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憫不敢應聲,也不敢回頭。


    身後的溫言再喊了他一聲,就要上前。


    韓憫緊張得要死,壓了壓鬥笠,就要往另一邊走。


    正當此時,有個人從撥開人群,向他走來,攬住他的肩,把他從書局櫃台那邊帶走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驚呼一聲:“葛先生?”


    是他在桐州城裏、一起擺攤的算命先生。


    葛先生應了一聲,把他帶到書局店鋪後邊的院子裏。


    韓憫望了望四周,再沒別人,便摘下鬥笠。


    “您怎麽過來了?”


    “還說呢,你怎麽突然來了永安?”


    “我有點事情要辦,您呢?”


    葛先生“嘖”了一聲,道:“你知道你的話本子紅了嗎?”


    韓憫回頭看了一眼,店鋪裏,小夥計還在招呼客人,問他們要不要來一本昨天加印的話本。


    他點點頭:“我現在知道了。”


    “書局要分銀子給你,還要重新跟你簽契約,結果找不到你人。我去你家看了看,才知道你來永安了,怕你死了,所以過來看看。”


    韓憫還沒來得及再說話,白石書局永安總局的掌櫃就來了。


    “韓公子來了?幸會幸會。”


    行了禮,掌櫃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連連歎道:“鬼才,鬼才,書局撿到寶了。”


    韓憫使勁抽出手:“您客氣了。”


    “進去談吧。”


    入內詳談,韓憫對契約的事情不太了解,仍舊是葛先生幫他談。


    上回韓憫隻提了一個要求,這回他有三個。


    頭一個,如從前一般,他寫不了《金銷玉魂》那樣的。


    “第二個,契約是葛先生幫我談下來的,我從前在桐州那邊,說往後的話本,頭三天得單給他賣。”


    葛先生擺手:“不用不用,分錢給我就行了。”


    韓憫想了想,道:“那就頭三日我應得的,給葛先生。”


    掌櫃的笑著道:“自然不能讓韓公子出,我們來出,我們來出。”


    他笑著問:“那第三個條件呢?”


    韓憫頓了頓,沉吟道:“不知掌櫃的是否記得,三年前接過一個私人刊刻的單子。”


    “私人刊刻的單子多了去了,書生寫幾篇文章,寫幾首詩,都喜歡出集子自己藏著……”


    “是老韓史官家的單子。”


    掌櫃麵色一沉,遲疑道:“這……”


    “韓家被抄家之前,老韓史官整理了一些書稿,托你們書局刊刻五本——”


    韓憫爺爺原本預備著,一本他自己留著,一本給德宗皇帝,還有三本,便是宮裏的楊公公、太醫所的梁老太醫,還有學宮的柳學官,各自一本。


    那些書稿裏,韓爺爺寫的是這幾十年裏,自己在德宗皇帝身邊的親曆見聞,用戲本子的方式寫下來。德宗皇帝覺著有意思,偶爾也會看看。


    等寫完了,韓爺爺便找到白石書局。


    可還沒等白石書局將書冊刊印出來,德宗皇帝駕崩。


    新登基的先皇,與韓家素有舊怨。


    那本書也就成了韓家被抄家的罪名——私修國史,戲說朝政。


    當日抄家,韓家所有的書卷都被堆在院子裏,韓爺爺從前的史館同僚,一卷一卷的翻檢。


    幾大箱的書稿,韓爺爺的隨筆雜記,被抬出韓家後,便不知去向。


    後來韓憫遠赴桐州,想來想去,最後想到白石書局這裏。


    韓爺爺既然讓白石書局刊刻,書局一定會有書稿存留。


    不說全都找回來,但能找到一些也是好的。


    所以韓憫一開始給白石書局續寫話本,不選其他書局,也是為了這一天。


    掌櫃的麵上有些難堪:“這……老韓史官……”


    韓憫懇切道:“倘若存有書稿,或是已經印出來了一些,或者能找到當時排字印刷的工匠?”


    掌櫃的抹了把臉:“那我幫你找一找吧,或許……會有留著,隻是時間久了,不一定能找到。”


    “多謝。”


    “那就簽契約吧。”


    葛先生幫他談,先談了三冊話本。


    幫韓憫找書稿那一條,也明明白白地寫在紙上。


    天色不早,韓憫要回去了。


    葛先生送他回去。


    走在路上,韓憫問:“先生住在哪裏?”


    “他們一聽我是鬆煙墨客的朋友,就什麽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


    “嗯。那葛先生不走了?”


    “不走了,你付我錢,我幫你盯著點書局那邊,我看那個掌櫃,好像不大願意幫你找書稿。”


    韓憫低了低頭:“也是尋常事,畢竟我們家還是罪臣。”


    葛先生歎道:“你竟然藏得這麽深,兩年前給白石書局寫續書的時候,就計劃好了吧?”


    “嗯,要不為什麽其他書局的話本都比白石書局賣得好,白石書局的寫書先生全都往外跑,我偏偏去了他們家?”


    他就是為了爺爺的書稿,才去的白石書局。


    來到玄武大街,前邊就是宮牆城樓。


    韓憫停下腳步:“送到這裏就好了,我現在不太方便。”


    葛先生大概知道他們家的情況,看了看前邊的宮門,也就知道近來找不著他,是什麽緣故了。


    他現在在宮裏,不能常出來。


    葛先生問:“你不怕被發現?”


    他歎道:“白石書局不會把我的名字說出去的,他們還指望著我幫他們搶一片市場。那裏邊的人應該不會管我這些小事,他們有更大的事情要辦。”


    懲恭王,理朝政,都比他寫小話本要緊得多。


    韓憫抬起頭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他摘下鬥笠:“這東西被別人看見了,你幫我拿去扔了吧。”


    “行。”


    *


    韓憫經過宮門時,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外邊。


    文淵侯府溫家的馬車。


    溫言來了。


    他眉心一跳,感覺不是很好。


    回到福寧宮,小劑子就站在階下等他。


    “公子回來了?”


    “嗯。”韓憫把路上買的小零食遞給他,“拿去分著吃吧。”


    他站上幾級台階,望了一眼殿裏。


    殿門敞開著,他問:“溫公子來了?”


    “是,剛才來的,拿著兩本書,和聖上在書房議事。”


    “好。”


    韓憫正要往走廊離開,忽然聽見傅詢喊他。


    “韓憫,過來。”


    他腳步一頓。


    不太對勁。


    方才小劑子說,溫言拿著兩本書——


    那時在白石書局遇見,溫言喊他,他沒回頭,而那個小夥計見人都問要不要來一冊新印的話本。


    難不成是……


    韓憫不敢再想下去,傅詢又喊了一聲:“韓憫。”


    “臣在。”


    韓憫一邊慢慢地挪過去,一邊悄悄喚醒係統:“統啊,傅詢以後會有老婆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他老婆應該挺大度的吧?我寫話本……耽誤他找老婆……”


    話沒說完,就聽見裏邊“哐當”一聲,好像是砸了一個香爐。


    韓憫腳步頓了頓,倒吸一口涼氣:“傅詢是不是也發現了?”


    緊張的韓憫今天第二次吃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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