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能帶給人們許多幻想。


    北方城市十點後的街道上人煙稀少,非主要道路上連車都沒有幾輛。


    無邊無際的夜色籠罩著大地,道路兩旁的路燈昏黃不清。這條路路燈間隔很遠,路燈與路燈的中間總有一小片沒有被光照到的黑暗區域,每次走到中間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加快腳步。


    淒厲的風聲像是要貫穿人們脆弱的耳膜。乍一聽是風聲,仔細聽著卻又像是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淒厲哭喊,令人毛骨悚然。


    從出門開始,沈卯卯就覺得哪裏怪怪的。她握緊了閨蜜任玥的手,心裏有些不安。


    隨著她們的快速前進,她們腳下的影子也隨之變化,一會兒頂天立地,一會兒縮在她們的身邊……


    “要不咱們回去吧?”沈卯卯提議道。


    任玥還在低頭對著地圖找位置:“馬上就到了,怎麽說她也是為了我才來的,我不能讓她出事啊!”


    平常膽子不大的任玥今晚異常膽肥,在收到了女網友的求救消息之後立刻出門救人,還拉了武力值相對較高的沈卯卯作陪。


    事情是這樣的——


    任玥一直在玩一款非常火爆的網絡遊戲,這個女網友就是她在遊戲中認識的。兩人非常要好,在一起玩了將近兩年。最近兩人都生出了麵基的念頭,女網友是個富婆,一聽說任玥在江城上大學,就直接坐飛機來江城找她。


    她們本來約定好明天在大學城路口見麵。誰曾想今晚九點多的時候,富婆網友突然給任玥發了一條語音求助,她說自己在一個叫盛世網吧的地方,有個小流氓死活要送她回家,她很害怕,就跟小流氓說自己朋友馬上到,然後去廁所給任玥發了這條消息,拜托任玥快點來救她。


    要讓沈卯卯來選,她肯定直接撥打幺幺零報警。無論這事是真是假,她們幾個小女生,怎麽可能比得上警察叔叔專業?


    可惜任玥不知道怎麽想的,死活要出來拯救陷於水火之中的網友,沈卯卯沒辦法,又擔心閨蜜的安危,隻能在心裏暗恨她們寢室為什麽沒有門禁。


    那個盛世網吧離大學城不遠,撐死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她提議打車,卻被任玥拒絕了。


    用任玥的原話來說,就是“太晚了我不敢坐出租車,萬一司機看我貌美起了歹念怎麽辦?”。


    從那個時候起,沈卯卯就覺得任玥不太對勁了。


    nmd你不敢晚上坐出租車,卻敢走夜路?什麽狗屁邏輯?而且你這麽大義淩然地來救網友,難道不是越快趕到越好嗎?


    但是任玥腦回路向來就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所以當時她也沒多想,就任由任玥低頭用地圖搜索盛世網吧,領著她踏著茫茫的夜色往前走。


    這家網吧的位置很偏,兩人連著穿了好幾個小胡同,離大馬路也越來越遠,最後走進了一個沒什麽路燈的小區。


    沈卯卯的懷疑達到了頂峰:“你這富婆朋友別是個騙子吧?”一個富婆,為什麽會住在這種鬼地方?為什麽不隨身帶個電腦還要上網吧?


    任玥道:“不可能的,卯卯你想太多了,我師傅在遊戲裏給我花了不少錢,騙我兩次都不夠回本的。”


    沈卯卯打量打量她很有姿色的臉,心裏暗道人家不一定是想要騙你的錢。


    再說一個腎好像也挺貴的……


    她的手一直放在兜裏,兜裏的手機早就摁好了110,等著一會兒要是有問題就立刻撥出去。


    再往前走,就完全沒有路燈了。


    這個小區也很奇怪,才晚上十點,大部分住戶卻都關著燈,從樓下往上看,隻能看到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戶。


    以她們兩個為分界線,身前是一片漆黑,身後剩下的唯一一盞路燈散發著幽黃的燈光,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她們前進著,一步步地走向黑暗……


    “就是這兒!”


    任玥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沈卯卯一跳,她環顧左右,尋找著盛世網吧的牌子。


    她們正處於兩棟八層小樓之間,麵前是後麵那棟的前門,身後是前麵那棟的後門。


    附近隻有一家水果店還亮著燈,並沒有看出來哪裏像是有網吧的樣子。


    沈卯卯問她:“你確定?”


    地圖提示冰冷的機械女聲說道:“您已到達目的地……”


    任玥也抬頭打量四周:“欸?地圖上顯示就是這裏啊……位置偏離了?”


    沈卯卯:“去問問吧。”


    兩人走進水果店,任玥對收拾屋子的一個女人問道:“請問這附近有一個盛世網吧嗎?”


    女人一張嘴,說出了一口不知道是哪個城市的方言,她們一個字都沒聽懂。


    交流陷入困境,沈卯卯說道:“大姐,我們聽不懂您的方言,您能聽懂普通話的話就點點頭。”


    女人點了點頭。


    沈卯卯問道:“附近有這家網吧嗎?有您就點頭,沒有你進搖頭,不知道您就擺擺手。”


    女人擺了擺手。


    兩人道了謝,退出水果店,迷茫地站在店前的花壇邊上。


    “要不……”沈卯卯提議,“去後麵看看?”


    於是任玥重新導航,兩人繞過這棟樓,往後又走了一棟。


    提示音突然說道:“您已經偏離路線,正在為您重新規劃路線,請掉頭……請掉頭……請掉頭……”


    不知道為什麽,沈卯卯後頸突然一涼。她打了個冷戰,心裏有些發毛。


    憑她豐富的想象力,已經想象出了各種各樣的“掉”頭場景了。


    任玥還對著地圖找這家盛世網吧,地圖上代表兩人位置的小紅點與目的地之間隔了個直角彎。而目的地,就是兩人剛才問路的水果店。


    她們繞了一圈回到原點,剛才還開著門的水果店在她們離開的這一點時間裏,居然已經把卷簾門都拉了下來!


    附近徹底陷入黑暗,隻有天邊一輪皎潔的明月,孜孜不倦地散發著光芒。


    肯定有哪裏不對!


    沈卯卯一把抓住任玥的手:“我感覺不太行,要不你打個電話給她……”


    “我怎麽沒想到!”任玥立刻切換界麵開始撥號,半晌後,她茫然地放下了手機,“她沒接……”


    “我草……”沈卯卯暗罵了一聲,立刻撥出了110。


    “嘟……嘟……嘟……”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像是要衝出她的喉嚨。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尼瑪110還能這樣嗎?!她以前雖然沒打過110,但這種情況明顯不對好嗎?!


    她拽著任玥往路燈底下走:“先別管你的網友了,你報警試試,不行咱們就立刻回去,再想想別的辦法。”


    任玥撥打電話,過了半晌,她頂著一副快要被嚇哭的表情對沈卯卯說:“無人接聽……”


    沈卯卯自我安慰道:“可能是警察叔叔去上廁所了,咱們邊往回走邊打電話,你給你朋友打,我打110。”


    今天晚上的風很大,可除了風聲,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了腳步聲,和她們兩個手機裏的忙音。


    她們真的開始慌了,搞不懂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停止打電話流量恢複後,機械的女聲重複著:“請掉頭……請掉頭……請掉頭……”


    “把這破玩意兒趕緊關了!”


    任玥慌亂地擺弄著手機,那個讓人頭皮發麻的掉頭提示終於停了下來。


    再往前走一走就是路燈,人都是趨光性的生物,被光照著的感覺讓沈卯卯安心了不少。


    “今天這事肯定不對勁……”沈卯卯邊打110邊說道,“從咱們進入這個小區開始,我就一直覺得背後毛毛的,你那個富婆朋友肯定有問題,她要是沒問題就是咱們見鬼了。”


    任玥差點嚇哭了:“你別說了……我害怕……”


    “現在知道怕了?”


    “我以後再也不晚上出門了……”


    走了一小會兒,小區的大門終於出現在兩個人的眼前。進去的時候還沒注意,出來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這個小區的名字——


    安樂小區。


    “什麽垃圾名字啊我草。”沈卯卯回頭對著小區大門啐了一口,用這樣的方式給自己壯膽,“住在這種嚇人的小區裏,我還不如安樂死了算了!”


    “別說了卯卯!”任玥扯扯她的袖子,整個人都在抖,“你……你看前麵……”


    前麵?


    沈卯卯扭頭一看,前麵不遠處就是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正中間站了個人。


    那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披著一件黑色鬥篷,正蹲在四條路的交匯中心燒著什麽東西。


    “woc他不要命了?”


    今天是西南風,兩人正好站在十字路口的東北方。大風裹挾著灰燼迎麵而來,任玥掐緊了沈卯卯的胳膊,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卯卯……怎麽辦啊……”


    沈卯卯沉聲道:“我們繞路。”


    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


    她安慰任玥:“沒事,他有可能是在叫魂。”


    江城當地有這樣的民俗:如果家裏小孩被驚嚇得魂不附體,就找一個十字路口,點燃香和冥紙,將小孩得衣服放在火焰上來回擺動,同時呼喚著小孩的名字,從而使魂魄歸體。


    但是她沒見過在尼瑪大馬路中間叫魂的!雖然附近車少,但是這人的心也夠大的。


    兩人轉身往反方向走,風聲似乎將那人所說的話送到了他們的耳邊——


    “東方米糧,西方米糧,北方米糧,南方米糧,四大五方米糧,三月二十三任玥來歸啊……”


    任玥來歸啊……


    任玥驟然爆發出一陣尖叫,沈卯卯一把捂住她的嘴:“別應!”


    這種情況下,誰知道你回複他會有什麽後果。


    任玥嗚咽著點點頭,眼淚刷刷地順著臉龐往下流。沈卯卯鬆開了手,抓著她的手腕帶著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跑。


    她們聽到從身後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伴隨著那人一聲聲的呼喚越來越近……


    沈卯卯邊跑邊回頭,卻見到那個人離她們隻有幾步的距離!


    “任玥……來歸啊……”男人像砂紙磨過桌麵一樣沙啞在兩人的耳邊炸響,任玥腿一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沈卯卯寒毛豎立,手忙腳亂地去扶好友。


    可任玥被嚇得四肢發軟,根本就站不起來。她崩潰地大哭:“沈卯卯你快走!別管我!”


    放屁!


    她沈卯卯打了那麽多場架,從來沒有丟下姐妹自己跑的時候!


    隻不過眨眼的功夫,男人已經近在咫尺。他的臉被兜帽完全擋住,隻露出來了皮膚癩癩巴巴的下巴。他拿著一疊圓形五孔的白色紙錢,邊叫著任玥的名字,邊往任玥身上撒,台詞也換了一句:“任玥……將錢乎……”


    狂風吹得紙錢滿天飛,沾了兩個女孩滿身。


    沈卯卯擋住迎麵撲來的紙錢,拖著任玥倒退,對男人大吼:“滾開!我們已經報警了!”


    男人不為所動,仍舊一步一步地逼近兩人,手中的紙錢也越揚越少。


    任玥一百多斤一坨,沈卯卯力氣根本就不夠,很難帶著她一起逃跑。


    烏雲籠罩住月亮,街邊的路燈盡數熄滅,大地陷入更深層次的黑暗之中。


    這裏的路燈居然時到點就滅的!


    沈卯卯咬咬牙,她堂堂社會主義大學生,難道還相信鬼神之說嗎?


    她放下任玥,對著男人直接衝了過去。


    男人像是沒看到她一樣,繼續呼喚著任玥的名字,像是得不到任玥得回答就不罷休。他手中的紙錢一張一張地被撒出來,像是隨風起舞的蝴蝶。


    他肯定不是在叫魂!


    叫魂叫的是丟了魂的孩子的名字,紙錢是用來點火烤孩子的衣服的,根本就不需要叫別人的名字並且對著那個人撒紙錢。


    根據她的經驗來看,男人這種行為更像是在叫魂替命!


    同樣是叫魂,加上了替命兩個字就使兩種叫魂的意義大不相同。


    叫魂替命是由鬼師在空曠的地方燒紙呼叫附近的靈魂,如果有人應了,就會靈魂離體。然後鬼師就會把手裏的紙錢點燃,遞給那個人,隻要那個人接了,就叫“接火”,需要替人去死。


    所以那摞紙錢反而是關鍵。


    都這種時候了,死馬當做活馬醫。沈卯卯伸手奪走了男人手裏的紙錢,然後轉頭就跑:“敲裏嗎!你錢在我手裏呢!”


    風聲驟停,所有的紙錢漂浮在半空中,像是被摁了暫停鍵。任玥的哭聲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遙遠,聲音小到微不可聞。


    這一切的一切完全沒辦法用科學來解釋,要不是情況不允許,沈卯卯甚至想錄一段視頻上傳到網上,讓廣大沙雕網友看看什麽叫萬有引力離家出走。


    她跑出去幾步,回到了最開始的十字路口邊上,轉身看向男人。


    男人放棄了幾乎要被嚇昏得任玥,站直身體向著她走來,同時說道:“沈卯卯……來歸啊……”


    明明還有些距離,可這個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了沈卯卯得耳朵。她精神一陣恍惚,甚至想直接應答。


    好在她及時清醒了過來,果斷轉身逃跑。


    夜色深沉,她頭也不抬地往前跑。道路兩旁的樹木張牙舞爪,灌木嘩嘩作響,似乎是在歡送著她的離開。


    一隻冰涼的手覆在她的後頸上,隨後她左肩一沉,一個戴著兜帽的腦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幽幽地說道:“沈卯卯……將錢乎……”


    沈卯卯被嚇得差點當場暴/斃。


    她尖叫一聲,瘋狂地扒拉著這個突兀的腦袋,邊打邊哭邊罵:“敲裏嗎滾開啊啊啊啊啊啊!!”


    枯瘦而冰冷的手指覆上她的臉龐,沈卯卯不由地一陣戰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生理上的厭惡戰勝了恐懼,她用力扯住那不似人類的手腕,另一隻手五指張開,任由紙錢撒了一地,反手扣住兜帽和帽子下麵的臉死命地往外扯。


    聽說鬼怪什麽的最害怕人中氣十足的謾罵,都這個時候了,她還不忘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地吼道:“錢都撒給你了!趕緊撿起來留著給你/媽上墳吧!別找我了!”


    不知道是那句話起了作用,沈卯卯覺得扣住自己的手一鬆,那個沉甸甸的腦袋遠離了他的肩膀。


    沒準真是低頭撿紙錢去了。


    不過沈卯卯沒敢回頭看,屁滾尿流地跑遠了。


    ……


    明明已經跑出去了大老遠,可她卻覺得自己還在那個安樂小區裏。平常人聲鼎沸的大學城夜市空無一人,馬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一輛車,附近有所得商戶大門緊閉……


    今天晚上到底怎麽了?!


    恐懼加速消耗著她的體力,很快她就跑不動了。


    她壯膽回頭看了兩眼,那個男人沒有追上來,身後隻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馬路,整個世界好像就剩下了她一個人。


    孤獨是最令人恐懼的東西,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未知永遠比已經到來的東西更可怕。要不是平常她膽子就大,現在估計早被嚇傻了。


    她在馬路邊彎腰喘氣,後背緊貼著一個路燈柱子,抬手抹了把臉。淚水幹涸在臉上,眼角周圍的皮膚緊繃繃的,十分難受。


    突然,一陣音樂聲傳來,打破了空氣中的安靜,也成功嚇得她打了個哆嗦。


    沈卯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她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手機,來電顯示上是任玥的名字。


    “你沒事吧?”電話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任玥道:“我沒事……他去追你了,我現在在咱們寢室門口,等你回來。”


    沈卯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我把他甩掉了,馬上就回去。”


    電話那邊的任玥半天沒說話。


    沈卯卯皺起眉頭:“任玥?”


    任玥低聲叫道:“卯卯……”


    沈卯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一瞬間,她的眼前一陣模糊,周圍的建築開始扭曲、變形。她重新感受到了風吹透身體帶來的寒冷,也聽到了馬路上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與鳴笛。


    右手手心突然產生了一種灼燒般的刺痛感,她用最後的意識低頭看去——


    浮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抹明亮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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