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催得急,宮人很快就拿著腰牌出了宮,騎著馬趕去韓家。


    這時韓憫還在白石書局。


    他在病中將最後兩冊《丞相》的話本收了尾,今天正好把兩卷書稿都送過去,湊齊十本《聖上與朝堂某的二三事》。


    葛先生順便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白石書局準備把十冊話本重印一遍,出一套珍藏版和一套印畫版。契約我已經幫你看過了,沒什麽大問題,簽了就能拿錢,書賣出去之後,還能再分錢。”


    小富翁韓憫高興地“耶”了一聲。


    “壞消息是——”


    “嗯?”


    “謝岩去鄰水三郡赴任的時候,留了一疊書稿給書局,他已經寫到《起居郎》第三卷 了。我前幾天聽說,溫大人和楚大人還在寫。”


    起居郎韓憫表情凝固,不滿道:“他們怎麽這樣啊?”


    葛先生試探問道:“就是……你聽說過‘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句俗話嗎?”


    “怎麽了?”


    “《起居郎》比書局想象的紅得多,勢頭比你的話本還要猛。也是因為這個,書局才肯放你走,否則他們肯定會要你多寫幾本。”


    韓憫深深皺眉:“不是吧?”


    “你也不用灰心,他們那邊有三個人呢,而且個個都很了解你,要寫這種東西,還不是信手拈來?三個人寫的速度也比你快,看書局那邊的意思,等他們寫了十本,應該也要出個珍藏版,讓工匠印畫,說不準還要出個評點版。要是真紅了,茶館裏的說書先生、戲台子上的……”


    簡直是驚天噩耗,韓憫捂住耳朵,使勁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葛先生拍拍他的肩:“這也沒有什麽,看開點。”


    韓憫癟了癟嘴,轉頭看見院子裏靠著一把裁紙用的直刀,衝上前去:“我去跟他們拚了!”


    然後有個人在他身後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韓起居郎要和誰拚了?”


    韓憫回頭,是楚鈺和溫言,吹口哨的是楚探花郎。


    溫言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病好了?”


    “嗯。”


    韓憫點點頭,低頭看見他拿在手裏的一疊書稿。


    溫言把東西塞給楚鈺,假裝無事發生:“我來的時候,看見宮裏派人去你家了,不知道是不是聖上找你有事,你快回去看看吧。”


    “那我先走了。”


    韓憫扛著直刀,楚鈺側過身,讓他離開。


    在他經過身邊時,才淡淡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聖上發現了話本的事情,要找鬆煙墨客算賬了。”


    韓憫假模假樣地擺弄直刀:“隻要你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他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是吧,楚琢石?”


    “是是是。不過上回的話本還沒念完,好多事情耽擱了,你什麽時候再過來念兩章?”


    韓憫動作一頓,把直刀塞給他,轉身就走:“回見。”


    從後門出去時,他還聽見楚鈺對葛先生說:“這是第五卷 和第六卷,看著什麽時候印吧,掙不掙錢不要緊,主要是盡快把聖上和起居郎絕美事跡傳播出去。”


    他加快腳步,從白石書局逃走了。


    出來時早飯沒吃飽,他站在自家街口、賣燒餅攤子前買東西吃。


    燒餅攤子邊上就是一個說書攤子,說書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一拍醒木:“別的不說,隻說這許多年前也有個齊國,齊國皇帝與起居郎小寒大人那是青梅竹馬……”


    “寒”就是“韓”,楚鈺三人給他弄的諧音姓氏。


    韓憫捂住耳朵,默默地往邊上躲了躲。


    真是無處不在的《起居郎》,要不是為了等燒餅,他早就走了。


    燒餅兩麵都烙得金黃焦香,撒上一把白芝麻,香得人食指大動。


    好容易等到他的燒餅好了,他還沒接過去,一群侍衛就衝過來,把燒餅攤子連帶著說書先生和聽眾一起圍住。


    而後有個內侍推開人群,走到韓憫麵前。


    他原本是過來傳旨的,誰想到小韓大人不在家,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回來,害怕誤了聖上囑咐的事情,他這才帶著人出來找人。


    幸好,才走出巷子就看到人了。


    生怕人跑了,他連忙帶著侍衛過去攔。


    他朝韓憫行了個禮:“小韓大人。”


    小韓大人,小寒大人,單聽聲音確實聽不出差別。


    說書先生和一眾聽客們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韓憫也反應過來,使勁朝內侍識眼色,住口,快住口。


    那內侍接收到他的暗示,做了個“請”的動作:“小韓大人,小的來傳聖上口諭,借一步說話。”


    “好。”


    韓憫接過燒餅,沒敢看眾人,拿起燒餅擋住自己的臉,默默離開。


    韓憫匆忙逃跑,隻留給他們一道飄逸的衣擺弧度。


    說書先生與聽客交換了一個眼神,說書先生迅速從袖中掏出一本《起居郎》,快速翻動起來。


    話本上說,起居郎身長鶴立,立如青竹,行若雛燕。


    原本他們與朝堂官員相距甚遠,也不會把話本上的事情和現實聯係在一塊兒,如今見著真正的小韓大人,便不由得思索起來。


    方才那人站著等燒餅的時候——青竹,逃跑的時候——雛燕。


    碰到真的小韓大人了!


    *


    韓憫要下午才會進宮。


    福寧殿裏,傅詢看著手裏看了一半的《起居郎》,隻覺得無奈,看不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冷笑一聲,問那伺候茶水的小太監:“你方才說你也喜歡《聖上與起居郎》那本?”


    “是。”


    小太監重重地點點頭,看得出來,確實是很喜歡。


    傅詢看著他,他想了想,補充道:“小的看書的時候,恨不能按著聖上,讓聖上今天就向起居郎表白心意,晚上就洞房。小的份子錢都準備好了。”


    他說得很認真,而後才回過神來,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陛下恕罪,小的說的是書裏的人。”


    傅詢擺手,看見話本封皮上白石書局的印記,便道:“去傳悅王爺進宮。”


    午膳之前,悅王爺就到了。


    他體型微胖,麵上帶笑:“陛下。”


    “小王叔免禮。朕這兒有兩樣東西,要給小王叔看看。”


    “是。”


    悅王爺提著衣擺近前,在看見一本一本攤開,放在案上的話本時,憨憨一笑:“陛下近來也愛看這些閑書。”


    傅詢將書卷合上,指著上邊的印記:“這個書局是小王叔的產業。”


    悅王爺仍是笑著:“想是底下人一時興起,下筆沒個輕重,冒犯陛下了,臣回去就讓他們撤下來。”


    傅詢不應,隻是用右手食指指尖點著書冊,問道:“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寫的?”


    他二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韓憫。


    “兩年前他在桐州,臣怕他沒錢用。先帝盯著,又不敢直接給他送錢,所以想讓他在書局裏做個校書先生。結果還沒去找呢,他就自己上門來,要寫話本,就讓他留下來寫了。”


    “他還寫了別的什麽?”


    “頭兩年都在續寫話本,這幾本是去年年底才開始寫的。臣一開始也覺得不太妥當,但是底下人不知輕重,見了幾個好本子,急哄哄地就印出去了。賣得還不錯,他那陣子好像又缺錢缺得很,就讓他繼續寫了。”


    一段話圓得毫無痕跡,都是為了暗中幫襯韓憫,傅詢也不好再說什麽。


    悅王爺又道:“官府也來查過,覺得沒有什麽,才繼續賣的。陛下若是覺得不妥當……”


    傅詢抬手:“不必。”


    思忖了一會兒,傅詢最後道:“從朕的私庫裏撥點錢,加印這本。”


    他將《起居郎》推到悅王爺眼前,悅王爺俯身作揖:“是,臣領命。”


    白石書局或成最大贏家。


    *


    用過午飯,韓憫就換上官服進了宮。


    正巧碰上悅王爺從福寧殿出來。


    韓憫攏著手,小跑著上前,喚了一聲:“小王叔。”


    “誒。”


    “小王叔不常進宮,今天有事?”


    “嗯,一些小事。你的病好了?過來做什麽?”


    韓憫扯了扯官服衣袖:“當值。”


    “那不耽誤你了,快進去吧。”


    韓憫向他道過別,提著衣擺,走上福寧殿的台階。


    悅王爺回頭,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目送他離開。


    守在殿外的小太監對韓憫道:“小韓大人自己進去吧,聖上就在裏邊,剛用完午膳,小的們才出來,不敢進去打擾。”


    “好,多謝。”


    韓憫朝他笑了笑,獨自推門進入宮殿。


    外殿空無一人,韓憫便推開內殿的門,往裏邊瞧了一眼。


    傅詢盤腿坐在榻上,手裏拿著一冊書卷,仿佛看得正出神。


    事實上,傅詢早就聽見他的腳步聲了,拿著書卷的手,有意將書卷拗了一下,遮住封皮的書名。


    不敢打擾他,韓憫進去行了禮,徑自搬了把小板凳,在坐榻邊坐下。


    他解下筆橐,拿出紙筆與墨盒,將東西都擺好之後,用筆尖沾了沾墨。


    他在紙上寫下:八月廿三,觀……


    觀什麽?韓憫湊過去,想要看看傅詢在看什麽書。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湊過去,傅詢就拿著書卷,轉開身子,偏偏不讓他看。


    奇怪。韓憫抱著紙筆,走到另一邊。


    傅詢再一次轉到另一邊。


    這回他可以確定了,這人就是故意的。


    韓憫無奈地癟了癟嘴,問道:“陛下,你在看什麽?能不能讓臣記一下?”


    傅詢悠悠地舉起書卷,將話本封皮放到他麵前。


    金線描花,題頭很大。


    韓憫再熟悉不過了,這是《聖上與丞相的二三事》。


    隻聽傅詢道:“文風浮誇,不像是你的手筆。”


    無比正經的點評。


    韓憫抿著唇,隻覺得背上冷汗涔涔,想要說話,又覺得舌頭打結。


    “臣……”


    分明平時都能言善辯,在朝堂上還能舌戰群儒的。


    手上捏著的筆落下來,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支筆好死不死地在傅詢的衣擺上畫出一道墨痕。


    糟了,犯的罪好像越來越多了。


    這下韓憫全說不出話了,他想著,如今無非是兩條路。


    第一,他現在暈死過去。


    第二,他現在給傅詢跪下。


    他提了提衣擺,正要下跪請罪,傅詢就拋開書卷,坐正身子,扶住他的臉。


    韓憫怔住,傅詢生著繭的拇指摩挲著他的臉頰。


    “朕同禦史不是青梅竹馬,與丞相也不是年少相交,同探花郎更沒有起居同行。”


    韓憫的聲音小得聽不見:“那、臣……臣錯了……”


    傅詢用拇指撥了撥他的唇珠:“反倒是你與我青梅竹馬、年少相交,此時起居同行。怎麽還寫了別人?”


    他說這話時,神色無比認真。


    韓憫一半是害怕他發現自己寫話本這件事,一半是害怕他這副模樣。想要求饒,卻不想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他驚恐地抬眼看向傅詢,然後——


    “呸。”


    傅詢神色微怒,還有些疑惑。


    韓憫連忙推開他的手,一時不防,跌坐在地上:“誰跟你青梅竹馬?”


    他撩起衣袖:“你小時候使勁跟我打架,把我手上的肉都扣掉一塊,到現在還有疤,誰跟你青梅竹馬?”


    仿佛翻開了傅詢的罪狀,韓憫開始向他發起控訴:“你還使勁嚇唬我騙我欺負我,扯我的頭發和發帶,把我的東西藏起來。人家還在生病,睡得好好的,就被你喊起來看什麽兔子。”


    “這是青梅竹馬嗎?啊?這明明是一生宿敵吧?讓我怎麽寫啊?我寫的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這叫纏綿嗎?你要是小時候對我好一點,我說不定就寫我自己了。”


    反客為主。雖然還是很心虛,但是氣勢上不能輸。


    韓憫仰著頭,耍賴似的看著他,要一個說法。


    傅詢陰沉的眸子就那樣瞧著他,但是沒有回答。


    韓憫想了想,既然權勢上已經差了一截,那就應該在道德上壓倒他。


    他繼續道:“不止手上這個疤呢,我腰上還被你挖了兩個洞。”


    傅詢眉心一跳:“什麽?”


    “你別不承認啊,我給你看看。”


    說著,韓憫就要解下玉腰帶。


    傅詢大概知道他說的是哪兩個洞了,他說的是自己的腰窩。


    其他的就算了,想不到這個鍋也要他來背。


    傅詢解釋道:“那不是我弄的。”


    “你果然不認賬了。”


    “那是你原本就有的。”


    “我師兄和衛歸他們都沒有,就是你給我……”


    這話說了一半,韓憫自己也察覺出不對。


    他不大知道這些事情,仔細一想,之前亂翻文獻的時候,好像是看見過。


    但是他發現這兩個窩的時候,正巧是他和傅詢打架摔下假山的時候,所以他一直覺得這兩個坑是傅詢給他弄的。


    原來如此。


    韓憫攏起衣裳:“搞錯了,搞錯了,不好意思,這個不關你的事。”


    他腰帶解開一半,衣襟也鬆鬆垮垮的,外邊的官服是紅的,裏衣卻是雪白,都被他摟在懷裏。襯得他的小臂與脖頸愈發白皙。


    他抱著衣裳,對上傅詢愈發晦暗的目光,幹笑兩聲,試圖緩解尷尬。


    忽然,係統大喊一聲:“韓憫!”


    韓憫被他嚇得一激靈:“你等一下,我現在沒空。”


    他反手就要把係統屏蔽,係統忙道:“等等等等,我有兩句話,說完就走。”


    韓憫沒有回複,係統飛快地說:“我之前不放心,給控製中心傳了消息,他們剛才給我回信了。”


    兩句話開始,第一句話是:“你是男皇後,男皇後是你。”


    第二句話:“傅詢沒有其他妃嬪。”


    話說完了,係統還是忍不住要囑咐他:“雖然劇情如此,但是我覺得你還是不能……”


    韓憫把它屏蔽,歪了歪腦袋,古怪地看著傅詢:“你總是欺負我。”


    傅詢語氣平淡:“你很漂亮。”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句話,好像都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韓憫想,傅詢或許是在說那兩個腰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寫皇帝的同人被發現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岩城太瘦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岩城太瘦生並收藏寫皇帝的同人被發現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