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半晌,係統才弱弱道:“原來如此。”


    葛先生在隨身帶的包袱裏翻了翻,又找出另一本,遞到韓憫麵前。


    這本看起來比較正經——


    《俠義青風傳》


    這本韓憫認得。


    寫這本的先生寫了一半就跑了,後邊的故事,其實是他續的。


    賣書賣到寫書人身上了。


    葛先生認真推銷:“這本老少皆宜,反正也沒人找你寫字,來一本解解悶兒?”


    韓憫仍是擺手:“不用不用,多謝。”


    葛先生收起話本。


    這時沒人算卦,便與他閑聊。


    “怎麽?缺錢了?”


    韓憫很輕地點了一下腦袋。


    要文人承認自己很窮,並不是什麽難事。


    古往今來的文人都是這麽過來的。


    隻是韓憫怕家裏人擔心,不能對家裏人說,如今對朋友說起來,也有些難為情。


    葛先生見他的模樣,卻抱著自己的包袱,往後縮了縮:“你幹嘛?我可沒錢借你。”


    這下韓憫一點兒也不難為情了。


    葛先生道:“對,你今天沒抄書,沒活兒幹了?”


    韓憫又點了一下頭。


    葛先生挑了挑眉:“還怪可憐的。你打算怎麽辦?”


    韓憫撐著頭:“我還在想。倘若不是罪臣的身份壓著,應當會容易一些,隻可惜……”


    他歎了口氣,也不想再說下去,惹得旁人也不痛快,便另起話頭。


    “先生什麽時候發展了……賣書的副業?”


    “就你不在這幾天。卦攤掙得太少了,再這樣下去,我連酒都喝不起。”


    葛先生心思一動:“誒,和我一起賣書吧?”


    韓憫皺眉:“賣《金銷玉魂》?這個……不會被官府抓起來嗎?”


    他沒寫過這些書,他寫的都是俠義本子。


    最新的那個《聖上與禦史的二三事》,他放開了寫,係統還說有些含蓄。


    葛先生道:“賣這玩意兒的人多了去了,官府不管的。”


    “那你為什麽要偷偷摸摸地賣?”


    “有損我半仙的形象。不過印話本的是白石書局,白石書局你知道嗎?”


    韓憫自然知道。


    他就是給白石書局寫書的。


    葛先生循循勸導:“白石書局印的都是史書經卷,他們看上我在這兒擺攤,見的人多,才讓我賣的。白石書局背後的老板就是官府的。”


    這樣的說法韓憫也聽過,隻是不知道書局背後究竟是誰。


    “說真的,你這罪臣的帽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摘去。不能平反,你這輩子再要上朝堂,恐怕是沒法子了。行行出狀元,你考不了科舉,不如和我一起賣書?你皮相好,討姑娘家喜歡,我們去拿些姑娘家喜歡的,你去賣。”


    韓憫笑了笑,隻問:“你說的這個東西,它……來錢快嗎?”


    葛先生大笑:“不過是掙點酒錢,要來錢快,你不如去寫話本。”


    不如去寫話本。


    韓憫仍是笑,將筆簾紙張一卷,收進筆橐裏:“哪兒呢?寫話本掙的錢也不多。”


    “你怎麽知道?”


    葛先生忽然想到什麽,麵色一滯。


    韓憫指了指那本《俠義青風傳》:“我寫的。”


    “哎喲,我還以為你們文人……”


    韓憫收拾好東西,站起來,眼睛亮亮的,反問道:“文人豈有高下之分?文字豈有貴賤之別?”


    他站著,葛先生坐著,正午日光仿佛單單傾灑在韓憫身上,照得他周身金燦燦的。


    葛先生感慨道:“韓憫,你要成文曲星君了。”


    韓憫笑笑。


    葛先生正色道:“我說真的,我是算命的。雖然兼職賣書,但是專業算命。”


    韓憫拿起小板凳:“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下午見。”


    將近正午,葛先生也要收攤離開。


    三日前,韓憫去白石書局送書稿,掌櫃的會在這期間,將書稿通讀一遍,然後讓他把稿子再改一遍。


    照著從前的規矩,韓憫今日便要去書局,把要改的書稿拿回來改。


    白石書局在大齊各州郡都有鋪子,明麵上賣正經書卷,背地裏淨賣些話本子。


    韓憫去了他們家店鋪,不想卻與拿著布幡的葛先生,在門前遇見。


    葛先生訕訕道:“上午賣得不好,我來換幾本。”


    韓憫應道:“嗯,我是來……拿書稿的。”


    “你真給他們寫書?我還以為你哄我。”


    “是真的,我真給他們寫書。”


    沒說兩句話,白石書局的掌櫃便顛顛地迎了上來。


    “韓公子,正盼著你來呢。”


    韓憫向他行了個禮。


    “不必不必。”


    掌櫃的雙手捧起他的手,仔細地看了看。


    韓憫往回縮了縮,掌櫃的按住他,拍拍他的手背,連連歎道:“明珠蒙塵,明珠蒙塵。”


    “什麽?”


    “怎麽就叫你寫了兩年的俠義本子?你有這樣的本事,怎麽不早讓我知道?”


    韓憫使勁抽回手:“您在說什麽?”


    “唉,早知你寫宮廷朝堂,寫得有模有樣的,怎麽會讓你寫那些亂七八糟的?”


    掌櫃的拉著他進門:“來來來,進來說。”


    韓憫見他這樣誇張,有點緊張,望了望四周。


    葛先生上前一步,跟在他身邊,推了他一把:“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韓憫感激地回了個眼神。


    入內間,上香茶。


    掌櫃的道:“韓公子有所不知,咱們白石書局,雖然印製經卷,但是話本子這塊兒,才起來不久,搶不過別家。別家已經把俠義、情愛笑話寫全了,韓公子寫這個宮廷,實是開旁人之先。”


    韓憫疑惑:“可我記著別家也有寫這個的先生……”


    掌櫃的殷殷切切:“他們寫的不真,你寫的真,仿佛親身經曆。”


    沒有仿佛,韓憫確實是經曆過的。


    他小時候常在宮裏玩耍,先皇王爺、丞相禦史,都是熟識的。


    掌櫃繼續道:“我這兒呢,是想同韓公子簽一個長長久久的契約,都可以商量。”


    韓憫不太清楚這些,連忙找係統,臨時抱佛腳:“係統,快,把《合同法》傳給我。”


    係統還沒被他喊出來,葛先生便邁了一步上前:“幫你談吧。”


    於是葛先生帶著韓憫,與白石書局的掌櫃商議諸項事宜。


    葛先生口齒清楚,思路清晰,硬生生幫他把價錢抬高一倍。


    韓憫在旁邊聽著,隻覺得佩服。


    他就提了一個要求:“我大概寫不了《金銷玉魂》那種的。”


    葛先生道:“哦,對,他沒經驗,他寫不來這個。”


    掌櫃的笑眯眯地應道:“好好,也沒關係。”


    韓憫點點頭:“都能。”


    “還有別的什麽事情沒有?”


    “還有就是……”韓憫看了一眼葛先生,“日後賣書,我想讓葛先生賣整個大齊的頭一份兒,就賣三天。”


    掌櫃的大笑道:“小書生,這事情還遠著呢,等你的話本真賣到了整個大齊再說吧。”


    韓憫也不覺得害臊,大大方方地應了。


    “那我快些寫就是了。”


    掌櫃的仍是笑著,拍拍他的肩:“你回去再寫兩本吧。”


    韓憫應道:“好。”


    兩人約定好下一次交稿的時候,簽訂契約。


    白石書局先給了他定錢。


    從白石書局出來,葛先生叮囑道:“下次還要簽東西,記得再找我,小心被人坑了。”


    韓憫看向他:“我知道。今日還是多謝先生啦,不如我請先生喝酒吧?”


    葛先生不遺餘力地嘲笑他:“你連花街都沒去過,你還能喝酒?”


    韓憫癟了癟嘴,卻還是掩不住麵上喜色。


    葛先生擺手道:“你快回去吧,你家裏肯定都等你吃飯呢。”


    “那葛先生慢走。”


    “你下午來嗎?幫你占位置?”


    “來。我爺爺太正統,他不會喜歡我寫話本的。”


    “行,那你去吧,我幫你占位置。”


    韓憫再向他道了謝,抱著小板凳離開。


    “統啊,我可算是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麽感覺了,文人老祖宗還是眷顧我的。”


    韓憫掂了掂沉甸甸的錢袋子,腳步輕快,高興到同手同腳。


    係統很是嫌棄:“好好走路,沒點出息。”


    “你不懂,文人得意忘形,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韓憫為了氣它,一路蹦躂著回家。


    *


    韓憫回到家時,已經過了正午。


    廚房灶上熱著飯菜,韓憫就站在灶邊吃。


    草草吃了一頓午飯,他回了房間,打開裝錢的小木匣。


    把今日上午代寫書信的十來個銅板,還有白石書局給的定錢放進去。


    裝錢的木匣子又開始滿起來了。


    韓憫搓搓手,歎道:“看見錢我就安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木匣放回原處,坐在書案前,開始寫《聖上與禦史的二三事》第二冊 。


    係統道:“誒,趁現在有時候,快起個筆名,要是臨時問你,你肯定想不出什麽好名字。”


    韓憫放下筆,抬頭望著房梁,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係統繼續念叨:“我已經給你想好了,你的文學之路可以分這幾個階段,首先是小試牛刀,然後嶄露頭角,大展身手,大有作為,大殺四方,”


    韓憫喊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已經學到‘大’字開頭的成語了,不用顯擺了。”


    係統根本不聽他的:“到最後,就是橫掃千軍,‘天不生你韓憫憫,文壇萬古如長夜’。”


    它在做什麽白日夢?


    韓憫說話它也不聽,最後隻好喊道:“我想好我的筆名了!”


    係統安靜下來:“是什麽?”


    “‘清純佳人白玫瑰’。”


    係統卡住了。


    韓憫重新拿起筆,一邊憋笑,一邊寫字。


    指望不上他,係統隻好自己翻文獻幫他找,還要兼及五行八卦,給他起一個運勢奇好的漂亮名字。


    *


    兩日後,那隻叫做蘿卜頭的蒼鷹飛來,停在韓憫窗前——傅詢給他回了信。


    那時韓憫問傅詢柳州情況如何,傅詢便回了一句“無礙”。


    韓憫隨手把那張紙條夾在《治安疏》裏,仍舊翻開書稿,開始寫他的話本。


    很快就到了年節。


    這十來日裏,韓憫白日裏出去給人寫信,閑時寫了幾十頁書稿。


    白石書局那邊,預備在年節之後,就把他的第一冊 話本印出來賣。


    他的酬勞是兩袋子銀錠。


    過年用還有剩。


    臘月三十下午,韓家門前。


    韓憫一手拿著春聯,一手扶著梯子,爬上高處。


    韓佩站在門前,右手握拳,左手張開。每說一句話,就低頭看看自己的左右手,分清方向。


    “二哥,向左……向右!再向右一點!”


    韓憫依他的話,拿著春聯往左一點,再往右一點,問道:“這樣?那這樣呢?”


    不遠處,一個玄色披風的男人翻身下馬,徑直朝他們走來。


    那時韓佩正低著頭,努力辨清左右,一抬頭,忽然看見有個男人繞過他,徑直走到二哥身後。


    那人抱著手,就站在梯子邊,抬頭看著韓憫。


    韓憫渾然不覺,仍舊仰著頭擺弄對聯:“韓佩佩,這樣子呢?”


    韓佩瞧了瞧那人,連忙提醒韓憫:“二哥哥,有個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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