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州與永安離得不遠,隻是山路崎嶇,彎彎繞繞的,耗些時候。


    韓憫一路北上,也不曾聽聞有人議論永安城中的事情,更沒有聽到新皇登基的旨意,隻道事情是真壞了。


    係統幫他傳了消息給控製中心,問問後邊的事情,但是還沒有收到回複。


    傍晚時候,永安城中下了小雪,風滿袍袖,寒意浸入骨裏,竟有些疼。


    他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原想著先在宮門前望一眼,然後就去找從前教他念書的老師或是別的朋友,另想法子打聽消息。


    結果連日趕路,夜裏也沒怎麽睡,眼前一花,就從馬上栽下來了。


    韓憫心道,這下完了,要是皇宮裏邊是恭王,他在夢裏就得死了。


    可他還不是很想死。


    正要出宮的五王爺傅讓看見他,大步跑上前,反手推了一把要跟上來的侍從。


    “跟著我做什麽?快去告訴皇兄。”


    傅讓把韓憫從雪地裏拉起來,搓了搓他的臉,喊道:“韓憫?”


    韓憫沒反應,連眼睫也不顫一下。


    傅讓有些緊張,再喊了他兩聲,把他甩到背上,就往回走。


    他吩咐侍從:“派個人去梁府把梁老太醫喊來。再把慶順殿整理出來,點上爐子,多弄幾床被子。”


    他也有些害怕。


    才過了一條宮道,便忍耐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韓憫的鼻子下邊,想要試試他的呼吸。


    還沒試清楚,走過宮牆拐角,迎麵就撞上一個人。


    傅詢腳步匆匆,大氅也沒披,還穿著單衣就出來了。


    傅讓喚了一聲:“皇兄?”


    傅詢沒回答,也沒看他,目光落在趴在他背上的韓憫身上。


    他接過宮人遞上來的大氅,給韓憫披上,對傅讓道:“人給我。”


    “是。”


    也沒去方才傅讓吩咐整理出來的慶順殿,傅詢抱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傅讓的腳步頓了頓。


    敦實的悅王爺小跑著跟上來,扶著他喘氣:“韓憫人呢?”


    傅讓指了指前邊:“聖上帶著他、回寢宮了。”


    *


    福寧殿中一片安靜,隻有匆匆的腳步聲與衣擺摩挲的簌簌聲。


    伺候的人走進走出,韓憫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麵色慘白。


    傅詢抱著手,坐在榻邊,也一動不動。


    他知道,韓憫自從上次抄家之後,身子一直不大好。


    自桐州到永安,不眠不休地趕路,最快也要五六日的時間,不知道他是怎麽過來的。


    傅詢垂眸看他,見他這樣蔫蔫的模樣,一時間思緒良多。


    忽又想起那日柳州分別,韓憫同他說:“王爺萬事小心。要是不成,王爺就趕快來桐州找我,我早就計劃好了逃跑路線,可以順便捎上你……”


    他是為了這句話才過來的。


    榻前診脈的梁老太醫鬆開手,將韓憫的手放回被子裏。


    “讓他安安穩穩地睡一陣子,老臣去開個方子,再盯著他們煎藥。”


    傅詢擺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梁老太醫要韓憫安穩地睡一覺,可是韓憫睡得並不安穩。


    他皺著眉,仿佛想醒來卻又醒不來。


    傅詢不大清楚他這是什麽狀況,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也不燙,而且涼得很。


    說來也怪,傅詢的手一搭上去,韓憫似乎也放鬆不少,神色稍緩。


    於是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傅詢就這麽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不久之後,梁老太醫端著藥碗走近。


    “陛下。”


    傅詢把韓憫扶起來,坐在他身後,雙手攬住他的肩,讓梁老太醫給他喂藥。


    湯藥烏黑,聞著就一陣苦味。


    韓憫不大願意喝,抿了一口,一偏頭,準準地吐在傅詢身上。


    傅詢微怔,捏住他的下巴:“再喂一口。”


    仍是吐了。


    梁老太醫低著頭,假裝沒看見。


    傅詢道:“再喂他幾口,往後製成藥丸給他吃。”


    “是。”


    喂了一碗的藥,韓憫吐了大半,傅詢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幫他把唇角藥漬擦去,便將他放下了。


    梁老太醫仍舊低著頭:“陛下去換身衣裳吧,老臣在這兒看著。”


    傅詢提著衣擺出去,才解下外裳,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侍衛衛環上前回稟道:“陛下,悅王爺和五王爺都還在偏殿等著。”


    他將衣裳搭在衣桁上,扯了另一件衣裳披上:“讓他們先回去,韓憫留在宮裏養病。吩咐他們,別讓別人知道韓憫回來了。”


    “是。”


    “還有,讓鷹舍查一查,給韓憫送信的那隻鷹去哪裏了,韓憫大約是沒收到回信,才會過來。”


    “是。”


    他還要再說什麽,梁老太醫自裏間匆匆跑出。


    “陛下!”


    傅詢大步走回裏間,撩開帳子一看,韓憫不大好了。


    此時積攢在體內的寒氣上來了,便開始發熱,再加上韓憫睡得不好,看起來像是魘著了。


    魘著了。


    傅詢忽然想到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在柳州時,韓憫半夜仍在寫東西。


    他去桐州時,兩人同居一室,仍舊是夜裏,韓憫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傅詢以為他冷,把自己的大氅給他蓋上,直到天色微明,他才漸漸睡去。


    如今細細想來,他才明白,韓憫從來就沒有在夜裏睡過一回安穩覺。


    他夜夜夢魘,從兩年前被抄家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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