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得太早,夜裏又做了個古裏古怪的夢,韓憫寫不出半個字,還困得厲害。


    他抹了把臉,準備趴在書案上睡一會兒。


    “統子,兩刻鍾以後喊我。”


    窗戶半開,係統附在那隻名叫蘿卜頭的蒼鷹身上,揮著翅膀從簷下飛進來,停在他身邊。


    “知道了。”


    係統用鷹喙梳理了一下翅膀下的絨毛,又湊過去,幫他也梳一梳頭發。


    看見韓憫堆在案上的書稿,他便問:“接下來要寫誰?要是又被發現怎麽辦?”


    韓憫打著哈欠:“還沒有想好合適的人選。”


    係統特意囑咐了一句:“別寫你自己。”


    “為什麽?”


    停了一會兒,係統隻說了一句:“萬一以後掰扯不清楚。”


    韓憫似乎也若有所思,應道:“我知道,他是皇帝,我原本不該這麽寫。等寫完契約上要求的幾本,就不寫了。”


    他閉上眼睛準備補覺。


    盡管有傅詢的長劍傍身,但他還是在白日裏,天光大亮的時候睡得最好。


    他很快就睡著了,係統一邊計時,一邊退開幾步,用翅膀給他扇風。


    忽然,外邊傳來吵鬧聲。


    韓憫皺了皺眉,抬起手捂住耳朵,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兩刻鍾到了,係統沒舍得喊他起來,撲騰著翅膀,自己先飛出去看了看。


    聲音是從柳府正門那邊傳來的,他停在屋簷上看著。


    從前在天香樓欺侮過韓憫的季恒,此時淒淒慘慘地身著單衣、背負荊條,跪在柳府門前。


    他在永安城中作威作福倚仗的靠山——信王爺李恕,站在他身邊,神色冰冷,仿佛在初夏的天裏結了一層冰霜。


    信王府的老管家拿著長長的名單,站在一邊。


    李恕問:“還有多少戶人家?”


    長名單一眼看不到底,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說:“回王爺,還有近百戶。”


    李恕冷冷地瞧了一眼季恒:“今日怕是來不及走完,你快些把韓大人請出來,還能趕著去下一家。”


    季恒背著荊條,衣料洇透出點點血跡。


    李恕反手用刀背敲了他一下,他一哆嗦,連忙直起身子,雙手交疊,平舉過頭,朗聲道:“小人季恒,恭請韓大人。”


    而後他將雙手放在地上,俯身叩首。


    那天在天香樓被李恕拿回去之後,他就被李恕用鞭子抽了一頓,之後宮裏來了旨意,讓楚鈺教他寫兩個字——“李”和“季”。


    在聽見李恕要把王府裏的所有東西都充作軍餉,他如聞驚雷,恍恍惚惚地就倒下了。


    昏睡了一會兒,醒來時,李恕又派人給他送了一些藥材補品,讓他好好養傷。


    他以為舅舅終究還是後悔了。


    他滿以為,韓憫一個外人,雖然也稱李恕“小叔叔”,到底還是比不過他與李恕的親舅甥關係好。


    連他娘季夫人也說:“自然是比不過的,王爺還是姓李,我是他唯一在世的親姐姐,你是他唯一一個外甥,他不會這麽狠心的。”


    季恒便放下心來。隻是傷得有些厲害,這些日子都待在府裏養病。


    今早李恕來找他,問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原本就好吃好喝的養著,豈有不好之理?


    季恒以為舅舅是來找他賠禮的,也端著架子,亂扯了一大通,說這兒疼那兒疼。


    最後李恕問:“好得差不多了罷?”


    季恒道:“身上的傷是好了大半了,就是……”


    李恕打斷他的話:“耽誤走路嗎?”


    “不耽誤。”


    “那走吧,帶你出去一趟。”


    “誒。”


    還以為舅舅要帶他去什麽好地方,於是季恒顛顛地跟著去了。


    一出門,幾個侍衛就把他按在地上,往他身上綁荊條。


    王府的老管家拿著一張長長的名單,道:“王爺,第一家是周府,公子害得他們家的姑娘投水,所幸被救上來了。”


    李恕點頭,讓侍衛把他提溜起來:“行,走罷。”


    原來並不是要去別的地方。


    隻因李恕常年不在永安,對他做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所以這十來日,李恕派人把他這些年做的事情全都查清楚,現在要帶著他,讓他一家一家地磕頭賠罪。


    所以問他能不能走路。


    季恒心中不服,但又礙於是舅舅的意思,隻能憋著一肚子火過來。


    第三個要賠罪的,就是韓憫。


    可是他在柳府門前喊了許久,韓憫也沒出來。柳府的門房說要幫他通傳一聲,舅舅也不讓,硬是要他自己把韓憫請出來。


    適才柳老學官拄著拐杖出來過,從李恕那兒聽到了事情的經過,冷哼一聲,又悠悠地拄著拐杖回去了。還吩咐府裏人,都不許去告訴韓憫,就讓季恒在外邊等。


    晾他一晾。


    韓憫正在補覺,睡得熟,院子離得又遠,自然聽不見他在正門外喊。


    不一會兒,長街上行人漸多。


    平素季恒在永安城內橫行霸道慣了,人嫌狗憎的,旁人多看了兩眼,季恒竟也覺著丟臉起來,愈發低下頭。


    李恕“寬慰”他道:“別擔心,你的臉早已經丟盡了。”


    係統附身蒼鷹,站在屋脊上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季恒麵色鐵青,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朗聲喊道:“小人季恒,恭請韓大人。”


    覺著實在是可笑,係統再看了一會兒,就揮舞著翅膀,回到韓憫房裏。


    韓憫正捂著耳朵睡覺,自動屏蔽外界的聲音,睡得也不是很好。


    係統用蒼鷹翅膀拍了拍他的肩:“韓憫,兩刻鍾到了。”


    韓憫應了一聲,迷迷瞪瞪地抬起頭,揉揉眼睛,提起筆想要寫字。


    係統停在他的肩頭,把他的肩壓下去半邊。


    “統子,你好重。”


    “不是我,是你的鷹。”


    係統在他身上蹦了蹦,最後跳到案上。


    韓憫偏了偏頭:“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有意讓季恒多跪一會兒,係統便道:“沒有呀,什麽聲音?”


    聞言,韓憫卻擱下筆站起來。


    係統急道:“誒?不是說了沒有聲音了嗎?你幹嘛去?”


    韓憫笑了笑:“統子,你說話從來不用‘呀’這個後綴,你有問題。”


    他推門出去,係統也連忙飛過去跟上。


    日頭漸起,曬得季恒額上背上全是汗珠,汗水流進眼中,他不大睜得開眼睛,又滲進背上的傷口裏,細細密密的刺痛。


    今日柳停與江渙都不在,韓憫走出院子,走過一條花廊,便聽清楚正門那邊在說什麽。


    “小人季恒,恭請韓大人。”


    韓憫嗤笑一聲,攏著衣袖過去看看。


    柳老學官與柳岸也坐在正堂裏,正對著府門。


    添了兩三回茶,柳老學官看見韓憫,放下茶盞,朝他招手。


    韓憫上前行禮,伺候的小廝端來圓凳,就放在柳老學官身邊,離得很近。


    柳老學官將桌上的栗子糕整碟端給他,看了看正門那邊。


    “我今日才聽信王爺說起那件事,怎麽不告訴老師?”


    “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我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做什麽還要告訴老師?”


    柳老學官沉下臉來:“你都被他說成賣笑的了,還沒放在心上?”


    “真沒有,我看姐姐妹妹們都挺好的。至於季恒,還不夠讓我長久地記恨。”


    “下回再辦什麽事情,過來說一聲。”


    韓憫乖巧點頭:“知道了。”


    “那你不出去?”


    “不想出去,我嫌髒眼睛。”


    “好。”柳老學官笑眯眯地應了,“那就讓他們去回了。不過還是要請信王爺進來一趟,好不好?”


    韓憫點點頭:“那是自然。”


    上回在天香樓,李恕把季恒帶走,對他說,日後讓季恒向自己賠罪。


    他回去之後,也不對這話抱太大的期望。


    畢竟他二人才是親甥舅。


    卻不想,今日李恕還真的帶著季恒上門來了。


    柳老學官讓人去請信王,韓憫就坐在老師身邊,抱著點心碟子,往嘴裏塞了兩塊栗子糕。


    見過禮,李恕在柳老學官對麵坐下,歎氣道:“說來實在是慚愧,他才來永安一年,竟惹出這樣多的事情,我從前也不曾約束過,慚愧。”


    柳老學官順著他的話,寬慰了兩句,李恕便看向韓憫:“憫哥兒氣消了嗎?”


    不等他開口,柳老學官便道:“他哪裏是這麽記仇的人?方才還問我,季恒是誰呢。這傻孩子,壓根就記不起這號人物了。”


    張口就來,柳老學官笑中帶刺。


    韓憫放下點心碟子,跟著點頭。


    老師說的都對。


    隻要有長輩在,他就不用單獨出麵。


    再說了兩句話,李恕讓人抬了兩個大箱子上來。


    “這兩年在西北邊帶兵,常有宋人經行,他們手裏有些經籍殘卷,想著憫哥兒會喜歡,就向他們買了。兩年買了這麽些,算是賠禮。”


    他從懷裏拿出一封硬殼的經折裝的折子,要遞給韓憫:“書卷的目錄,底下文人寫的,他們學問差些,或許有差錯,你多擔待。”


    韓憫趕忙起身,雙手接過:“小叔叔言重了。”


    而後李恕要走,韓憫送他出去。


    兩人站在簷下說話。


    李恕問:“現在氣消了嗎?”


    韓憫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恕又道:“那以後小叔叔讓他避著你走。”他頓了頓,又問:“你是不是以為小叔叔不會讓他給你賠罪?”


    韓憫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之前是這樣想的。”


    李恕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我不常回來,之前也不太清楚他做了些什麽。”他的目光落在韓憫肩上,隨口道:“你回來,也沒有和你正經說過話。長高了不少。”


    “嗯。”


    “家裏人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要下個月。”


    “好。”李恕拍拍他的肩,“別生氣了,去看看兩箱子書,有什麽缺的,寫張字條遞到王府,小叔叔幫你留意。”


    韓憫笑著道過謝,將他送出府門。


    轉身要回去時,忽然聽見季恒驚叫一聲。


    他回頭,係統附身的蘿卜頭正朝季恒扇著翅膀。


    李恕恍如不見,隻問老管家:“下一家?”


    老管家眯著眼睛,看著長長的名單:“城外賣書畫的王家,去年季公子強買他家的扇子,指使人把賣扇的老人打傷了。”


    差不多了,韓憫朝蘿卜頭伸出手:“統子。”


    係統停下動作,停在他的手臂上,晃了晃身後的羽毛,隨他一起進去。


    *


    兩大箱子的書還放在正堂裏,柳老學官與柳岸都是愛書的人,都等著他回來,打開箱子看看。


    韓憫把李恕給他的書卷目錄交給老師,讓老師先看。


    柳老學官邊看邊歎:“不錯不錯,許多殘書我在宋國時都沒見過。”


    他從前是宋國人,曾任太子太傅。


    年輕的時候,不滿宋國朝政,某天夜裏,一舟渡江,來了江南,得了德宗皇帝的賞識,在永安學宮任學官,才有桃李滿江南的今日。


    而宋國在江北中原,學問源流之地。


    他們在江南齊國,許多書都要從江北來,有時宋國朝廷下令,不準經卷售往南邊。許多殘卷書籍,隻有依靠民間私自傳遞,送來齊國。


    所以他這樣說。


    柳老學官將折子交還給他:“都是很好的東西,你拿回去仔細看看。”


    韓憫點頭應了。


    老學官拍拍他的肩,似是頗有感慨:“老師老了,再看也來不及了。你們這些小輩文人多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再來問問”


    “是。”


    *


    再過了幾日,葛先生忽然讓謝岩給韓憫傳了個口信。


    說是他爺爺的書稿好像找著了一些。


    韓家被抄家的罪名是私修國史。家中有字兒的東西都被翻檢過一遍,最後整理出幾大箱子的書稿,抬進宮之後,便不知所蹤。


    先帝如此憎惡韓家,想來也不會把書稿留下,所以韓憫並不想著在宮裏找。


    而在抄家之前,韓爺爺曾將一些書稿拿給白石書局,托他們印成書冊,要送給幾個朋友。


    還沒來得及拿到成書,韓家就被抄家了。


    韓憫想幫爺爺找回那時給白石書局的書稿,一開始才會給書局寫書。


    他來永安之後,一早就請書局與葛先生,幫他留意一下。


    幾個月後的今天,才終於有了消息。


    清晨收到消息,韓憫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跟著謝岩匆匆趕去書局。


    葛先生就在書局後院的門前等他,見他過來,一把將他拽上馬車。


    “先走,邊走邊說。”


    他吩咐馬車快出城,然後放下簾子,對韓憫道:“書局怕惹麻煩,對你爺爺那種書稿,一般是燒了幹淨。一開始幫你找過當時排字的工匠,還找過接你爺爺這個單子的夥計,不過他們都不記得了。”


    “後來就找了處理書稿的夥計,不過兩三年了,許多人都走了,要找起來也不容易。前幾日終於找到一個,他說有的夥計貪小便宜,會把作廢的書稿帶回自己家去。”


    “你們家出事那天晚上,書局就火急火燎地讓他們把書稿連夜拿去燒了,他們當時懶得動彈。第二日清晨,才有一個夥計把你爺爺的書稿,混在另外的廢稿裏,帶回家了。”


    韓憫不自覺絞緊手,問道:“他們將書稿收來,會做什麽?”


    葛先生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糊窗子,比草紙糊得透光。或者燒飯時,用來引火,省一些稻草。”


    有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多半是找不到了,誰會把幾張紙留兩年多呢?


    韓憫應當能預料到的。


    兩年過去,能找到書稿的概率實在是太小了。


    他也隻是想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才想要試一試。


    他歎了口氣,定了定心神,隻道:“還是多謝您,等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也不用灰心。聽他們說,有些黑市商人,會把一些民間的書稿收來,和其他的書稿混在一起,整理一下,當做前代的文集轉手賣出去,說不準你爺爺的書,也正在黑市上賣呢?”


    這種事情,韓憫倒是略有耳聞。


    南蠻荒蕪,書籍匱乏,大齊通行的書卷魚龍混雜,難以辨認,有些商人借此牟利。


    或者找旁人不要的書稿,或者讓沒有名氣的書生執筆。


    拚湊出一本書,署上前代名家的名字。


    反正流傳不廣,能認出來的人不多。前代名家也都已經過世,翻不了案。


    這就是所謂的偽書造假。


    他怎麽沒想到這一層?


    韓憫揉揉腦袋,稍微鬆了口氣。


    馬車很快就出了城,來到城外的一個小村落裏。


    農家小院裏,一個婦人正抱著穀子喂雞,葛先生上前交涉,給了她兩塊碎銀做酬勞,婦人才將他們引到一個堆放雜物的小房間裏。


    房間是土築的,沒有窗戶,昏暗不明,滿室塵土飛揚,地上亂七八糟地堆著寫著字的紙張。


    韓憫用衣袖掩著臉,一邊咳嗽,一邊道:“先帶回去吧,我回去慢慢看。”


    他從房間裏退出來,塞給婦人兩錠銀子:“請問大娘,可還有這樣的書稿?”


    那婦人看了一眼韓憫塞過來的銀兩,立即眉開眼笑:“有有有,我家男人專門幫書局處理這些東西,每天都帶回來一些。”


    “敢問他兩年前是在白石書局做事麽?”


    “是,不過做了一會兒,就去其他地方了。”


    “那……這些書稿裏,會有白石書局的稿子麽?”


    “這……”婦人眼珠一轉,隨即笑道,“自然會有的。您想啊,我男人每天都帶一些紙回來,堆在最上邊,我們每回都是用最上邊的。兩年前的,說不定還被壓在下麵呢。”


    韓憫點點頭,那婦人帶著他去了廚房,灶邊的竹筐裏也堆放著許多廢稿。


    婦人滿臉帶笑地瞧著他,韓憫會意,再塞給她一塊銀子。


    那婦人將銀兩收好,又問:“還有一些糊在窗戶上了,還要嗎?”


    窗戶上的紙,久經風吹日曬,已經看不出字跡了。


    韓憫笑了笑:“不必了。從前也有人像我們一般,來這兒收這些東西麽?”


    “也有。不過他們挑挑揀揀的,翻了半天才拿了幾張,不如你們爽快。”


    “原來如此,那他們常來麽?”


    “不常來,一年才來幾次,不過來時,一般會在我們這兒待幾天。”


    韓憫了然點頭:“那下次他們來時,能不能請你家男人,去白石書局說一聲?”


    他說著,又從袖中拿出一塊銀子。


    “自然自然,他們要是再來,我一定讓我家男人去通報。”


    “多謝。”


    “不客氣,不客氣。”


    婦人摸了摸袖中沉甸甸的銀兩,恨不得韓憫日日都來才好。


    那頭兒,葛先生已經帶著人,將所有的書稿裝上車。


    東西說多也不多,隻裝了兩個竹筐,就是看起來亂糟糟的。


    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兩張會是他想要的東西。


    韓憫坐在車裏,掀開簾子,回頭看了一眼。


    葛先生給他倒了杯茶,安慰他道:“沒事兒,找不到也沒關係,我再幫你找就是了。”


    韓憫接過茶杯:“謝謝先生。”


    “那書稿到底寫的什麽?怎麽好像非找回來不可似的?”


    “我爺爺從前在史館做官,同宮中幾個朋友交好,受他們所托,將這十來年的親曆見聞編成戲本。增刪幾次,寫了快十年。原本已經寫好,隻等印出來送給他們了。”


    韓憫撐著頭,靠在馬車窗邊,輕歎一聲。


    “在桐州這兩年,爺爺幾十次想提筆重寫,可惜年紀大了,看不清楚,也坐不住,手抖得厲害,又握不住筆,時常寫了兩三張就寫不下去。”


    “我有幾次看見他坐在案前,一邊打自己的手,一邊提筆寫,寫不出來又一個人悄悄抹眼淚。”


    “我想說他口述,我來寫,他又說不是什麽大事,不用那麽麻煩,不讓我管。我想他大概是記不清楚自己寫過什麽東西。所以想幫他把書稿找回來,起碼要把這本戲文找回來。”


    就算隻找回一兩張也好。


    韓憫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對葛先生道:“麻煩先生幫我。有用錢的地方,就從我的話本錢裏邊拿。”


    葛先生素來愛惜他們這些文人,一聽這話,心疼極了。


    “沒事沒事,我再幫你找。”


    回到白石書局,將買來的廢稿都堆在院子裏,韓憫也不嫌髒,坐在石階上,一張一張地查看。


    謝岩也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隻是幫他看看廢稿。


    一直到下午,隻剩下最後一些竹筐底下的紙張。


    葛先生道:“那個婦人也是哄你開心,怎麽會有兩年前的……”


    謝岩忽然舉起筐子:“韓憫,你看這上邊的是不是?”


    竹筐的竹條縫隙裏,藏著兩張紙。或許是因為壓得緊,才沒有被拿去糊窗子。


    將竹筐拆開,兩年前的紙常年放在廚房,髒得很。


    韓憫一眼就看出這是早些年爺爺的筆跡,穩重平和。


    他這才笑了,小心翼翼地將紙張捧在手裏,看了兩三遍。


    葛先生舒了口氣,道:“可算是高興了吧?走吧,中午飯都沒吃,出去吃飯。”


    為防萬一,韓憫把這兩張書稿抄了兩份,收在不同的地方,才同他們一起出去。


    *


    還是下午,三個人準備去找個地方隨便吃點東西。


    才走出書局,就看見楚鈺和溫言在一個說書攤子前,溫言臉色很差,楚鈺卻一個勁兒地朝他笑。


    溫言推著輪椅要走,楚鈺就伸出腳別住木輪,不讓他走。


    走近了才知道,那說書先生在說《聖上與禦史二三事》。


    看見韓憫來,楚鈺才收回腳。


    溫言推著輪椅衝到韓憫麵前,恨恨道:“你做的好事。”


    楚鈺笑了笑:“大度點,你前幾天對韓憫可心軟了。”


    而後又聽那說書先生道:“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說完這本,咱們來講《聖上與探花郎》。”


    楚鈺笑容凝固,隨後躲在人群裏,振臂一呼:“禦史大人才是最好的!”


    竟還有人應和:“沒錯!禦史才是最好的!”


    韓憫推著溫言的輪椅,輕聲道:“辨章,我們走吧。”


    溫言指了指前麵:“走不了了,你看,聖上親自來了。”


    韓憫抬眼看去,停在街口的,可不就是宮裏的馬車嗎?


    傅詢從馬車裏掀開簾子,往外望了一眼,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們在喊什麽。


    不知道第多少次,韓憫緊張地吃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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