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動,韓憫提著筆橐跑出房間。


    他轉身關上房門,對捏緊了拳頭的兄長笑了笑:“我馬上回來。”


    韓識隨手抽出韓佩枕著的小枕頭,韓佩“哎呀”的一聲,睜開眼睛,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幹嘛?”


    韓識不理他,將小枕頭朝韓憫丟去,韓憫伸手接住,又丟了回去。


    他雙手合十:“真的馬上就回來。”


    說完這話,他就關上房門,一個人跑到外邊去了。


    圓月微缺,韓憫在走廊上找了個點著燈籠的地方坐下,從筆橐裏拿出紙筆與墨盒,用手指撚了撚筆尖,沾墨寫字。


    傅詢讓他回信,但又隻是很簡單地問了他一句,是否平安。


    韓憫報了一句平安,就不知道該說什麽。


    此時月近中天,月光清冷地照進廊裏,將庭院裏的竹樹影子投在牆上。


    風吹過,樹影婆娑搖動,五月初夏,桐州更靠南邊,已有細小的螢火蟲四處飛動。


    韓憫抿著嘴角,思忖著寫了一句閑話:“宮裏可有螢火蟲了?”


    他想了想,喊了係統出來:“統子,傳一本《動物百科圖譜》給我。”


    不就是給傅詢寫封信嗎?至於這麽麻煩嗎?


    係統垮著一張臉,但還是將書傳給他了。


    韓憫翻了幾頁,又道:“還是給我一本《簡筆畫圖譜》吧,幼兒啟蒙的那種。”


    係統又找了找,把一本色彩豐富的畫本傳給他。


    韓憫翻到螢火蟲那一頁,照著書上的畫,描了一隻屁股發光的螢火蟲。


    他將毛筆放在一邊,拿起紙條,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


    將紙條卷成一卷,塞回竹筒裏,放走從永安城來的蒼鷹,韓憫收拾好東西,回了房間。


    係統道:“無聊。”


    韓憫哼了一聲:“那你說我回什麽?”


    “你問問他政事怎麽樣了,宋國使臣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一統天下。你偏偏問他螢火蟲。”


    “生活樂趣,你不懂。”


    係統不再說話,他飄在韓憫身邊,在韓憫推開門時,看見他兄長韓識。


    係統憤憤地想,如果他有實體,一定跟韓識十分投緣,有說不完的話題,說不定還能結個盟。


    保衛白菜聯盟。


    韓憫回到房中,將筆橐放好,拍拍身上的灰塵,走到床鋪那邊,把韓識往裏邊推了推:“哥,你進去一點。”


    韓識盯著他瞧,韓憫卻渾然不覺,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跑走了。


    帶回來的行李還沒來得及整理,韓憫在一堆東西裏翻了翻,把傅詢送他的那柄長劍拿出來。


    韓識見他要把這東西掛在帳前,微微凝眸,一抬手就把長劍奪過來:“給哥看看。”


    長劍有些年份了,大抵是用了許久,應該是自小開始習武的時候就用的。不過寶劍在劍鞘中也能看得出來,被明顯克製的錚錚劍鳴。


    韓識當然知道,這不是韓憫的東西,韓憫自小體弱,拿著筆寫字寫久了,家裏人都怕他會難受,哪裏舍得讓他去練劍?


    但他也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隻是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這是誰的……”


    才開口,話還沒完,韓識將長劍轉了一麵,忽然看見劍柄上的刻字。


    ——詢。


    傅詢的劍!


    他終於知道這東西為什麽眼熟了。


    韓憫也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自己兄長刷的一聲抽出長劍。


    劍鋒錚鳴,不再被壓製。


    他連忙後退幾步,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兄長,刀劍無眼!”


    韓佩原本趴在床上睡覺,忽然聽見動靜,也睜開眼睛,愣了一愣,隨後抱住韓識的手,大喊道:“大哥,你不要殺二哥哥!”


    自然不會要傷他,韓識深吸一口氣,想罵韓憫,又說不出重話。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最後隻將長劍收入鞘中,怒道:“小壞蛋,你拿的誰的東西?”


    “傅詢的。”


    情急之下,連“聖上”也忘了改口,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這是他從小用到大的隨身物件,他把這個給你做什麽?”


    “哈?”韓憫驚訝地腦袋都歪了,“什麽叫從小用到大?”


    “聖上八歲練兵器,先太子特命鑄造局鑄了這柄劍。寶劍淬煉時,我和先太子都在場,這東西他從八歲用到現在,算是他的命根子,現在送給你了,他怎麽會把命根子送給你?”


    韓識冷眼瞧著他,看他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韓憫蹲在地上:“我說是因為我睡不著,隻有在他身邊才睡得安穩,他才把這東西送給我助眠,兄長你信嗎?”


    韓識反問道:“你說我信嗎?”


    韓憫眼淚汪汪:“我哪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這東西是傅詢的……命根子,當時傅詢把這東西給他的時候,他肯定不會拿。


    可是當時傅詢拿出一堆武器裏讓他挑,他仔細看了看,銀槍肯定不好抱,流星錘也不方便,斧鉞比較危險,他就相中了這柄劍。


    傅詢也沒說其他的,還誇他眼光好。


    當時韓憫不解其意,還抱著劍傻笑,不肯鬆手。


    原來他說的“眼光好”,是這個意思。


    僵持了一會兒,韓識將長劍遞給他,沒好氣道:“拿走。”


    “哦。”


    韓憫伸長雙手,從兄長手裏接過劍,要把它放回包袱裏,卻聽兄長又道:“你不是沒它就睡不著嗎?”


    韓憫腳步一頓,而後轉過身,將劍掛在挽帳子的銅鉤上。


    “就這樣。”


    為了熄滅韓識的怒火,他還刻意添了一句:“沒別的了。”


    要是給兄長知道他平時還抱著這柄劍睡覺,兄長大概能跳起來,健步如飛,千裏追殺他。


    他乖巧道:“哥,我能上去了嗎?”


    韓識撐著手,往裏邊挪了挪。


    吹滅蠟燭,房中陷入黑暗,韓憫戰戰兢兢地躺在兄長身邊。


    睡在最裏邊的韓佩忽然說了一句:“我要和二哥哥一起睡。”


    他坐起來,抱著自己的小枕頭,要從韓識身上翻過去。


    韓識咬牙道:“別亂踩。”


    於是韓佩撲進韓憫懷裏,兄弟倆抱在一起,縮在床邊,瑟瑟發抖。


    韓識又道:“做什麽?過來點,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兩人相互推讓。


    “佩哥兒,你過去吧。”


    “不不不,還是二哥哥過去。”


    推拒了一會兒,最後是韓憫翻了一周,滾到兄長身邊。


    他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傻笑著喊了一聲:“哥。”


    韓識平複了心情,道:“哥問你一件事情,你如實回答。”


    韓憫拽著自己的小被子,點點頭:“好。”


    “你對傅詢怎麽看?”


    韓憫想了想:“他……挺好的啊。”


    “說詳細一點。”


    “哦。”


    韓佩抱住他的手,問道:“傅詢是誰?”


    韓憫把他的腦袋按回去:“不要吵。”


    他認真地想了想,看著兄長的臉色:“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了,他小時候比較討人煩,我記得我老是和他打架來著。”


    “後來我們家落難,旁的人都幫不上忙。我當時求了傅筌——他就算了,是我識人不清,也求了五王爺傅讓,不過他一向不管這些事情,就算有心,也幫不上什麽忙。”


    韓憫捋了把頭發,不大自在地說:“我沒想到傅詢會幫我。”


    韓識問:“是嗎?”


    “是啊,我一直覺得以我們那一點點交情,他不會插手這件事情。”


    “這幾個月在永安,在福寧宮住了一段時間,也跟著他做了一陣子起居郎。他人其實挺不錯的,品性心誌都是絕佳,他會是個好皇帝的。”


    他摸著下巴,小聲嘀咕:“雖然討人煩的臭毛病還是有。”


    韓憫笑著拍拍兄長的肩:“不過他真的很好,兄長不用擔心,我們已經不打架了。”


    誰會擔心你們還像小時候那樣打架?韓識就是擔心韓憫覺得他好。


    眼見著兄長的臉色一分一分地沉下去,韓憫一臉疑惑,他又說錯什麽了?傅詢能做個好皇帝不好嗎?


    最後韓識問道:“他對你,和對其他的臣子一樣嗎?”


    韓憫拍拍胸口:“那當然是不一樣的。”


    韓識皺眉:“嗯?”


    正巧這時,有一隻蚊子飛進帳子裏,韓佩伸出小手,但是沒有拍中。


    他說:“大哥的眉頭可以把蚊子夾死。”


    韓識握住他的手:“不要搗亂。憫哥兒,你說,他怎麽會對你不一樣?”


    韓憫叉腰,振振有詞:“我可是天底下不世出的文人,天降大任,使我匡扶社稷。籌糧款送柳州,寫折子鬥恭王,如今齊宋相爭,宋國自詡中原大國,我大齊缺的就是文化型人才。他慧眼識英才,對我當然不一樣,君臣相得,君臣相親,太正常了。”


    沉默了一會兒,韓佩道:“二哥哥,你睡著了嗎?”


    “沒有啊,怎麽了?”


    “你既然沒有睡著,怎麽說起夢話來了呢?”


    韓憫抱住他,對韓識道:“哥,我們把他扔出去。”


    韓識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我把你倆都扔出去。”


    他翻過身,麵對著牆。


    他懷疑娘親生下韓憫的時候,拿韓憫的身子骨,還有原本要用在別的事情上的心眼,都拿去換了他的才氣。


    否則他在這種事情上,怎麽會這樣傻裏傻氣的?


    這時韓憫從背後抱住他,安慰他道:“哥,沒事的,梁老太醫肯定會把你的腿治好的。”


    卻不想他想的是這件事情,韓識一噎,隨便應了一聲:“嗯,我沒擔心這個。”


    韓識轉念一想,韓憫不開竅,姓傅的肯定比他更著急上火。


    放心了。


    *


    翌日清晨,韓識撐著手,從榻上坐起來。


    韓憫與韓佩睡得正熟,韓憫睡得很規矩,就那樣躺著,而韓佩扭著腰、抻著手,還攥著韓憫的一縷頭發,半邊身子都壓在他的胸口上。


    韓憫睡得不是很好,除了被韓佩壓得有些臉紅,時不時還要抬起手,摸一摸掛在床頭的長劍,確認傅詢的東西還在,他才睡得下去。


    韓識打消了想把他喊醒的念頭,把韓佩搬下來,從榻尾挪下去。


    拿起靠在榻邊的拐杖,把輪椅拉過來。


    因為腿腳不便,他起床穿衣洗漱的時間,比旁人的時間多出兩三倍。


    不過這一年來,他堅持不讓旁人幫忙,已經比之前快了不少。


    他換好衣裳,洗漱之後,床上的兩個人還沒醒,便搖著輪椅離開房間。


    他起得不算遲,隻是起來之後,耗費的時間多一些。


    出來時,爺爺已經在院子裏給梅樹澆水,柳停挽著衣袖,在井邊打水。衛環則在牆邊紮馬步。


    廚房裏也飄出炊煙,小劑子捧著碗筷,走到廳堂裏,經過他身邊時,朝他笑了笑。


    忽然門外響起敲門聲,小劑子將東西放下,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對要上前的韓識道:“我來吧。”


    他解下圍裙,快步上前打開木門。


    外邊是一對父子,父親已然中年,兒子看起來二十五的年紀。


    兩人模樣相似,都是長眸薄唇,不過兒子身形較為瘦削,又唇紅齒白,手裏拿著一柄折扇,頗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那父親上下看了一眼小劑子,而後笑了兩聲,道:“憫哥兒果然是回來了,都有仆人來開門了。”


    他擠開小劑子,三步作兩步走進門,對著正澆樹的韓爺爺拱了拱手。


    “伯父,原本憫哥兒不在家,知州接了旨意,讓我們家照顧照顧伯父家裏,今日本該送些東西來,所以一早就過來了。”


    他看向自家兒子:“禮哥兒,給伯爺行禮。”


    韓禮上前一步,也彎腰作揖:“伯爺。”


    這兩人與韓爺爺沒有過多的血緣關係,已經是離得很遠的親戚了,不過是韓爺爺白得了一聲伯父與伯爺。


    雖然他們就在桐州城裏,但是從前與韓家,也沒有過多的往來。


    隻是韓憫還在永安時,桐州知州讓他們照顧照顧韓家,他們也就每隔十天半個月的,送些米糧和幾吊銅錢過來。


    他們家在桐州城中開了一家酒樓,生意不錯。


    旁人都叫那中年人韓老板,而韓老板有四個兒子,今日來的韓禮,是最小的一個。


    韓禮的三個哥哥早已成家,各謀生計。


    隻有韓禮還在家,他去年考中舉人,正在準備下次的科考。


    他是韓老板家唯一一個讀書人,所以最得父親看重。


    而韓禮也時常到他們家來,幫忙做些事情。


    韓爺爺應了一句“有勞”,一擺手,請他二人去堂上坐。


    韓爺爺拄著拐杖,到了堂前,請韓老板坐下之後,自己又在主位上坐下。


    他轉頭對小劑子道:“去把憫哥兒喊過來,客都上門了。”


    小劑子點頭應了,走過回廊。


    韓老板笑得眯起眼睛,道:“昨日聽人說,有輛馬車停在伯父門前,果然是憫哥兒回來了。憫哥兒還沒起呢?都是做官的人了,還……”


    父親說的話有些過了,站在他身後的韓禮連忙拍了一下他的肩,他這才住了口。


    元娘子端著茶盞,從廚房裏走出來,聞言麵色一沉。


    韓爺爺也將拐杖一放,笑眯眯道:“哪兒呢,他昨夜裏看書看得入了神,催了他好幾回,他才去睡的。我還特意囑咐他,不用早起,睡到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起,否則他肯定又要起來伺候我穿衣裳。”


    再怎麽睡懶覺,也是韓爺爺的乖孫。


    在外人麵前,爺爺得幫著找麵子。


    韓老板幹笑兩聲,韓禮道:“素來聽聞弟弟聰慧勤奮,隻是一直不得相見,今日總算是能夠見著了。”


    他倒是偶爾有來韓家走動,也拿著自己的文章請教韓爺爺。


    韓爺爺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你也很好,等會兒讓他出來,你倆說說文章。”


    韓禮應道:“那就多謝伯父了。”


    他轉頭看見院子裏的柳停與衛環,韓爺爺介紹道:“那是陪著憫哥兒一起回來的,青衣裳的是他師兄,柳停柳係舟;紮馬步那個,是衛家的孩子,衛環。”


    行了禮,韓禮對柳停道:“久仰久仰,大齊年紀最輕的學官,小柳學官。”


    柳停朝他禮貌地笑了笑。


    *


    房間裏,韓憫被小劑子喊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怎麽了?”


    小劑子道:“外邊來了客人,太爺讓公子快起來。”


    “好。”


    韓憫把壓在自己身上的韓佩推開,揉著眼睛下了榻。


    小劑子從還沒整理的包袱裏翻出衣裳,放到床上,然後出去打水給他洗漱。


    韓憫一邊打哈欠,一邊套上衣袖,頭一回還把衣袖給套反了。


    他實在是困得很,眼睛都還是花的。


    小劑子很快就回來了,伺候他洗漱,梳好頭發。


    韓憫問:“不用那麽麻煩,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不早。”


    “嗯,陪客人說話可能要一會兒,你要是餓了,就先去廚房,讓我娘煎兩個雞蛋給你吃。我娘親煎雞蛋可好吃了,你記得囑咐她要焦焦的。”


    小劑子垂眸,幫他拍拍衣裳:“謝謝公子。”


    韓憫在原地蹦了蹦,又拍拍自己的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隨後推門出去。


    正堂裏,爺爺與一個中年男人坐著,兄長也在,而柳停正和一個他沒見過的年輕男子說話,偶然聽得兩句,講的是仕途經濟。


    可惜柳停在學宮隻管教書,從沒教過別人科舉文章該怎麽寫,所以他能說的事情也不多。


    韓爺爺讓他與韓老板、韓老板的兒子韓禮見過禮,就讓他來身邊坐著。


    他們家堂前的正中,掛著從前一個做官的祖先。


    那韓老板看了看那幅畫像,又看看韓憫:“說不準百年之後,這畫像就要換人了。”


    韓爺爺道:“別抬舉他了,一個小官罷了,沒什麽可吹噓的。”


    韓憫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我連我爺爺都比不過,又怎麽敢與先祖相比?”


    韓老板笑了笑,又道:“我這個兒子就不如憫哥兒,憫哥兒年紀輕輕就能做官,他去年才中了舉人。都是讀書人,憫哥兒多教教我兒才是。”


    韓禮看向他,溫笑著朝他點點頭。


    他仍是擺手:“不敢不敢。”


    “哎,謙虛了,你才六歲就拜在大齊第一學官、柳老學官門下念書。大齊誰不知道呢?柳老學官在學宮裏教了那麽多學生,親口承認的,也就隻有三個徒弟。江丞相和小柳學官都是你師兄,不要謙虛,你多教教禮哥兒。”


    韓憫使勁擺手:“我沒考過殿試,恐怕不太會寫科舉文章。”


    “不要緊。”韓老板看向韓爺爺,“不知伯父要何時返回永安城?”


    “這幾日收拾好東西就走,有勞你照顧,花費了多少銀兩,你等會兒開個賬單,我讓憫哥兒把銀兩加倍給你。”


    韓老板一揮手,慷慨道:“小錢罷了,不過我確有一事相求,還請伯父答應我。”


    “你先說。”


    “禮哥兒再過幾年也要殿試,我和他娘不舍得,從沒有放他出去遊學過,他自小就在桐州城裏待著。如今伯父進京,想來京中文人先賢多,能不能請伯父捎帶上我兒?”


    韓爺爺看了一眼韓憫:“憫憫,你拿主意。”


    “憫哥兒,伯父隻要你帶他進京,給他介紹幾個老師與同輩,如柳老學官、江丞相這樣的就好,如果能讓柳老學官指點一二,那就更好了。”


    韓憫猶疑道:“老師年老,近來已經不再指點學生,恐怕……”


    “沒關係,往後你有應酬,把他帶去就好了。”


    韓禮看韓憫有些為難,忙道:“爹,你又不讀書,你不懂的,別為難弟弟了,我和弟弟說說話。”


    一向不太會同還不熟悉的人應酬,韓憫站起身,緩緩地挪過去。


    那韓禮笑麵盈盈,兩個人繞著走廊說話。


    他道:“你不用為難,我爹也隻是看我每日在家苦讀,想著我出去走走,會好一些。”


    韓憫點點頭:“我明白。”


    這時經過韓憫的房間,他指了指房門:“這是你的房間,我認得。”


    他繼續道:“之前伯爺怕你的房間積灰,要收拾收拾,搬東西的時候差點摔了,幸好我來得及時。”


    “謝謝,我不在的時候,辛苦你照顧了。”


    “不會。”


    沉默了一會兒,韓憫最後道:“你是後年的殿試?”


    “是。”


    “現在過去也不遲了,老師可能沒有精力指點學生。不過我認得去年科考的楚探花,可以幫你引見。”


    韓禮麵上笑意愈重,對他做了個深揖:“多謝多謝。”


    韓憫把他扶起來:“不用客氣。”


    韓禮笑著握住他的手:“那我以後叫你憫弟弟了?”


    “……也行。”


    *


    兩年前來桐州時,帶的東西就不多,這回要走,要收拾的東西也不多。


    在桐州待了兩三日,將東西都整理好。


    臨走前一夜,韓憫陪著爺爺在桐州祖宅裏走了一圈,親手將宅門鎖上。


    韓爺爺心中有預感,此去永安,恐怕有生之年再也無法回到祖籍之地,有些感傷。


    他囑咐韓憫:“等爺爺死了,一定要把爺爺送回桐州。”


    韓憫連忙“呸”了三聲:“胡說八道,爺爺長命百歲,爺爺你也快‘呸’。”


    這日清晨,韓爺爺將城外小宅的門鎖上,一家人分別上了馬車。


    與來時一般,半日的路程抵達碼頭,改走水路。


    船上舒適輕便,但韓憫還是擔心爺爺年紀大了,旅途勞頓,在船上總是跟爺爺一起。


    八日後的清晨,抵達舟山鎮,幾輛馬車停在碼頭,是早就安排好的。


    下船前,他用蘿卜頭給傅詢發了封信,告訴他中午就能到。


    韓爺爺與韓識、小劑子坐一輛馬車,韓佩與女眷坐一輛,後邊的馬車載著行李,其餘人等都騎著馬,在馬車周圍。


    衛環在最前邊,忽然看見前邊有馬蹄揚起的煙塵,他抬起手,叫停馬車。


    韓憫騎著馬上前:“怎麽了?”


    “前麵有人。”


    及至那人近一些,韓憫一眼就認出他來:“他怎麽過來了?”


    衛環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馬蹄噠噠地快速靠近,傅詢一拉韁繩,在韓憫的馬前停下,對上他詢問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解釋道:“我在這裏打獵。”


    兩匹馬互相蹭蹭對方的脖子,韓憫看了看無比寂靜的山林。


    打獵?哪裏來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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