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雨過天晴。


    將寫好的字條卷成一卷,塞進小竹筒裏,韓憫抱著蘿卜頭,走出禪房。


    將蒼鷹放飛,看著它往西邊的永安城去了,他轉身要回去吃飯,卻忽然被人叫住。


    “公子留步。”


    韓憫回頭,看見一個身穿窄袖黃衫的小姑娘,捧著食盒,正匆匆往這裏趕。


    看見韓憫停下腳步,她便快步上前,站在韓憫麵前,福了福身。


    “方才之事,我們公主深感歉意。寺中齋飯清淡,公主特意借用寺院的廚房,做了些點心,送給公子,以做賠禮,請公子收下。”


    韓憫卻道:“不用,寺院的素齋就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榮寧公主吩咐她,一定要把東西送到韓憫手裏,那小姑娘也沒聽他說話,自顧自地端著食盒,走進房裏。


    房裏柳停等人都被忽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動作一頓。


    小姑娘不動聲色地將他們幾人都瞧過一遍,然後在案前跪坐下,把食盒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從裏邊取出幾碟點心。


    將寺院的素齋都推到一邊,換上精致的點心,小姑娘這才滿意地站起身。


    韓憫站在門口,與柳停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小姑娘又捧著空食盒,到了眼前,再向韓憫行了個萬福:“公子慢用,我還要去向公主複命,就先去了。”


    韓憫點點頭:“慢走。”


    她的目光在韓憫身上轉過一圈,很快就離開了。


    韓憫將禪房門關上,朝他們擺擺手:“繼續吃飯吧。”


    不過擺在案上的點心確實好看,小巧玲瓏。


    衛環瞧了兩眼:“韓二哥,人家特意給你做的點心,你吃一點嗎?”


    韓憫隻道:“你想吃就吃。”


    衛環道了謝,才要伸出手,隻聽韓憫又悠悠道:“不過我們才來這裏多久,她說這些點心都是公主借寺院的廚房,親手做的,你信嗎?”


    他回過神來,連忙縮回手:“那我不吃了。”他小心地揣測道:“她該不會……還惦記著蘿卜頭,所以想把我們毒死,然後把蘿卜頭搶走吧?”


    這話一出口,旁人吃飯的動作一滯,隨後哄堂大笑。


    韓憫手裏握著的筷子掉到地上,掩著嘴咳嗽。


    小劑子幫他拍拍背,擰眉看著衛環:“這倒不至於。他們不敢在齊國境內投毒殺人,更不會在下毒之後,還特意強調這是公主親手做的點心。你多吃點罷,順便也長點心。”


    衛環假咳兩聲:“我也隻是隨便猜了一下,別笑我了。”


    韓憫仍在咳嗽,靠在小劑子身邊,就連一向溫和的柳停,也憋不住扶額失笑。


    “傻黑豚。”


    衛環淚流心底,試圖轉移話題:“那公主派一個侍婢過來做什麽?”


    “方才那人,我看著,也不大像是普通的侍婢。”韓憫笑了笑,“不過這種事情還是要問問小劑子的意思,他比較明白。”


    小劑子想了想:“我看她,也不像是宋國宮中的侍女,徑直就闖進來。手太細嫩,不像是常年做事的。端盤子的動作也不太穩當。”


    衛環又問:“那她是誰?”


    “方才在寺門外,那位公主……”


    小劑子看向韓憫,韓憫點點頭:“沒錯,你繼續說。”


    “那位公主一直不曾揭下麵紗,所以,我想她就是公主。”


    衛環倒吸一口涼氣:“她想做什麽?”


    “她想試探我們,不過不知道我們哪裏惹了她懷疑。確切來說,她想試探韓公子。柳公子也坐在此處,她卻視而不見。兩次行禮,都隻對著韓公子,也隻跟公子說話。”


    衛環再吸一口:“我的天呐,她也太過分了,化裝成侍女,就為了偷偷來看韓二哥。不行,我無法容忍,聖上吩咐我一定要照看好韓公子……”


    小劑子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你快吃吧,吃好了就趕路。我們去桐州,他們往永安城去,這陣子都不會再遇見了,不用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衛環感慨道:“你好聰明啊。”


    小劑子抽了抽嘴角:“不是我,都是韓公子教得好。”


    “韓二哥好偏心,怎麽不教我?”


    韓憫笑著攬住小劑子的肩,對衛環道:“我可沒教。小劑子才跟了我幾個月,你都認識我十來年了,他比你聰明,怎麽能是我教的呢?小黑豚,不要推卸責任,反思一下自己。”


    小黑豚淚流成河。


    韓憫把幾碟點心都推到他麵前:“你吃吧,多吃點。”


    *那侍女捧著食盒,腳步匆匆,趕回另一邊的廂房。


    宋國廣寧王趙存就等在房裏,見她回來,連忙迎上去。


    “怎麽樣?”


    “果然沒錯。”


    侍女抬起手,在下頜後邊摸索了兩下,將麵具揭下來,一麵道:“齊國皇帝帶的幾個人裏,有一個太監,一個侍衛,還有一個文人模樣的,應該是文官。旁人怎麽能帶太監出行?確定是皇帝本人沒錯。”


    “點心送出去了嗎?他應該不會記恨……”


    趙存欲言又止,侍女將麵具完全揭下來,正是榮寧公主的模樣。


    “兄長放心,他是皇帝,這件事情就這樣圓過去了,不會怪罪下來的。”


    “那就好,不過你親自去送……”


    “哥哥糊塗。”榮寧公主柳眉一豎,“我不親自去送,反倒讓他們去送,讓他們去看,他們不就都知道,我們早就懷疑他是齊國皇帝了嗎?日後若有人嘴不嚴,把這件事情捅出去,雖不是大事,我們豈不落了滿腹算計的名頭,還惹得齊國皇帝膈應。”


    趙存連聲應道:“是是,你說的是。”他想了想,又問:“那齊國皇帝對你……”


    “他行事端正,是個君子。”


    隻說了這一句話,榮寧公主便不願再說,轉過身,在案前坐下。


    趙存給她倒了杯茶,若寧公主隻抿了一口,就放下茶杯,撐著頭出神。


    此來齊國,是父皇把她推出來,硬要塞給齊國新君,用來籠絡蠱惑他的。


    她也清楚,她若留在齊國,日後兩國開戰,第一個被拿來祭旗的人,就是她這個和親公主。


    兄長不濟事,是草包一個,一路隻當遊山玩水,隻有她日夜思索脫身的辦法。


    可是今日,她發現自己單單算漏了一件事情——


    齊國新君。


    齊國新君還是定王時,常年在西北征戰,素有驍勇之名。


    她原以為此人一定是個魯莽武夫,滿身殺戮,不解風情。宋國崇文,她自幼見遍溫潤可親的世家公子,哪裏瞧得上這樣的人?


    今日一見,他容貌極好,通身風度更不必說,竟將宋國那群隻會謅酸詩的公子哥兒都比了下去。


    榮寧公主抿著唇角,她近來總是在想如何推脫和親,可是如果父皇一定要把她塞給齊國新君,遂了父皇的意思,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再想了想,下定決心,草草吃了午飯,就鑽進寺院的廚房,在侍女的指點下,往鍋裏撒了一把蓮子,熬了一碗蓮子粥。


    午後,她端著粥碗,站在禪房門前。


    路過的小和尚告訴他,裏麵人用過午飯就離開了。


    她想了想,放下粥碗,回去告訴吩咐眾人。


    即刻啟程。


    榮寧公主的儀仗,又浩浩蕩蕩地行進起來。


    *


    及至傍晚,宋國使臣的隊伍入了永安城,韓憫一行人也登上南下的船隻。


    傅詢大方地撥了兩艘船給韓憫用,船隻不算太大,但是勝在舒適輕便,行進很快。


    當年韓家離開永安,走的是陸路。


    要包下兩條船,對韓憫來說,花費還是太大了,所以在傅詢提出借他兩條船之前,盡管知道水路方便穩妥,但他也沒有考慮過走水路。


    韓憫想,等回去再好好謝謝他罷。


    在船上用過晚飯,小劑子與衛環在船艙裏整理東西。


    韓憫攏著手,一個人上了船板閑走。


    暮色四合,船隻穩當,隻聞水聲寂寂流動。


    柳停推門走出船艙,轉了大半圈,最後才在船尾找到韓憫。


    他背對著柳停,靠在船舷邊。


    江上風大,吹動他的頭發。他低頭看著流過的江水,不知道在想什麽。


    柳停將搭在臂彎上的外裳抖落開,從身後靠近,把韓憫裹起來。


    “夜裏冷,多穿一件。”


    韓憫回過頭,才知道是他,喚了一聲師兄,然後將雙手搭在衣緣上,將衣裳扯了扯。


    柳停又問:“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韓憫隨手一指天邊,“看星星。”


    柳停失笑:“這麽黑的天,哪裏來的星星?”


    韓憫嘴硬道:“剛才還有的,自然是師兄一出來,眉心一點朱砂,襯得群星暗淡。”


    柳停捏住他的臉:“你這張嘴啊。”


    閑聊了一會兒,韓憫道:“師兄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柳停卻問:“你在等那隻鷹回來?”


    韓憫一頓,道:“沒有,我就是晚飯吃得有些撐了,再過一會兒就回去了。”


    也沒有再說下去,柳停隻道:“外麵風大,你待夠了就快回來。”


    “好。”


    柳停回了船艙,韓憫再一個人待了一會兒,恍惚在陰沉的天空裏,看見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韓憫連忙翻出小竹哨,朝空中吹了一聲。


    蘿卜頭這才找到方向,俯衝過來,停在他麵前的船舷上。


    韓憫摸摸它的腦袋:“小傻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路了。”


    它撲了一下翅膀,將右爪伸到韓憫麵前。


    韓憫取下小竹筒,讓它停在自己的手上,然後找了個有光的地方拆信。


    在寺廟時,他給傅詢遞信,告訴他宋國使臣有詐。


    照理來說,若是兩國要修好,派出的使臣應當是千挑萬選的,怎麽會派廣寧王那樣,看似吊兒郎當,一路玩鬧著、全然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


    那位榮寧公主心思頗深,不知道在籌謀什麽。


    出於理智,他提醒傅詢一句。


    後來他就沒了理智,一時間失了分寸,多添了一行小字——


    你敢娶公主,我就跟你絕交。


    還有一幅小畫。


    那時韓憫才將蘿卜頭放出去,他就後悔了。


    不應當寫這一句的,顯得他插手皇帝的私事,還顯得他矯情。拿絕交做威脅,簡直是七八歲的孩童才會做的事情。


    他當時就想把蘿卜頭追回來,但是榮寧公主又來了,他沒有辦法,隻好任由蘿卜頭飛去永安。


    現在傅詢回信來了,他隻希望傅詢假裝沒看見。


    給彼此保留最後一點體麵。省得日後相處,傅詢總拿這件事情笑話他。


    他拿著小竹筒,走到掛著油紙燈籠的船頭,那紙條取出來。


    傅詢的回複也很簡單,隻有一句話:“你放心。”


    不過他照著韓憫的那幅小畫,也畫了一幅。


    韓憫畫了一個咬牙切齒的表情,還畫了幾團火,可謂是十分抽象,也難得傅詢能明白他的意思。


    傅詢將他原本的畫描了一遍,又畫了一個小扇子,給他扇扇風,讓他消消火。


    那幾團火焰,果然小了一些。


    他還挺懂得畫,韓憫麵色一滯,隨後把紙條收進懷裏。


    這時才覺得站在船板上有些冷,他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帶著蘿卜頭回了船艙。


    *


    洗漱完畢,韓憫回到船艙裏。


    船上房間不少,但是他們幾個都在較大的房間裏擠著。


    他進去時,小劑子正在燈下描字帖,衛環在一邊看,時不時伸手點一點,告訴他哪裏寫錯了,哪裏寫得不好。


    小劑子覺得他煩,但是知道他識字,也憋著一肚子的火問他。


    這時衛環才在他那裏扳回一城,得意地挑挑眉,教他寫字。


    柳停坐在一邊,擺弄手裏的九連環,見韓憫來了,便朝他招招手。


    韓憫在他身邊坐下,用巾子擦了擦臉。


    隻聽柳停道:“你身邊這個小劑子,從前在柳府沒怎麽注意過他,原來他也這麽勤奮。”


    小劑子有些不好意思:“柳公子說笑了,我不過是閑時才寫兩筆。”


    韓憫卻道:“你一直很勤奮。”


    小劑子笑了笑,低頭描紅:“公子也笑話我。”


    “不吵你了,你寫吧。”


    他轉頭,看看柳停手裏的九連環。


    “讓我看看,師兄這是從哪裏來的?”


    “從你的包袱裏掉出來的,還有一堆,想來是楊公公他們怕你船上無聊,特意給你塞的。”


    小劑子寫字,衛環一個勁兒地在旁邊瞅著。


    韓憫也嫌他吵,略板起臉,道:“你別吵他,等會兒我一起教他。”


    衛環癟了癟嘴:“韓二哥好偏心。”


    韓憫摸摸他的腦袋,把楊公公塞給他的零嘴兒拿出來。


    “拿去吃,堵上你的嘴。”


    不多時,小劑子就描好幾十張大字,交給韓憫看。


    衛環往嘴裏丟了一個杏仁,悠悠道:“學得這麽快,怕是日後要做權宦。”


    小劑子臉色一變:“你別胡說……”


    韓憫按住他的手,挑了挑眉:“我看小劑子天性聰慧,心思正直,又勤奮肯學,比連學也不想學的小黑豚好得多。”


    “那就讓我也學一學。”


    衛環丟下零食,擠到他身邊。


    他雖然習武,但是小時候也在學宮學過,看得懂兵書。


    小劑子還在寫大字,這些東西,對他來說自然是簡單的。


    韓憫也不再管他,專心幫小劑子看起功課,把幾個不太好的地方圈出來,讓他回去再改。又給他寫了幾幅字,讓他回去再描。


    布置完功課,外邊就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方才天色昏黑,此時下雨,也不奇怪。


    韓憫便道:“明日再改吧,今天太晚了。”


    他們這四個人,雖然韓憫與柳停是師兄弟,韓憫與小劑子、衛環也都十分熟悉,但卻是頭一回這樣聚在一起。


    船上的睡榻都是固定在地上的,都不高,這間房裏有兩個睡榻。


    外邊又下著雨,他們就預備今晚窩在一間房裏過一夜。


    原本韓憫與師兄在一處,後來發現衛環實在是太吵了,便把小劑子換了過來。


    小劑子將被褥抱到韓憫這邊,小聲喚了一聲:“公子。”


    韓憫就往裏邊挪了挪:“上來吧。”


    衛環枕著手,平躺著:“好像小時候,我哥帶著我,和韓二哥、五王爺,還有聖上,冬日裏擠在一間房裏玩兒的情形。”


    他開始懷念童年時光。


    韓憫不大懷念,和朋友們待在一起是很好,但是那時候傅詢總是趁他睡著了,拽他的頭發。現在也一樣。


    衛環又道:“韓二哥,講個故事嘛。”


    韓憫閉上眼睛:“不講。”


    衛環不依不饒:“講一個嘛。”


    他想了想,笑著道:“那就講一個三隻小豬的故事,小黑豬的故事。”


    衛環躺回去:“那還是不要講了。”


    閑聊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柳停講了個鬼怪話本上的故事,紅衣孤魂,配合著窗外雨聲風聲,把另外三個人嚇得不輕,都躲在被子裏,不住地發抖。


    “師兄,你怎麽也愛看鬼故事?”


    “在學宮裏從學生手裏收來的,他們躲在被子裏看,嚇得睡不著,白日裏就犯困,我也想見識一下,就看了一些。”


    衛環道:“快說點其他的轉移一下注意力,要不我們今晚就別想睡了。”


    韓憫轉頭去問小劑子:“你怎麽不說話?”


    “我……”


    韓憫想了想,翻過身,撐著頭:“你學寫字也學了幾個月了,還沒有考過你,我問你幾個字。”


    小劑子認真地點點頭,將韓憫問的字,一一在手掌心寫出來。


    再問了他幾個,韓憫就忍不住犯困:“學得不錯,繼續努力,先睡吧。”


    漸漸地就沒有人再說話了。


    韓憫將傅詢給他的長劍放在枕頭前,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他再翻了個身,側躺著,將手伸過枕頭,摸著劍柄上的刻字,安心地準備睡覺。


    小劑子伸長手,要幫他把被子往上扯一扯。


    韓憫道:“不用管我,你睡吧。”


    但他還是習慣了這樣伺候別人,半夜醒來,下意識要幫韓憫蓋被子。


    韓憫迷迷糊糊地推開他的手,把疊在裏邊的另一床被子抱出來給他:“你是不是冷了?”


    這日夜裏,小劑子蓋著兩床被子,熱得出了汗。


    他看著韓憫的後腦勺,心道,韓公子人真好。


    他暗中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回報公子。


    *


    江上行船,夏初不時下雨,又延緩了行程。


    就這樣在船上過了八日,韓憫閑時教小劑子識字念書,偶爾也教衛環看看兵書。


    吃完楊公公給他準備的零嘴兒,船隻就靠了岸。


    這日清晨,抵達桐州北邊的一個碼頭。


    下了船,再有兩個時辰的路程,便到了桐州。


    定了來期之後,韓憫就給家裏人寫了信,料想家裏人此時也都在等他。


    那時傅詢雖然把城中韓家祖宅的地契還給了韓憫,但是韓憫還沒來得及讓家裏人搬進去,就趕去永安,所以他們仍然住在桐州城外的那做小宅院裏。


    白牆黛瓦,竹影深深。


    韓憫在馬車還沒停穩時,就跳下地,快走幾步上前。


    那時正是午後,他的兄長韓識,坐在輪椅上,就在正門裏,陪六歲的韓佩玩兒。


    而韓佩背對著他,好像是從外邊摘了什麽花兒草兒的,正拿給韓識看。


    “大哥哥,你看這個,這個叫做什麽,還有這個……”


    韓識一早就看見跳下馬車的韓憫,剛要說話,卻看見韓憫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還“噓”了一聲。


    他了然地笑了笑,若無其事地低頭與韓佩說話。


    韓憫小跑上前,站到韓佩身後,雙手往前一摟,直接把他抱起來了。


    他大喊:“壞人抓小孩啦。”


    韓佩忽然發現自己雙腿離地,驚叫一聲,使勁蹬腿,呼喚韓識:“大哥,快救我啊!”


    韓識摸了摸臉,忍住笑,十分配合韓憫,急切道:“這位壯士,有話好說,你想要什麽?我們馬上就去準備,還請你把我三弟放下。”


    而韓憫抱著韓佩,往後退了幾步,作勢要把他帶走。


    “我不要別的,我就要這個小孩。我已經有一個哥哥了,正好還缺一個弟弟,他以後就給我做弟弟吧。”


    “我不要,我不要!大哥,救我啊!”


    韓憫清了清嗓子,笑著對他說:“小朋友,你不要擔心,我是桐州城黑風寨的老大,你跟著我,每天都可以吃糖,吃多多的糖。你看你們家這麽窮,你肯定不能天天吃糖。”


    他自然不肯,急得皺起小臉,快要哭了,喊道:“我不要吃糖!二哥哥,你怎麽還不回來啊!我都要被別人抓走了!二哥!”


    韓憫低頭,用臉頰碰碰他的臉,問道:“我是誰?”


    “你是黑風寨……”


    韓佩一愣,聲音好像有些熟悉。


    他扭頭看去,韓憫朝他笑了笑,看清是誰之後,忍住眼淚,板起一張小臉,抱怨道:“二哥,你怎麽能這樣?”


    韓憫抱著他:“你變重了,抱不回黑風寨了,走到一半就得把你放下來歇一會兒。”


    “才沒有嘞。”


    “就有。”


    爭論了一會兒,韓佩反手摟著他的脖子,小聲道:“那就變重了一點點吧。”


    此時小劑子與衛環去安置馬車與行李,隻有柳停和韓憫站在一塊兒。


    他看見柳停,凝眸看了看他。


    兩年之後,頭一回看見自己這個小外甥,柳停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他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韓佩就收回目光,對韓憫道:“二哥哥,又有個男的來了。”


    柳停表情凝固,韓佩渾然不覺,隻黏著韓憫,跟他講家裏的事情。


    “二哥哥,族兄過來照顧我們了,不過我覺得他不如你好,他不陪我玩兒。爺爺閑著沒事,又教我念書,我已經念完三本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大聲道:“對了,二哥,你的床鋪和書裏會長錢!我們幫你整理房間的時候,在你的床上發現了好多好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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