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沿著傅筌的右手手掌淌下,凝在他的指尖。


    封乾殿中四寂無聲,唯有血珠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如同夜間更漏聲響。


    韓憫仍是怔怔的,回頭看著握著他的手,教他搭弓射箭的傅詢。


    ——與他自以為認得的那個傅詢很不一樣。


    傅詢附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怎麽了?”


    韓憫回神,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傅筌。


    文官馳騁朝堂,兵不血刃,韓憫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在朝堂上見血。


    正出神時,傅詢握住他的手往上抬了抬。


    拉開重弓,羽箭破空。


    傅筌麵上全是冷汗,張了張口,卻喊不出聲來。


    他眼睜睜看著那支羽箭朝自己的麵上飛來,連躲也忘了躲。


    一聲利響,鋒利的箭頭穿過他的發冠,將他整個人釘在身後的殿門上。


    傅詢不大情願地鬆開韓憫的手,擺擺手,讓侍衛把他帶下去。


    一個侍衛上前,想要將釘在門上的羽箭拔下來。


    傅筌整個人靠在門上,殿門吱嘎響了一聲,那侍衛沒有將羽箭拔動。


    傅詢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箭頭沒入太深,那侍衛最終將羽箭折斷,才將傅筌從門上救下來。


    傅筌雙腿打顫,連站也站不穩,就被拖下去了。


    朝臣仍舊跪在地上,一聲咳嗽也不聞。


    傅詢放下長弓,冷聲道:“天晚了,諸位大人就先回去罷。”


    眾臣這才如釋重負,還沒來得及磕頭謝恩,又聽傅詢道:“今夜諸位隨恭王逼宮,不知是受恭王蠱惑,還是恭王同黨?”


    底下人連忙表態:“自然是受恭王蠱惑,他犯下弑父重罪,為天地所不容,倘若知他如此行徑,我等必然不會……”


    傅詢抬手,往下微微一壓,便打了停。


    殿中重新陷入安靜。


    “朕也沒心思一個一個去查,諸位大人各自寫一封陳情書呈上來,如何?”


    朝臣們趕忙伏身叩首,額頭磕在水磨石的地上,砰砰地響。


    傅詢看向自己手下的軍士,點了個副將:“送諸位大人回府。”


    那副將出列,抱拳領命。


    隨即有一小列士兵上前,每兩個士兵站到一個朝臣身後,語氣正經,表情卻譏誚。


    “大人,請。”臣子們跪得久了,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說腿麻了站不穩,勉強站起來,慢慢地往外走。


    或有要跌倒的,被士兵一把就握住胳膊,扶穩了。


    “大人當心,這要是倒在階上,磕掉了牙,血流滿嘴,我有點怕。”


    偏生說話這人就是一副勇武的模樣。


    他有點怕,那位大人更怕。


    朝他扯出一個牽強無比的微笑,聲音都在打著顫:“多謝,多謝。”


    這兒正安安靜靜地將隨著恭王逼宮的朝臣送出宮去。


    韓憫看了一會兒,悠悠道:“其實就算溫言不來,我也不來,陛下都不在乎。陛下早就安排好了,和之前在柳州一樣。”


    傅詢將長弓交給楊公公,回頭看了他一眼:“在乎的。”


    他想了想:“你站在金殿上的模樣,很是……漂亮。”


    或許是誇讚。


    但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形容?韓憫皺眉。


    說他意氣風發,英姿颯爽都好,什麽叫做“漂亮”?


    傅詢再上下看了他一眼,確實是很好看。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還站在殿中的幾個心腹,他對楊公公道:“請幾位大人去後殿坐坐。”


    這幾位大人,包括兩個文官,兩個武將。


    兩個文官,是適才在殿上,幫韓憫說話,拉攏人心的探花郎楚鈺與江丞相之子江渙。


    兩個武將,一個是按著恭王的手、讓他在先皇棺中取遺詔的異姓王李恕;還有一個,是衛環的兄長衛歸。


    傅詢看向韓憫:“你也來。”


    韓憫有些驚喜,使勁點點頭:“是。”


    有點可愛,傅詢想揉揉他的腦袋,但是礙於他頂著官帽,便沒有伸手。


    韓憫跟在他身後,一同去後殿。


    還沒走出幾步,忽然一個人擠到他身邊,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韓憫扭頭看去,輕聲喚道:“衛小將軍。”


    是衛環的兄長,衛歸。


    他與韓憫同歲,兩人一同長大。


    韓家出事時,他幫韓憫求情,惹惱了先帝,先帝便罷黜他的官職,讓他在家賦閑。


    而今韓憫再看他,見他身披甲胄,猜他應當是被傅詢提拔起來了。


    好友重入朝中,韓憫自然高興,所以喊他一聲“小將軍”。


    他與衛環的模樣頗為相似,隻是衛歸年歲大些,模樣更硬朗些。


    衛歸撞了一下他的肩:“回來啦?”


    韓憫揉著肩,往邊上挪開一些,低聲抱怨道:“穿著盔甲能不能注意一點?很疼的。”


    衛歸笑了笑:“不久前阿環還給我傳信,說在柳州遇見你了。原本還想等國喪完了,就去桐州看看你,沒想到你已經過來了。方才出了文人風頭了?”


    “倒也沒有,我就是臨時過來頂替的。”


    韓憫伸出手:“你看,我手心裏都是汗,自然也比不上衛小將軍驍勇。”


    “不敢當,不敢當。”


    “你要是把笑容再收斂一下,我就真信了。”


    正說著話,便到了後殿。


    傅詢在主位上坐下,底下臣子各自行禮,他才說了一聲“免禮”,還沒開口讓韓憫坐到他身邊來,卻看見韓憫被衛歸拉走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眼裏還有沒有皇帝了?


    衛歸拉著韓憫在一張案前坐下,餘下三人各據一張矮案,楊公公領著小劑子進來,將點心與茶水擺在各人麵前。


    此時已是深夜,都該餓了。


    小劑子上完點心,就走到韓憫身邊,在他身後坐下,伺候他吃點心喝茶。


    歇了一會兒,傅詢看向異姓王李恕:“明山國喪一事,還是勞煩小王叔操辦。”


    李恕放下手中茶盞,直起身子:“是,臣明日就帶人將先帝的棺槨送往明山陵寢下葬。”


    那頭兒,衛歸正小聲和韓憫說話。


    衛歸歎道:“唉,小叔叔今年還是沒有娶親呢,可急死我了。”


    李恕大他們十歲,他們小的時候,李恕常帶去軍營裏玩兒,所以他們都喊李恕“小叔叔”。


    傅詢再將目光轉向坐在一邊的兩個文人。


    “兩件事情,一件是審訊恭王,一件是擬定可用官員名單,你們兩個各自領了事情去做。”


    探花郎楚鈺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正要開口。


    衛歸繼續對韓憫道:“你不認得他,他是去年的新科探花楚鈺,先皇欽點的。”


    看模樣也看得出來,楚鈺生得一副“國泰民安”、“盛世太平”的模樣。


    他天生笑麵笑眼,看起來討喜得很,小時候應當是年畫娃娃那樣的長相。


    先皇肯定會喜歡他這樣的模樣,而探花郎又是要看樣貌的。


    所以點他做探花,也不足為奇。


    衛歸又道:“不過他這個人有時候挺不著調的,癡癡顛顛的。”


    隻聽楚鈺認真道:“其實臣從小就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做大理寺卿,審訊犯人。”


    傅詢抬眸:“好。”


    楚鈺忙不迭要謝恩:“多謝陛下。”


    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卻聽傅詢敲了敲麵前書案:“明日此時,擬定可用官員名冊,送到書房。”


    楚鈺皺眉,大約是心裏不服,不情不願地與江渙一起領命。


    江渙——


    衛歸對韓憫道:“其實江師兄一直都是聖上這邊的人,他怕暴露,就沒跟你說過。”


    韓憫點頭:“嗯,我現在知道了。”


    從前在學宮念書,江渙算是他們的師兄。


    但是後來,江丞相投到傅筌那邊,韓憫便以為江渙也過去了。


    雖然從前關係好,可是韓家與傅筌素有舊仇,韓憫也就沒怎麽與他說過話。


    卻不想他竟然是個臥底。


    從適才江丞相的反應來看,應當是他自己拿的主意。


    兩個文官領了命,坐回位置上,傅詢就將目光轉到衛歸身上。


    “衛歸,帶人去查抄恭王府。”


    衛歸正和韓憫說這兩年來永安城中的變化,忽然聽見傅詢喊他,趕忙正經了神色,抱拳領命:“是。”


    傅詢看向韓憫身邊的小劑子,淡淡道:“從前韓憫同我說,先皇在時,恭王把你姐姐討去了。他幫你求了恩典,你跟著衛將軍去恭王府尋你姐姐。”


    小劑子跪下謝恩,傅詢看了一眼韓憫:“謝他吧。”


    韓憫讓他免了虛禮,又摸了摸衣袖,拿出一袋銀兩給他:“這個給你,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去吧。”


    他找到姐姐之後,自然不能把人再帶回宮裏,總不能幫他把人找到了,又拋下不管。


    所以韓憫早就預備好一袋錢給他。


    他太細心,連這樣的事情都想得到。


    小劑子雙手接過錢袋,紅著眼睛,再謝了一回。


    衛歸用手肘碰碰韓憫:“你的人?”


    這樣的說法好像有點不恰當,韓憫想了想:“就……算是吧。”


    “明白了。”


    傅詢皺眉,冷聲吩咐:“衛歸,現在就去。”


    衛歸朝傅詢抱了個拳:“是,臣告退。”


    他帶著小劑子下去,自來熟地攬住他的肩,邊走邊問。


    “你要去恭王府找誰?”


    “你和韓憫關係好嗎?”


    “好啊?那有我和韓憫好嗎?”


    小劑子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不大習慣他的熱絡,隻是陪笑。


    傅詢擺手:“都散了罷。”


    眾人站起身,俯身行禮。


    一同走出殿中,原本韓憫走得好好的,忽然被一隻手扯了一下衣袖。


    卻是楚鈺。


    “幸會,在下楚鈺,還不知道大人的名號?”


    “幸會,韓憫。”


    他不解是哪個字,韓憫便伸出手,用指尖在掌心劃了兩筆。


    楚鈺恍然大悟:“噢,是‘以文為心’的‘憫’。”


    這時江渙也看向他:“韓憫,好久不見。”


    韓憫點頭應了:“江師兄。”


    楚鈺笑著道:“那以後就是同僚了,下回我請你們去聽戲啊。”


    江渙有先見之明地躲遠了,韓憫不明就裏,傻傻地站在原地,沒來得及閃開,楚鈺便抓著他說話。


    “其實我不想當官兒的,我家裏非讓我來考試,我隨便寫了兩筆,就中了探花。不過我比較喜歡唱戲,我扮上之後,他們都叫我玉麵郎。”


    韓憫驚訝道:“哇!”


    “你喜歡哪幾出戲?”


    “《燕剪柳》挺好的,《如意扣》也還行。”


    “巧了,咱倆口味一模一樣。”


    韓憫特別捧場,不像江渙總是冷冷淡淡的,楚鈺眼睛都亮了,光粘著他說話。


    傅詢默默地走在最前邊。


    才打發走一個衛歸,又來了一個楚鈺。


    不是很高興。


    熱鬧又是他們的,朕什麽也沒有。


    走過回廊,到了封乾殿外,傅詢回頭:“都回去罷。”


    作了揖,楚鈺抬起頭,忽然道:“陛下,臣在恭王身邊臥底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臣想向陛下求個恩典。”


    傅詢抬眼:“你說。”


    “臣想要——”


    楚鈺指了指韓憫,又朝他笑著眨眨眼睛。


    傅詢的臉瞬間陰了下來。


    你敢不敢再說一遍你想要什麽?


    楚鈺大喘氣:“——觀摩一下韓大人在封乾殿陳詞的奏折。”


    這才想起還有這個東西,韓憫摸了摸收在袖中的奏章,搖搖頭:“這個恐怕不行。”


    楚鈺誠懇道:“方才見韓大人殿上陳詞,慷慨激昂,我心往之,求大人給我看一眼。”


    韓憫往後退了退,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下次吧,等我整理好了再給你看。”


    這不太符合他的做事風格。


    韓憫絕不藏私,更不會推辭這種事情。


    直覺不對,傅詢一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這裏拽了一把。


    從他袖中拿走奏章,打開看了一眼。


    這封奏章——


    或許不應當叫做奏章,那東西隻有一個奏章的硬殼。


    裏邊並沒有韓憫方才說的內容,而是幾個大字。


    一個描了許多遍的“文”字。


    韓憫解釋道:“去的時候正教小劑子認字來著,這個是……教他認字的稿紙,我其實沒有溫言的折子,也不知道他要說什麽,這個就是拿著嚇唬恭王的。”


    自從上回傅詢摔了香爐,溫言就不再與他商議修改奏折,他自然不會有折子的底稿。


    楚鈺不確定地問道:“所以,方才在殿上細數恭王的罪名,一長串詞兒,都是你臨場發揮、現編的?”


    韓憫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坦坦蕩蕩:“算是吧。”


    楚鈺驚歎一聲,捂住心口,隨後笑著握住他的手:“絕了,聖上怎麽把你這個寶貝藏了這麽久?”


    實在是無法理解文人之間的感情,傅詢把奏章往他懷裏一丟,皺眉道:“你要看就給你看,手鬆開。”


    楚鈺戀戀不舍地鬆開他的手,卻問傅詢:“陛下,不知韓大人在朝中所任何職?”


    “起居郎。”


    “臣也想……”


    傅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楚鈺縮了縮脖子:“算了,臣又不想了。”


    福寧宮與出宮的路不是同一條,楚鈺、江渙與李恕行了禮便要離開,韓憫與傅詢一同回去。


    未走遠時,傅詢忽然對韓憫道:“你這身官服。”


    韓憫摸摸錦緞的衣袖,雖然很舍不得,但是他揣測了一下聖上的意思,試探著應道:“臣洗好了,就還給陛下?”


    傅詢卻道:“喜歡就穿著罷,不用還了。”


    “是。”


    這不單是一件衣裳,還是一個官職。


    韓憫麵上不顯,韓嬌嬌在心裏扭了扭,開始跳企鵝舞。


    耶,爺爺、哥哥、娘親,韓家的列祖列宗,我做官了!


    卻聽傅詢又道:“之前一塊兒睡的時候,趁你睡著,量了一下你的身形,憑著感覺讓他們做了衣裳,要是不合身,就讓他們再改。”


    他說得淡然,四周又靜,還離得近的三人都聽見了這句話。


    江渙與李恕假裝沒聽見,但是腳步頓了頓。


    楚鈺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的性子,聽見這句話,猛地就轉回頭。


    韓憫也回頭看了一眼,於是江渙與李恕最終也扭回頭。


    麵麵相覷,群臉疑惑。


    韓憫的表情逐漸呆滯。


    糟了,爺爺、哥哥、娘親,韓家的列祖列宗,我又成寵臣了。


    傅詢卻心情頗好地把他拉走了。


    韓憫隻來得及朝他們使勁搖頭——


    我不是妖妃,我真不是!


    楚鈺向他回了個堅定的眼神——


    我都知道,不用擔心,我不誤會。


    然後韓憫就被傅詢帶走了。


    楚鈺看他離開之後,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方帕子,按了按眼角,抹去並不存在的眼淚。


    江渙斜了他一眼:“你做什麽?”


    楚鈺道:“這小文人也太慘了。”


    江渙撇了撇嘴:“你去年才來,不知道其中內情。”


    “什麽?”


    “聖上與他打架打到大,他們私下關係不好,聖上喜歡欺負他。”


    楚鈺分明有些懷疑。


    江渙白了他一眼:“你問信王,小時候帶他們去玩兒,根本不敢把他們兩個放在一塊兒,怕他們一轉眼就打起來。”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恕想了想:“是,他們兩個,經常打架。大約是因為聖上做了皇帝,憫哥兒如今不太敢了。”


    楚鈺還是不大相信:“這叫欺負?就這就這?”


    到了宮門前,馬車都等在外邊,江渙朝一輛掛著描有“柳”字的燈籠的馬車走去,他掀開簾子,坐進馬車。


    馬車轔轔地駛過石磚鋪陳的長街,深夜月色微明。


    *


    回到福寧宮時,派去找溫言的衛環也回來了。


    他回稟:“陛下,溫大人找到了。傅筌傍晚就把人給綁了,手下文人針對溫大人手裏那封折子,寫了應對的折子。”


    文人之間的罵戰,看起來簡單,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其實能走到金殿上,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底下風起雲湧,波瀾詭譎,都是預料不到的暗流洶湧。韓憫沒有照著溫言準備好的折子說話,難怪傅筌那邊應對不上來。


    衛環繼續道:“溫大人被囚在恭王府裏,打斷了一條腿,強撐著順著溝渠爬出來。找到的時候,就問了一句事成了沒有,我說成了,他就疼昏過去了。”


    傅詢沉吟道:“讓梁老太醫和太醫所的都去一趟,要什麽藥就去取,告訴他,禦史台的位置給他留著,讓他好好養傷。”


    “是。”


    傅詢看見韓憫要說話,便對他道:“現在外邊亂得很,溫府也騰不出手來招呼你,你要看他,過幾日再去。”


    韓憫想了想:“我還是現在就去一趟吧。”


    “怎麽?”


    “他們家的情況應該不怎麽好,文淵侯府沒落得厲害。溫言還是為陛下受的傷,我應當代陛下去看看。”


    料想他是覺得楚鈺與江渙都有事情做,單他一個人閑著,他怪不好意思的。


    傅詢也不再否決,隻道:“你想去就去吧,今日太晚了,明早再去。”


    “好。”


    他二人相對坐在榻上,中間案上擺著一個小香爐,淡淡輕煙。


    沉默了一會兒,韓憫道:“天不早了,那臣先回去……”


    傅詢問:“近來可睡得好?”


    韓憫點點頭:“嗯,陛下送的香爐和長劍都很有用。”


    都是他從傅詢這兒拿的東西。


    香爐放在榻邊,長劍掛在帳前,韓憫近來睡得還好。


    傅詢又道:“我手下那幾個文人,你大概都見過了。”


    韓憫回想了一下,隨後點點頭:“嗯。”


    “溫言性直,過了頭就有些迂腐。於你有些誤會……”


    韓憫彎了彎眼眸:“我們會和好的,又都不是壞人。”


    “江丞相之子江渙,許多年前就替我做事。”


    “江師兄……我之前確實沒看出來。”


    韓憫摸摸鼻尖。


    傅詢繼續道:“江渙難測,心沉似海,可以接替他父親做丞相。”


    韓憫仍是點頭。


    “還有就是楚鈺。他生來風流浮躁,我預備先讓他做幾年小官,磨磨他的性子再說。”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不知道他跟自己說這個做什麽,韓憫隻是點頭:“嗯。”


    傅詢正色道:“溫言迂腐,江渙深沉,楚鈺風流。你太……可愛,不要總跟他們混在一塊兒,跟在朕身邊就好。”


    韓憫微怔,隨後側了側臉:“陛下,我是聽漏了一個詞嗎?”


    傅詢麵色一變,到底沒忍住,徑直把他的官帽摘下來,使勁揉揉他的腦袋。


    他朗聲道:“你可愛,聽清楚了嗎?”


    原本韓憫是匆匆出門的,未滿二十,也還沒束發,一頭烏發被揉得亂蓬蓬的。


    韓憫抬眼,直視帝王麵容:“啊?”


    傅詢耐著性子,揪住他的一縷頭發:“不是小貓小狗那種,是文人天真爛漫那種,明白了嗎?”


    韓憫下意識道:“哇!你懂得欣賞我的內在美了,你小時候可不是這麽說……”


    他頓了頓,忍住笑:“……我的意思是說,陛下真是慧眼如炬。”


    燭火映在韓憫眼中,被皇帝誇了,小文人有一點小得意。


    ——我感覺我要飄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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