的學生剛升上初一，根本就不認識她是誰，更不可能知道她家在哪兒。
沈卯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見學生越走越少，也不見有家長來接自己，不得已之下隻好折回了辦公室，想從班主任李老師那裏下手。
但等她走到地方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已經被鎖上了。
老師們應該會在學校後操場坐通勤車，想到這兒她又調頭去了操場，結果隻收獲了一輛遠去的車屁股，連車尾氣都沒趕上熱乎的。
她泄氣地坐在了國旗圍欄的鐵鏈上，右手摩挲著那枚硬幣，仰頭看向被夕陽染紅了的雲朵。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婁京墨……
我應該怎麽辦呢？
如果換做是你的話……會做什麽？
學校的門衛出來巡視，他見沈卯卯一個人在那兒發呆，幾步走過來厲聲問道：“都幾點了還不回家？你是哪個班的？我要告訴你們老師。”
沈卯卯拎起一旁的書包轉頭就跑，眨眼的功夫就橫跨了半個操場，從後門裏溜了出去。
門衛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失笑道：“現在這孩子……”
溜出去後沈卯卯把浦克先放了出來。
浦克對硬幣香甜的味道毫無抵抗力，癱在她的頭發裏撒嬌：“你什麽時候能搞清楚那個硬幣是幹嘛用的啊？我好想吃哦吸溜——”
沈卯卯沿著學校後的土路往前走，邊走邊說道：“別光顧著吃，幫我注意一下周圍環境。”
浦克擦擦口水，飄在她頭頂，扇動小翅膀時撒了她滿頭的晶瑩光點。他聳動鼻子，在空氣裏嗅了嗅，大聲說道：“報告警長！附近沒有敵人！！”
沈卯卯：“麻煩你正常點，謝謝。”
浦克又嗅了兩下，突然說道：“誒？我聞到了一個人類的味道，跟我媽的味道好像啊！”
沈卯卯怔了一下，說道：“都這麽長時間都沒見過了，你還能記得她的味道？”
浦克理所當然地說道：“為什麽不可以？我們精靈族都是憑借味道記人的，任何精靈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比如你身上有一種類似於梔子花的味道，但比梔子花要甜一點兒，還帶著一絲辣椒味兒。我媽身上的有點像梅花，但混著水仙和另外幾種花……總之所以我是絕對不可能搞混的！”
“在哪兒？”沈卯卯猛地伸手抓住了他，語氣急促了點，“能感覺到具體方位嗎？”
浦克指了個方向：“就在門口前麵！”
沈卯卯抓緊書包帶，抬起腿就往他指的方向狂奔。
浦克被她晃得想吐，在她手裏拚命掙紮：“當我下去！我自己會飛！”
沈卯卯腦袋嗡嗡直響，甚至已經聽不清他的話了。她竭盡全力地抬著腿，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道小旋風。
很快她就繞著學校的圍欄跑到了正門口。
學校的大門還沒鎖，但是已經沒什麽人了。
她喘了兩口粗氣，但顧不上休息，直接把頭暈目眩的浦克捧起來，問道：“還有嗎？！”
浦克終於恢複自由，他顫顫巍巍地漂浮到半空中，用力嗅了嗅，最後搖搖頭，重新落回了她的腦袋上：“不見了……”
沈卯卯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
浦克隻能聽見她的喘氣聲。
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兒不好受，於是弱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沈卯卯這才回神：“沒事兒，我們走吧。”
但是她仍然不知道能去哪裏。
她帶著浦克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想看看這個副本的盡頭在哪裏，從而確定自己可以活動的範圍。
遊戲世界畢竟隻是虛構出來的，它的範圍是有限的，而真正的世界是無限的。
在虛擬的世界裏，隻要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總是能找到盡頭的。
沈卯卯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雙腿發酸，走到自己都不記得走了多遠，始終沒有碰到空氣牆。
這裏真的是遊戲世界嗎？
這一刻她不由地有些懷疑。
天已經黑了下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車輛呼嘯而過，讓她的影子快速在地上轉了一圈。
沈卯卯調轉方向，開始往回走。
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因為她的身後很有可能有婁京墨，所以她要留在那裏。
夜風吹得人有點冷，她裹緊了外套，站在路口等待紅綠燈。
綠燈亮起，她沿著斑馬線往前走，突然聽到腦袋上的浦克尖叫道：“車！有車！”
沈卯卯迅速轉頭，發現有一輛麵包車闖了紅燈，正直奔她衝過來。
對於一個初一的小朋友來說，這輛車簡直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龐然大物。
但好在沈卯卯還有這麽多年在遊戲裏鍛煉出來的反應能力，她沒有過多的思考時間，幾乎是憑著直覺用力向前一撲，然後借著慣例又往前軲轆了兩圈。
麵包車咆哮而過，經過沈卯卯身邊的時候還向她所在的方向偏了一點兒，似乎是想調整車頭撞她。
但它的車速太快了，不僅沒能撞上沈卯卯，反而衝進了花壇裏，狠狠地撞上了路邊的電燈柱子，發出了一聲巨響，車頭都撞癟了。
沈卯卯爬起來，警惕地打量四周情況，居然在對麵的紅燈上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乍一看……好像是一個骷髏。然而沒等她再仔細看看，那個骷髏就消失了。
她大概懂了，這次的副本，有可能叫死神來了。
車禍的事兒引起了軒然大波，附近幾輛車裏有人下來查看情況，也有人用摁鍵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一個女人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道：“小朋友，嚇傻了吧？你反應真快，有沒有傷到？”
沈卯卯搖頭，轉身要走。
女人一把抓住她：“一會兒警察就來了，那車明顯要撞你，你先不要走，你記不記得家裏的電話？阿姨給你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陪你。”
沈卯卯還是搖頭。
好心的女人又問道：“你家在附近嗎？”
沈卯卯又搖頭。
女人無奈道：“這麽晚了，你家長怎麽放心讓你自己出來？”
沈卯卯如實說道：“我忘記我家住哪兒了。”
聽她這麽說，女人愣了一下，把她安排在了路邊讓她在這兒等一會兒，還叮囑她不要亂跑，然後把車停在了臨時停車位上，自己從斑馬線過來陪她，並說道：“那你別亂走了，阿姨在這兒陪你，咱們一會兒一起去見警察叔叔。”
沈卯卯點頭。
女人說自己姓白，又問了她的名字、年齡、在那兒上學這種問題，估計是怕她緊張，沈卯卯一一作答，並沒有隱瞞。
兩人說話的時候浦克就在一旁亂飛，一會兒去看看麵包車的情況，一會兒又飛回女人麵前做鬼臉，女人目不斜視，根本就看不見它。
沒過一會兒，警笛長鳴，交警大隊的人趕到現場，開始維持現場秩序，搶救麵包車車主。
女人領著沈卯卯靠近警戒線，對看守的人亮出了證件：“我是桃東派出所的，剛才那輛車直奔這位小朋友撞了過來，中途還想調轉方向撞過來，我懷疑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謀殺。”
交警看看沈卯卯，又看看被抬上了救護車的麵包車車主，露出了一個不太相信的表情，顯然是不覺得沈卯卯這麽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有什麽值得被謀殺的，不過警察都這麽說了，他一個交警還是如實把這些話都記錄了下來，回去報給上麵處理。
沈卯卯和女人一起被帶回了交警大隊，隊裏的女警察給她倒了杯熱水，還給她塞了兩塊糖。女人用手機給別人打電話，沈卯卯聽了一嘴，好像是在問有沒有人報警找小孩，對麵不知道回了什麽，女人的臉色很明顯變得不好了，然後說道：“你查一下人口登記表，找一個叫沈卯卯的小女孩，卯兔的卯，在十八中上初一，一年一班的，看看她家長聯係方式，給她們打電話來桃西交警隊接人。”
看來這位白警官在派出所好像還挺有地位的……
白警官看向她：“你說你爸爸媽媽怎麽回事兒？孩子這麽久沒回家連警都不報？”
沈卯卯眨眨眼睛，沒有出聲，隻是老實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安排。
沒過一會兒，白警官的電話響了。
她接起來，沈卯卯側耳去聽，對麵說道：“白隊，這個叫沈卯卯的小姑娘戶口上隻有她奶奶，沒有聯係方式，應該是老人家裏沒電話。”
白警官道：“那你把她的家庭住址發給我，我一會兒親自送她回去。”
電話掛斷以後，白警官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沈卯卯沒有反抗。
這個遊戲很惡心，但是裏麵總有很多對她懷有善意的陌生npc，從最開始的副本裏因為她聽不見聲音像是他們女兒就對她手下留情的boss，到在學校副本裏努力保護她的斐莉，再到麵前的這個白警官。
她無數次思考，這個遊戲有存在的必要嗎？
它的確是在懲治罪惡，但它也確實牽連了不少無辜的人，殺死了許多條生命。
這個遊戲應該被停止嗎？應該繼續嗎？
想了一會兒她就不想了，遊戲還不一定能通關呢，就算能通關她還要救婁京墨，現在就思考這些顯然為時尚早。
交警大隊的效率很高，沒過一會兒就把事故發生的原因調查了個一清二楚，負責人拿著調查報告對白警官說道：“事故的起因是因為麵包車刹車突然失靈，現場並沒有可疑痕跡，麵包車車主人際關係很簡單，跟這位小朋友並不認識，也沒有收到可疑轉賬，基本可以排除故意殺人的可能性。”
白警官皺了皺眉：“怎麽會？”
事故發生的時候她就在路口等紅綠燈，所以把當時的情況看得很清楚。這段路非常平坦，如果隻是單純的刹車失靈，司機完全可以不踩油門降到空擋，這樣車輛在滑行一段距離之後就會停下來，但剛才那個車速顯然是他把油門踩到底了才能有的。
從警十幾年的經驗告訴她，這裏麵絕對有問題！
她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但是那個交警又說道：“車主已經清醒了，他說他不太記得當時的情況，可能是錯踩了油門，根據事故現場調查我們可以肯定他沒有撒謊。這次事故就是意外事故，小朋友沒受傷，隻是被嚇到了，可以要求車主支付精神損失費，其他的可能就沒有了，您是孩子的家長嗎？”
白警官搖頭：“我不是，我是桃東派出所的民警，孩子跟奶奶生活，估計根本就不懂這些，我可以全權接手。”
她留了個電話號：“後續有什麽新進展都可以打給我，包括賠償的事情。”
交警檢查了她的警察證，確定沒問題之後就讓她們離開了。
白警官牽著沈卯卯的手走出交警大隊，外麵漆黑一片，冷風呼嘯而來，她把自己的外套給沈卯卯披上，打開了後座的車門，讓她坐進去。
沈卯卯乖乖照做，浦克有些困了，鑽進她書包裏睡覺。她抱著書包，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姐姐。”
白警官插車鑰匙的手一頓，笑道：“叫什麽姐姐啊？你應該管我叫阿姨。”
沈卯卯不說話了。
白警官發動汽車，行駛在馬路上，點開音響放了一首《種太陽》，說道：“放這個行嗎？我兒子挺喜歡聽的，他跟你差不多的，今年讀初二了。”
沈卯卯“嗯”了一聲。
小孩子的身體總是很容易犯困，汽車繼續行駛，白警官不再說話，沈卯卯把腦袋貼在了玻璃上，看著窗外連成一片的路燈，跟著音樂的節拍晃著小腿，希望能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套路是很久以前的柏油馬路，路上有很多小坑，一路行駛過來顛得人有點兒惡心。
看著看著，沈卯卯眼前突然一花，然後猛地坐直了身體——
她剛剛清楚地看到窗戶外麵有張鬼臉一閃而過，像是死神舉起了收割人命的鐮刀。
前麵開車的白警官也在同時說道：“怎麽好像突然起霧了……”
沈卯卯突然有點後悔——她不應該上白警官的車的。
車載收音機裏的《種太陽》還在唱，但是不知道是因為起霧後信號不好還是別的原因，流暢的歌聲突然變得斷斷續續的，還夾著卡帶的聲音，使原本甜美的童聲顯得有些怪異——
“一顆……茲茲……晚……茲……掛在……茲拉茲拉……”
白警官皺了皺眉，關掉了收音機，目不斜視地對著後麵的沈卯卯說道：“這邊好像信號不太好，估計馬上就要到你家了，你記得你奶奶家是哪棟樓嗎？”
沈卯卯整個人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透過玻璃觀察外麵的情況，嘴上回答道：“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白警官無奈道：“你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是不是被剛才的車禍嚇到了沒反應過來啊？沒事的，你和車主都沒什麽事兒，你不用害怕，奧~”
沈卯卯道：“我不害怕，但是還是想不起來。”
白警官道：“沒事兒沒事兒，要不然你先睡一會兒，等到你家了我叫醒你。”
沈卯卯拒絕了：“謝謝姐姐，我不困。”
白警官揚起一個笑臉：“還有心情叫我姐姐，看來你確實沒——什麽東西？！”
刺耳的刹車聲響起，沈卯卯的臉撞在了駕駛座位上，差點把她鼻子撞歪了。
她捂著發酸的鼻子，問道：“怎麽了？”
白警官道：“好像突然衝出來了什麽東西……你先坐著，我下去看看。”
說完她打開車門走下去，上車前觀察情況。
趁著她下去，沈卯卯把書包裏的浦克敲醒：“醒醒，幹活了，聞聞有什麽東西。”
浦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道：“有血腥味兒……好像有鬼欸……”
沈卯卯麵無表情：“這麽典型的鬼片開場都有了，能不能說點不是廢話的？”
浦克繞著車飛了一圈，突然說道：“它在窗戶那裏！”
他指的是駕駛室的窗戶，沈卯卯看過去，什麽也沒能看到。
白警官下車的時候沒拔車鑰匙，她現在正在車前彎腰檢查徹底，如果汽車發動，那麽她毫無疑問會被卷入輪下。
沈卯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踩著後麵的座椅爬到駕駛室拔掉了車鑰匙。
其他幾張卡牌都被她拿在了手裏，唯獨那張猶大，靜靜地擺在沙發上，等待著她的回收。
從幾年前開始遊戲的道具背包就變成了固定的十個位置。然而卡牌本身就占一格，十二張卡牌就是十二格，道具欄的那點地方都不夠用。
沈卯卯推測：等她把所有卡牌都拿在手裏之後，卡牌就會變成一個整體，算作一個道具，所以她考慮了很久，裝了一些比較有用的道具，給卡牌和浦克空出來了兩個位置。
浦克已經被她塞進了道具欄。
最後一個喜歡說話的人走了，現在的公寓安靜得有些嚇人。沈卯卯坐在沙發上，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明明要迎來最終的決戰了，她卻一點兒也不緊張，甚至隱隱有些期待。
因為這次無論是輸是贏，她都能去找婁京墨了。
一想到這兒，沈卯卯渾身都鬆懈了下來。
終於，還剩一分鍾的時候，她撿起了所有卡牌。
“叮咚”一聲，手機上傳來了一條推送，不用看也知道，是論壇在播報她的地址。
她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裏，任由夜色將自己包裹，捏著那枚不知道用處的硬幣緩緩閉上了雙眼。
雨聲、風聲，還有不知道是誰的說話聲傳入她的耳朵。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換了個世界。
小雨拍打著窗戶，講台上一個十三四歲的男生正在做自我介紹，他說得磕磕絆絆的，帶著一點南方口音，微胖的小臉上泛著害羞的紅霞，說了沒兩句就不好意思地下了講台。
而她正坐在底下的學生座位裏，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典型的小學生坐姿。
她拿起一個放在麵前的筆記本，封麵上寫著“沈卯卯”三個字，直接用的她真名。
是學校副本。
她的身份是學生。
學校背景的副本絕對是她見過的最多的一種副本，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她都當過，所以對此她並沒有什麽意外感。
至於沒有引導npc就把她塞進了人堆裏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根據前麵小男孩的年齡和自己手掌的大小，她推斷出現在應該是在初一，開學第一天的自我介紹上。
小胖子下去之後，前麵的老師又點了幾個人，很快就輪到了沈卯卯。
沈卯卯走到講台上，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又回到了座位上。
下一位介紹自己的人從過道裏走上講台，她一邊聽一邊打開道具欄往裏看，浦克在裏麵睡得好好兒的，十二張卡牌確實如同她猜測的那樣變成了一個道具，隻不過遊戲比她想到的還要狠一點——代表卡牌的道具欄是灰色狀態，不可以使用。
除此之外她又摸了摸兜，成功地在裏麵找到了一枚熟悉的硬幣。
她不在狀態地聽完了所有自我介紹，又跟著班級上了一天的課，怎麽想也沒想明白遊戲是想要做什麽。
今天一整天學校裏都沒有任何異常，雨下了一小會兒就放晴了，太陽從雲層裏爬出來，把地麵殘留的水汽蒸發殆盡。
她沒能搜集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隻知道這所學校叫第十八中學，六三年製，她們是小升初剛上來的初一學生，班主任姓李，教英語，順帶認識了一堆教各科的老師，還有旁邊幾個聒噪的學生。
這個副本太正常了，而且和現實很像，從教室的布置和設施來看時間線應該是十幾年前。
如果不是因為無論老師和同學都很陌生，沈卯卯恐怕會以為是自己重生回到了過去。
放學後，她背著書包站在學校門口，看著陌生的街道和建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十幾年前的普通初中很少有學生宿舍，大多數學生家就在附近，放學了走路就能回家。班裏的學生剛升上初一，根本就不認識她是誰，更不可能知道她家在哪兒。
沈卯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見學生越走越少，也不見有家長來接自己，不得已之下隻好折回了辦公室，想從班主任李老師那裏下手。
但等她走到地方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已經被鎖上了。
老師們應該會在學校後操場坐通勤車，想到這兒她又調頭去了操場，結果隻收獲了一輛遠去的車屁股，連車尾氣都沒趕上熱乎的。
她泄氣地坐在了國旗圍欄的鐵鏈上，右手摩挲著那枚硬幣，仰頭看向被夕陽染紅了的雲朵。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婁京墨……
我應該怎麽辦呢？
如果換做是你的話……會做什麽？
學校的門衛出來巡視，他見沈卯卯一個人在那兒發呆，幾步走過來厲聲問道：“都幾點了還不回家？你是哪個班的？我要告訴你們老師。”
沈卯卯拎起一旁的書包轉頭就跑，眨眼的功夫就橫跨了半個操場，從後門裏溜了出去。
門衛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失笑道：“現在這孩子……”
溜出去後沈卯卯把浦克先放了出來。
浦克對硬幣香甜的味道毫無抵抗力，癱在她的頭發裏撒嬌：“你什麽時候能搞清楚那個硬幣是幹嘛用的啊？我好想吃哦吸溜——”
沈卯卯沿著學校後的土路往前走，邊走邊說道：“別光顧著吃，幫我注意一下周圍環境。”
浦克擦擦口水，飄在她頭頂，扇動小翅膀時撒了她滿頭的晶瑩光點。他聳動鼻子，在空氣裏嗅了嗅，大聲說道：“報告警長！附近沒有敵人！！”
沈卯卯：“麻煩你正常點，謝謝。”
浦克又嗅了兩下，突然說道：“誒？我聞到了一個人類的味道，跟我媽的味道好像啊！”
沈卯卯怔了一下，說道：“都這麽長時間都沒見過了，你還能記得她的味道？”
浦克理所當然地說道：“為什麽不可以？我們精靈族都是憑借味道記人的，任何精靈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比如你身上有一種類似於梔子花的味道，但比梔子花要甜一點兒，還帶著一絲辣椒味兒。我媽身上的有點像梅花，但混著水仙和另外幾種花……總之所以我是絕對不可能搞混的！”
“在哪兒？”沈卯卯猛地伸手抓住了他，語氣急促了點，“能感覺到具體方位嗎？”
浦克指了個方向：“就在門口前麵！”
沈卯卯抓緊書包帶，抬起腿就往他指的方向狂奔。
浦克被她晃得想吐，在她手裏拚命掙紮：“當我下去！我自己會飛！”
沈卯卯腦袋嗡嗡直響，甚至已經聽不清他的話了。她竭盡全力地抬著腿，跑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道小旋風。
很快她就繞著學校的圍欄跑到了正門口。
學校的大門還沒鎖，但是已經沒什麽人了。
她喘了兩口粗氣，但顧不上休息，直接把頭暈目眩的浦克捧起來，問道：“還有嗎？！”
浦克終於恢複自由，他顫顫巍巍地漂浮到半空中，用力嗅了嗅，最後搖搖頭，重新落回了她的腦袋上：“不見了……”
沈卯卯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
浦克隻能聽見她的喘氣聲。
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兒不好受，於是弱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沈卯卯這才回神：“沒事兒，我們走吧。”
但是她仍然不知道能去哪裏。
她帶著浦克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想看看這個副本的盡頭在哪裏，從而確定自己可以活動的範圍。
遊戲世界畢竟隻是虛構出來的，它的範圍是有限的，而真正的世界是無限的。
在虛擬的世界裏，隻要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總是能找到盡頭的。
沈卯卯走啊走，走啊走，走到雙腿發酸，走到自己都不記得走了多遠，始終沒有碰到空氣牆。
這裏真的是遊戲世界嗎？
這一刻她不由地有些懷疑。
天已經黑了下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車輛呼嘯而過，讓她的影子快速在地上轉了一圈。
沈卯卯調轉方向，開始往回走。
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因為她的身後很有可能有婁京墨，所以她要留在那裏。
夜風吹得人有點冷，她裹緊了外套，站在路口等待紅綠燈。
綠燈亮起，她沿著斑馬線往前走，突然聽到腦袋上的浦克尖叫道：“車！有車！”
沈卯卯迅速轉頭，發現有一輛麵包車闖了紅燈，正直奔她衝過來。
對於一個初一的小朋友來說，這輛車簡直就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龐然大物。
但好在沈卯卯還有這麽多年在遊戲裏鍛煉出來的反應能力，她沒有過多的思考時間，幾乎是憑著直覺用力向前一撲，然後借著慣例又往前軲轆了兩圈。
麵包車咆哮而過，經過沈卯卯身邊的時候還向她所在的方向偏了一點兒，似乎是想調整車頭撞她。
但它的車速太快了，不僅沒能撞上沈卯卯，反而衝進了花壇裏，狠狠地撞上了路邊的電燈柱子，發出了一聲巨響，車頭都撞癟了。
沈卯卯爬起來，警惕地打量四周情況，居然在對麵的紅燈上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乍一看……好像是一個骷髏。然而沒等她再仔細看看，那個骷髏就消失了。
她大概懂了，這次的副本，有可能叫死神來了。
車禍的事兒引起了軒然大波，附近幾輛車裏有人下來查看情況，也有人用摁鍵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一個女人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道：“小朋友，嚇傻了吧？你反應真快，有沒有傷到？”
沈卯卯搖頭，轉身要走。
女人一把抓住她：“一會兒警察就來了，那車明顯要撞你，你先不要走，你記不記得家裏的電話？阿姨給你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陪你。”
沈卯卯還是搖頭。
好心的女人又問道：“你家在附近嗎？”
沈卯卯又搖頭。
女人無奈道：“這麽晚了，你家長怎麽放心讓你自己出來？”
沈卯卯如實說道：“我忘記我家住哪兒了。”
聽她這麽說，女人愣了一下，把她安排在了路邊讓她在這兒等一會兒，還叮囑她不要亂跑，然後把車停在了臨時停車位上，自己從斑馬線過來陪她，並說道：“那你別亂走了，阿姨在這兒陪你，咱們一會兒一起去見警察叔叔。”
沈卯卯點頭。
女人說自己姓白，又問了她的名字、年齡、在那兒上學這種問題，估計是怕她緊張，沈卯卯一一作答，並沒有隱瞞。
兩人說話的時候浦克就在一旁亂飛，一會兒去看看麵包車的情況，一會兒又飛回女人麵前做鬼臉，女人目不斜視，根本就看不見它。
沒過一會兒，警笛長鳴，交警大隊的人趕到現場，開始維持現場秩序，搶救麵包車車主。
女人領著沈卯卯靠近警戒線，對看守的人亮出了證件：“我是桃東派出所的，剛才那輛車直奔這位小朋友撞了過來，中途還想調轉方向撞過來，我懷疑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謀殺。”
交警看看沈卯卯，又看看被抬上了救護車的麵包車車主，露出了一個不太相信的表情，顯然是不覺得沈卯卯這麽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有什麽值得被謀殺的，不過警察都這麽說了，他一個交警還是如實把這些話都記錄了下來，回去報給上麵處理。
沈卯卯和女人一起被帶回了交警大隊，隊裏的女警察給她倒了杯熱水，還給她塞了兩塊糖。女人用手機給別人打電話，沈卯卯聽了一嘴，好像是在問有沒有人報警找小孩，對麵不知道回了什麽，女人的臉色很明顯變得不好了，然後說道：“你查一下人口登記表，找一個叫沈卯卯的小女孩，卯兔的卯，在十八中上初一，一年一班的，看看她家長聯係方式，給她們打電話來桃西交警隊接人。”
看來這位白警官在派出所好像還挺有地位的……
白警官看向她：“你說你爸爸媽媽怎麽回事兒？孩子這麽久沒回家連警都不報？”
沈卯卯眨眨眼睛，沒有出聲，隻是老實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安排。
沒過一會兒，白警官的電話響了。
她接起來，沈卯卯側耳去聽，對麵說道：“白隊，這個叫沈卯卯的小姑娘戶口上隻有她奶奶，沒有聯係方式，應該是老人家裏沒電話。”
白警官道：“那你把她的家庭住址發給我，我一會兒親自送她回去。”
電話掛斷以後，白警官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沈卯卯沒有反抗。
這個遊戲很惡心，但是裏麵總有很多對她懷有善意的陌生npc，從最開始的副本裏因為她聽不見聲音像是他們女兒就對她手下留情的boss，到在學校副本裏努力保護她的斐莉，再到麵前的這個白警官。
她無數次思考，這個遊戲有存在的必要嗎？
它的確是在懲治罪惡，但它也確實牽連了不少無辜的人，殺死了許多條生命。
這個遊戲應該被停止嗎？應該繼續嗎？
想了一會兒她就不想了，遊戲還不一定能通關呢，就算能通關她還要救婁京墨，現在就思考這些顯然為時尚早。
交警大隊的效率很高，沒過一會兒就把事故發生的原因調查了個一清二楚，負責人拿著調查報告對白警官說道：“事故的起因是因為麵包車刹車突然失靈，現場並沒有可疑痕跡，麵包車車主人際關係很簡單，跟這位小朋友並不認識，也沒有收到可疑轉賬，基本可以排除故意殺人的可能性。”
白警官皺了皺眉：“怎麽會？”
事故發生的時候她就在路口等紅綠燈，所以把當時的情況看得很清楚。這段路非常平坦，如果隻是單純的刹車失靈，司機完全可以不踩油門降到空擋，這樣車輛在滑行一段距離之後就會停下來，但剛才那個車速顯然是他把油門踩到底了才能有的。
從警十幾年的經驗告訴她，這裏麵絕對有問題！
她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但是那個交警又說道：“車主已經清醒了，他說他不太記得當時的情況，可能是錯踩了油門，根據事故現場調查我們可以肯定他沒有撒謊。這次事故就是意外事故，小朋友沒受傷，隻是被嚇到了，可以要求車主支付精神損失費，其他的可能就沒有了，您是孩子的家長嗎？”
白警官搖頭：“我不是，我是桃東派出所的民警，孩子跟奶奶生活，估計根本就不懂這些，我可以全權接手。”
她留了個電話號：“後續有什麽新進展都可以打給我，包括賠償的事情。”
交警檢查了她的警察證，確定沒問題之後就讓她們離開了。
白警官牽著沈卯卯的手走出交警大隊，外麵漆黑一片，冷風呼嘯而來，她把自己的外套給沈卯卯披上，打開了後座的車門，讓她坐進去。
沈卯卯乖乖照做，浦克有些困了，鑽進她書包裏睡覺。她抱著書包，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姐姐。”
白警官插車鑰匙的手一頓，笑道：“叫什麽姐姐啊？你應該管我叫阿姨。”
沈卯卯不說話了。
白警官發動汽車，行駛在馬路上，點開音響放了一首《種太陽》，說道：“放這個行嗎？我兒子挺喜歡聽的，他跟你差不多的，今年讀初二了。”
沈卯卯“嗯”了一聲。
小孩子的身體總是很容易犯困，汽車繼續行駛，白警官不再說話，沈卯卯把腦袋貼在了玻璃上，看著窗外連成一片的路燈，跟著音樂的節拍晃著小腿，希望能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套路是很久以前的柏油馬路，路上有很多小坑，一路行駛過來顛得人有點兒惡心。
看著看著，沈卯卯眼前突然一花，然後猛地坐直了身體——
她剛剛清楚地看到窗戶外麵有張鬼臉一閃而過，像是死神舉起了收割人命的鐮刀。
前麵開車的白警官也在同時說道：“怎麽好像突然起霧了……”
沈卯卯突然有點後悔——她不應該上白警官的車的。
車載收音機裏的《種太陽》還在唱，但是不知道是因為起霧後信號不好還是別的原因，流暢的歌聲突然變得斷斷續續的，還夾著卡帶的聲音，使原本甜美的童聲顯得有些怪異——
“一顆……茲茲……晚……茲……掛在……茲拉茲拉……”
白警官皺了皺眉，關掉了收音機，目不斜視地對著後麵的沈卯卯說道：“這邊好像信號不太好，估計馬上就要到你家了，你記得你奶奶家是哪棟樓嗎？”
沈卯卯整個人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透過玻璃觀察外麵的情況，嘴上回答道：“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白警官無奈道：“你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是不是被剛才的車禍嚇到了沒反應過來啊？沒事的，你和車主都沒什麽事兒，你不用害怕，奧~”
沈卯卯道：“我不害怕，但是還是想不起來。”
白警官道：“沒事兒沒事兒，要不然你先睡一會兒，等到你家了我叫醒你。”
沈卯卯拒絕了：“謝謝姐姐，我不困。”
白警官揚起一個笑臉：“還有心情叫我姐姐，看來你確實沒——什麽東西？！”
刺耳的刹車聲響起，沈卯卯的臉撞在了駕駛座位上，差點把她鼻子撞歪了。
她捂著發酸的鼻子，問道：“怎麽了？”
白警官道：“好像突然衝出來了什麽東西……你先坐著，我下去看看。”
說完她打開車門走下去，上車前觀察情況。
趁著她下去，沈卯卯把書包裏的浦克敲醒：“醒醒，幹活了，聞聞有什麽東西。”
浦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道：“有血腥味兒……好像有鬼欸……”
沈卯卯麵無表情：“這麽典型的鬼片開場都有了，能不能說點不是廢話的？”
浦克繞著車飛了一圈，突然說道：“它在窗戶那裏！”
他指的是駕駛室的窗戶，沈卯卯看過去，什麽也沒能看到。
白警官下車的時候沒拔車鑰匙，她現在正在車前彎腰檢查徹底，如果汽車發動，那麽她毫無疑問會被卷入輪下。
沈卯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踩著後麵的座椅爬到駕駛室拔掉了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