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西北角的花園假山下,有幾個暗室。


    這地方原本是很隱蔽的,要查抄之前,傅詢特意提點了衛歸兩句,他這才在地上找到一個不起眼的鐵環。


    將鐵環拉起,才能發現花園地上的石板原來是鬆動的,將石板挪開,順著狹窄的石階下去,是並排的三個暗室。


    暗室逼仄,走廊僅容單人行走。


    房間也十分窄小,稍微撐開手就能碰到兩邊牆壁。


    暗室深藏地下,不見天日,陰冷刺骨。


    不知道這兒從前關過多少人。


    如今傅筌自己也被關在這裏,也算是輪回報應。


    牆上燭台點著兩支蠟燭,發出幽微的光。


    傅筌的手腳上都纏著鐵鏈,鏈子嵌入牆裏。


    他坐在角落裏,右手手心的血窟窿空洞洞的,凝結的血液糊在掌心。


    傅詢坐在他對麵,靠在椅背上,攏著雙手,架著腳,目光陰鷙。


    此外再無他人。


    傅詢冷冷地瞧著他:“朕最後問你一遍,先帝走時,吩咐了你什麽?”


    沒有回答,傅筌隻是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眼中毫無波瀾。


    這時,衛環在外邊敲了敲鐵門:“聖上,韓大人過來了,說天色不早,一起回去。”


    傅詢直起身子:“他到哪裏了?”


    隔著門,衛環答道:“應該過了圓月門,我哥和他一起。”


    傅詢卻仿佛有些緊張,道:“讓他別進來,我就過去。”


    他站起身要走。


    角落裏,傅筌冷笑一聲。


    “難怪。”


    他的聲調沒有任何起伏。


    傅詢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是在不自覺地囈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喜歡他。隻可惜先帝恨極了韓家,容不下韓家,容不下韓憫,更容不下你喜歡他。先帝遊魂不散,你永遠沒辦法得到他,你永遠沒辦法……”


    他的話最後輕到聽不見。


    傅詢磨了磨後槽牙,沒有對他動手,卻走到牆上的燭台邊,抬手撚滅原本就昏暗的燭焰。


    傅筌抬頭看著,眼中的光暗了幾分。


    而後,他看見傅詢又走到對麵的燭台邊,拿起暗室裏唯一一支蠟燭,走到他麵前。


    他當著傅筌的麵,將蠟燭撚滅。暗室重陷黑暗,一點光亮也無。


    傅筌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低沉的聲音,傅詢沒有說話,將熄滅的蠟燭丟到他麵前,轉身離開。


    鐵門一聲巨響,隻留下傅筌一人。


    不多久,傅筌就受不了這種永久無邊的黑暗,他摸索著撿起地上的蠟燭,抱在懷裏,將鐵鏈扯得一陣亂響。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求饒,才能讓他們重新把蠟燭點上。


    發出的也隻是野獸一般的吼叫。


    再沒人理他,他喊了一陣,便脫力靠在牆角。


    其實他心裏也清楚,傅詢為什麽不把他關在天牢,卻要把他關在這裏。


    傅詢在給韓憫報仇。


    韓憫被他關在這裏過,或許韓憫自己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傅詢知道。


    所以方才衛環說韓憫過來了,傅詢才格外緊張。


    *


    此時,韓憫就站在假山外,百無聊賴地踩在一塊石頭上,晃晃悠悠的。


    衛歸站在他身邊,與他隨口閑聊。


    韓憫想起下午溫言跟他說的事情,傅詢為他燒了恭王府。


    他自己不大記得了,想問問溫言,但是那時又來不及了,他趕著去書局交書稿。


    所以就暫時把這件事情壓在心裏,想著什麽時候問問。


    他思忖了一會兒,揣測著,大約隻有一種情形——


    那就是他那時根本不是被關在宮裏。


    韓憫想了想,問衛歸道:“誒,恭王府是不是被燒過一次?燒了哪裏啊?”


    衛歸朝四周看了看,抬手一直東南角:“喏,就府門那兒……”


    他還沒說完,忽然有個人扯了一下韓憫的腰帶,把他從石頭上拽下去。


    傅詢攬住他的腰,把他從石頭上帶下來。


    “回去了。”


    傅詢垂眸,看見自己搭在韓憫腰上的手指,沾了點燭芯燃燒的黑灰。


    他不動聲色地扯了扯衣袖,將痕跡遮掩去,再抬眼時,眼中笑意似有似無。


    他似是隨口問:“晚上想吃什麽?讓他們回去早做準備。”


    身後的侍從正將地下暗室的石板蓋上,拖拽時,發出巨大的聲響。


    韓憫聽見這聲音,身形一晃。


    這聲音刻在他的腦子裏,他記得很清楚。


    兩年前,他在暗室裏被關了幾日,被提出來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這樣的聲音。


    他一直以為他被關在宮裏淨身所。


    而今想來,時間和地點分明都對不上。


    倘若他那時被關在宮裏淨身所,傅詢又怎麽會繞道去恭王府放火?


    不必再問也可以確定了,他是被關在恭王府,傅詢才會為了救他,一怒之下放了把火。


    而傅詢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麽。


    韓憫重想起兩年前被關在暗室的情形,無邊的黑暗傾軋下來,攥著他的心口,讓他喘不過氣。


    他眼前一黑,使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傅詢正皺著眉看他。


    韓憫搖搖頭:“沒事,走吧。”


    傅詢見他麵色煞白,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彎,就把他抱出去了。


    仿佛把他救出來那時一般。


    衛歸在後邊看得一臉疑惑:“我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衛環一拍兄長的肩:“哥,我先走了。”


    說完這話,他就連忙跟上傅詢。


    衛歸懷疑地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這不能吧?從前不是打得很凶嗎?他倆要是能和好,我倒立吃麵——還喝湯。”


    *


    料想韓憫肯定不願意在恭王府裏待著,傅詢便抱著他,徑直走出恭王府,把他送上停在門外的馬車。


    韓憫坐在馬車裏,手裏捧著茶盅,掌心裏微燙,才讓他定下心神。


    尋常人與外邊隔絕幾日,不見人、不說話,便渾身不自在。


    更何況他是一個人在不見光的暗室裏待了幾日,每日都混混沌沌地等著死期。


    他端起茶盅,抿了兩口熱茶。


    傅詢瞧著他,幫他擦去額上細細的冷汗。


    韓憫道了聲謝,又咽下了一大口茶水。


    仿佛看見傅詢在眼前,讓就好多了。


    他問:“今日溫言同我說,陛下燒過恭王府。”


    傅詢反問他:“你不知道?”


    韓憫搖頭:“我那時暈乎乎的,後來想起來,卻以為是在做夢。”


    “記不清也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


    韓憫垂眸,思忖了一會兒,又道:“我一直以為,那時我是在宮裏。”


    傅詢解釋道:“那時傅讓想救你,就留跟先帝求情,想把你討去他府上。但是傅筌橫插一腳,先帝把你給他了。”


    然後韓憫就從牢裏被提出來,關進恭王府的地下暗室。


    隻是他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那裏。


    先前一直以為自己被關在宮裏,再加上夢裏火燒王府的火光是隱隱約約,在宮牆那邊,離得很遠。


    看不真切,記不清楚。


    他便一直以為那火光或許是假的,是他自己胡亂想出來的。


    韓憫還想再問:“那你……”


    可傅詢卻不欲多說,把幹淨的帕子遞給他,別過頭去:“你歇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他這麽說,韓憫也不好再問,將帕子攥在手裏,靠在馬車壁邊,閉目養神。


    閉上眼睛也不太好受,韓憫便將帕子疊成長條,覆在眼前。


    燭光忽遠忽近。


    不多時,馬車便停下了。


    傅詢以為他睡著了,掀開簾子,朝外邊的楊公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吩咐:“再繞一圈。”


    這時韓憫揭開眼前的帕子:“到了嗎?”


    傅詢放下簾子,麵色不改:“沒有,才到宮門,你再休息一會兒。”


    馬車再繞了一圈,又一次在福寧宮前停下。


    傅詢拿走他覆在眼前的手帕,喚了一聲:“韓憫?”


    韓憫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明。


    他壓根就沒有睡著,帕子擋著,或許他根本連眼睛都沒有閉上,隻是盯著燭光發呆。


    真是怕黑怕極了。


    傅詢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眼角,韓憫一時間沒忍住,鼻頭一酸,差點哭了。


    *


    心裏不太好受,韓憫連晚飯也沒怎麽吃。


    回到居住的偏殿,楊公公端給他一碗安神的湯藥。


    “快喝吧,喝了就去睡一會兒,今晚我在外邊守夜,你有事情就喊啊。”


    “好。”


    楊公公盯著他,催著他,不讓他看書寫字,隻讓他快去洗漱,然後上床睡覺。


    而韓憫在偏殿這些日子,夜裏總是要靠著一個小香爐和一柄長劍,才能睡著。


    香爐和長劍都是傅詢的東西。


    韓憫用蓮蓬形的小銅勺撥了兩顆香料,放進小香爐裏。蓮花銅香爐裏散發出安神的香氣,與傅詢殿中的香氣差不多。


    他走到榻邊,摘下掛在帳子前的長劍。推了一寸劍鋒出鞘,劍光清冷,映出他的眼眸。


    長劍入鞘,一聲錚鳴。


    他將長劍掛回去,爬上床,蓋好被子準備睡覺。


    可是今日湯藥與長劍都不奏效了。許久,韓憫還是平躺在榻上,睜著眼睛,神色平靜地盯著帳子頂的雲紋。


    他習慣了睡不著的時候。


    這幾日睡得好,當是僥幸的恩賜。


    他喚醒係統:“統啊,你有沒有那種幾千多章的書?”


    “《大英百科全書》。”


    “你忘了,這個我上次就已經翻完了。”


    “你這毛病還是治一治吧?要不你肯定會英年早逝的。”


    韓憫靈機一動:“我在傅詢身邊放鬆一點,那我現在去抱著他睡。”


    係統無語。


    韓憫也知道不可能,歎了口氣,扯好被子,閉上眼睛,準備再試一試。


    係統努力哄他睡覺,還給他唱催眠曲。


    “傅詢就在隔壁,你別怕啊,安心睡覺。”


    唱了一會兒,韓憫忽然笑了。


    “別唱了,你跑調。”


    “我是個文人係統,控製中心沒給我音樂插件嘛。你要覺得難聽,你去找傅詢給你唱。”


    韓憫掀開被子,下了榻。


    係統驚訝道:“不是吧?你真去啊!”


    韓憫自然知道不能去,他披上衣裳,想出去找楊公公說說話。


    外間燭光昏黃,楊公公正盤腿坐在小榻上翻書。


    韓憫輕手輕腳地湊到他身邊。


    “你老在做什麽?”


    楊公公太過認真,被他嚇了一跳:“你還沒睡?”


    韓憫搖頭:“睡不著。”


    楊公公往小榻裏邊挪了挪,用靠枕毛毯給他鋪出一個軟和的座位,讓他坐下。


    韓憫挨在他身邊:“你老在看什麽?”


    “還不是你爺爺,我也沒給他寫信,他非給我寫信。他分明知道我認識的字不多,還故意寫得文縐縐的。”


    “那我幫你老念念?”


    “不用。”


    楊公公指了指麵前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小冊子:“你爺爺從前給我編了一本字書,都是上邊的字,我比照著看就行了。”


    韓憫撐著頭:“唔。”


    將燭光撥亮,楊公公繼續看信,隨口問道:“你又睡不著了?”


    “是啊。”


    “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用,我不餓,就是想找人說說話。”


    楊公公摸摸他的頭發:“小可憐,明天再找老梁頭過來看看。”


    韓憫應了一聲,不再打擾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盯著燭焰出神。


    這樣他會安心一些。


    看著燭光也好,捱到天亮的時候也好,有一點兒光就很好了。


    過了一會兒,楊公公將字書“啪”地合上。


    “老韓頭盡說廢話,害得我浪費了一晚上看。”


    韓憫笑了笑:“你老同我爺爺認識了許多年了吧?”


    “是啊。”楊公公回想道,“他那時抱著本破書就敢攔禦駕,要不是我喊了一聲‘住手’,他就被德宗皇帝的侍衛剁成肉泥了。他那本《治安疏》,最後還是我遞上去的。”


    “那我爺爺肯定有教你老識字,連字書都編好了,你老怎麽不學?”


    “嗐,那時候德宗皇帝的起居住行,都經由我手,哪裏來的工夫學這個?再說了——”楊公公壓低聲音,“我要是學了這個,我就伺候不了三代皇帝了。”


    韓憫恍然大悟:“你老可比識字的人聰明多了。”


    楊公公輕笑,隨後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韓憫掩嘴,點點頭,輕聲道:“我懂得。”


    過了一會兒,他思忖道:“我下午聽溫言說,兩年前我們家被抄家的時候,聖上把恭王府給燒了。我問傅詢,他不告訴我。”


    “你不記得了?”


    “我一直以為是做夢來著。”


    “我也以為是做夢。”


    “啊?”


    楊公公看了他一眼:“實在是太離奇了,我在宮裏伺候這麽些年,就沒見過誰能把王爺的王府給燒了的。”


    他回想了一下:“我記得,那天夜裏,是恭王進宮向先帝告狀,說今上把他的王府給燒了。然後先帝就帶著侍衛過去,我也跟著去了。”


    “路上先帝就問他,今上為什麽要燒他的府邸。恭王說,為了你。那時候恭王把你從先皇那裏討過去,聖上還在西北邊帶兵,夜裏回的永安,還沒進宮就去找你,先放了把火,把恭王府門口給燒了,他說——”


    那時傅詢一箭射落恭王府門前的燈籠:“本王找不到韓憫,這府裏的人全都不用出去。”


    而傅筌也刻意沒讓人救火。


    所以那場大火,幾乎燒遍半個恭王府,將王府正門燒成了灰。


    楊公公繼續說:“我跟著先帝到的時候,聖上已經找到你了。原本恭王把你討去,隻說做侍從使,我還以為,他與你從前有些交情,應該不會太難為你,誰知道他對你用私刑。你那時候都被折磨得沒人形了,輕得一縷煙似的。我看著都心疼死了。”


    韓憫道:“可是我分明記得,那火光是離得遠遠的,看也看不清楚……”


    楊公公仔細想了想:“你那時候問他,那火光是怎麽回事,是不是?”


    “是,那火光明明離我很遠。”


    “你問完那話,聖上就把你的眼睛擋住了。他不讓你看,你自然看不清楚。”


    原來如此,韓憫恍然。


    他的夢沒有錯,旁人說的也都沒有錯。


    如同今日在馬車裏,他將帕子覆在眼前,那燭光忽遠忽近。


    原來是傅詢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讓他看。


    他小聲道:“可是傅詢從來沒跟我提過。”


    楊公公笑著道:“聖上一直不怎麽會提起這些事情。”


    韓憫轉念一想,好像也是。


    “他既然不想跟我說,就不要告訴他我知道了。”


    “好。”


    韓憫抱住楊公公的手臂,挨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楊公公摸摸他的腦袋:“所以你回來的時候,我才跟你說,聖上愛惜你的才華,你不會走的。”


    韓憫抬頭問道:“那他後來被先皇罰了嗎?”


    “自然是罰了的。先皇怪他忤逆,讓他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正巧那天上朝,文武百官都從他身邊經過,不敢抬頭也不敢低頭,更不敢看他。他倒是跪得穩,一動也沒動。我看著又心疼死了。”


    韓憫記得,那時候被帶回去之後,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很久。


    徹底清醒過來時,傅詢已經回來了,還說他昏迷了好幾天,大約就是在這幾天裏,傅詢被罰跪了。


    隻聽楊公公繼續道:“後來先皇拗不過今上,就還是把你給他了。”


    這個韓憫倒是記得,他醒來時,看見傅詢就坐在榻邊。


    還沒說話,他一睜眼先流淚,傅詢用手指幫他眼淚抹去:“沒事了。”


    韓憫啞著嗓子,哭也哭不出聲來,隻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傅詢就把他抱起來,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


    悲愴至極,韓憫嘔了一口鮮血。傅詢看著衣上一抹猩紅,頓時也紅了眼睛,隻把他抱得更緊。


    韓憫這才終於哭著說了話:“傅詢!”


    傅詢拍著他的背,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聲低沉的“嗯”。


    韓憫看見自己吐的血,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於是哭得更凶了,喊道:“你幫我照顧爺爺他們,我下輩子再也不和你打架了,我存的錢,全都給你……”


    他抹著眼淚囑咐自己的遺言,傅詢也沒答應,隻說了兩句話:“沒事的,你別哭。”


    後來先皇將韓家貶回祖籍桐州,韓憫跟著家裏人回去,傅詢也就回了西北。


    偏殿裏,韓憫挨著楊公公,兩個人再說了一會兒話,外邊的風聲慢慢都靜了下來。


    楊公公摸摸他的頭發:“天不早了,你快進去睡吧。晚上也沒怎麽吃飯,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韓憫搖搖頭,但楊公公還是讓膳房熱了一碗奶茶給他。


    他喝了半碗,就放下碗,回到裏間,往榻上一趴。


    係統忽然說:“皇帝對你真挺不錯的,君臣之情肯定早就滿格了。”


    韓憫蹬掉鞋子,“嗚”了一聲,扯過被子把自己裹好,滾進榻裏。


    “沒有什麽君臣之情了,我現在就想找他睡覺。”


    係統驚恐:“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清醒一點!”


    韓憫蒙著頭:“本來就是嘛。我好想假裝夢遊,然後趁機去找傅詢睡覺。”


    又過了一會兒,韓憫悶悶道:“我發現我之前對他的看法還是太簡單了,他這個人好奇怪啊……”


    他頓了頓:“但是他也很好,真的很好。”


    *


    楊公公就在外間榻上將就了一夜,他睡得淺,沒聽見內室有動靜傳來,隻道是韓憫終於睡著了,又怕吵醒他,就沒有進去打擾,讓他睡著。


    清晨時分,楊公公披上衣裳,走出偏殿,準備讓膳房準備些韓憫近來愛吃的東西。


    傅詢起得早,拿著長劍就要去武場,下台階時,不自覺看向偏殿那邊。


    看見楊公公出來,便抬手讓他過來。


    傅詢問:“睡著了?”


    都知道他問的是誰。


    楊公公答道:“昨日夜裏原本是睡不著的,纏著我說了會兒話,後來喝了半碗奶茶,回去睡了。”


    這樣的回答還算不錯,總比他之前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好。


    傅詢稍微放下心來,抬腳要走,才走下一個石階,終還是不太放心,腳步一頓,轉身朝偏殿快步走去,想去看一眼。


    偏殿裏的小香爐還點著,是傅詢常用的香料,與正殿裏的味道一模一樣。


    榻前帷帳半垂,韓憫側躺在榻上,裹著被子,睡得正好。


    傅詢隻瞧了一眼,見他睡著了,便放下心來。


    轉開眼要離開時,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傅詢伸出手,掀開被子一角——


    劍柄。


    韓憫是抱著一柄劍睡的。


    就是傅詢留給他鎮邪助眠的那柄長劍。


    他抱得緊緊的,生怕別人跟他搶似的,不怕涼,也不怕傷著自己。


    傅詢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好笑又無奈地笑了,最後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韓憫“哼哼”了兩聲,抱著長劍往被子裏縮了縮。


    睡著的時候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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