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勵一瞬間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


    江延書雙眼發紅,臉帶悲痛,等著他發話。顧勵有些茫然,耳膜鼓噪,讓他一瞬間近乎失聰,聽不見周遭的任何聲音。


    江延書仍在看著他。


    顧勵雙腿有些發軟,貞兒扶住了他,小聲叫喚他:“父皇。”


    顧勵一瞬間仿佛破水而出,四周終於不再是空茫一片,有了嘈雜的細微的聲響。他喘了兩聲,抓住貞兒的小手站直了,看向江延書:“你說清楚。”


    江延書已有些承受不住這份劇痛和打擊,跪下來伏地頓首:“陛下!穆丞相被人害死了!求陛下盡快將凶手捉拿歸案,為穆丞相報仇!”


    今夜宴席過半時,穆丞相似乎忽然有什麽事,中途離席,去了官署。他在官署坐了一會兒,看過卷宗,便離開了。那之後他的屍體在碾子胡同被發現,那地方離官署不遠。


    “除夕之夜,不少人都在守歲,沒那麽早休息,有沒有目擊證人?”


    “已經在找了。”


    “是誰第一個發現屍首的?”


    “乃是今夜在府衙內值守的一名同知。”


    顧勵說:“帶我去看看……帶朕去看看穆丞相。”


    穆丞相的屍體就停放在碾子胡同口,順天府尹康啟宗已帶人趕到,預備帶回順天府署交由仵作驗屍,然而理智上知道該這麽做,行動上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看著穆丞相的屍首直發愣。


    屍體邊除去順天府的人,目擊者,便是那些在官署內值守的小吏,不過四五人,此時見到這等驚天變故,也不由得驚了,圍在一旁。


    顧勵趕到時,便看見了這一幕。


    謝蓮在遼東還未回來,小譚先帶人趕到清場,顧勵下了轎子,走上前查看。


    穆丞相倒在地上,身上沒有傷口,不是被利器刺入,看他臉色發紫,皮下有淤血,有可能是窒息而死。


    這一定是他殺。


    是誰?


    顧勵的大腦飛快轉動。難道是他要建立退休製度的事泄露了出去,導致利益相關者對穆丞相動手了?


    不,不應該。一來就算動了某些人的利益,也不至於要置穆丞相於死地。而且顧勵身為人君,倘若當真要推行某項製度,又豈是殺一兩個下屬便能阻止的。


    順天府尹康啟宗看向顧勵:“陛下,是否先由臣把穆丞相的遺體帶回去驗屍?”


    顧勵點點頭:“去吧。”


    他目送著康啟宗等人把穆丞相的遺體抬走,心中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悲涼之感。今天還是除夕,穆丞相的家裏人,還等著他回去守歲吧。


    他回到宮中,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貞兒見狀,伸出小手握住顧勵的手,有些憂愁似的看著他:“父皇,你還好嗎?”


    顧勵摸摸他的頭,在床榻上坐下,說:“父皇沒事,隻是今夜不能陪你一起守歲了。父皇有些累了。”


    貞兒懂事地點點頭:“那兒臣也早些休息。”


    周長順適時地上前來為顧勵更衣,顧勵說:“李棠呢?讓他派幾個人去穆丞相家裏看看……”


    周長順道:“李太監已經帶人去了。”


    顧勵點點頭,在床上躺下。貞兒已經和他分房睡了,由侍衛與內侍們護送著,回了自己的殿室休息。


    第二天就是新年,尋常的百姓在這一天會互相喜氣洋洋地拜年,宮中卻一片肅穆。顧勵把江延書等人叫進宮裏來,要他們務必盡快抓住凶手,讓穆丞相早日入土為安。


    是以原本該頗為閑適的正月,江延書等人一直在忙碌著。穆丞相經過仵作驗屍,乃是被人敲擊頭部昏迷,接著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當時天色已晚,暫時未找到目擊者,那名五軍都督府的同知近子時離開官署,走到碾子胡同時發現陰影中有東西,走進了才發現是有個人躺在地上。


    既然目擊者和凶器都沒有,江延書等人便隻能從動機出發。一是凶手的殺人動機,二是穆丞相的動機:他在宮內宴席吃到一半,為什麽要突然離去,在官署內坐了片刻,又是否突然間想到了什麽?


    江延書去找穆丞相在除夕那夜翻看的卷宗,那些卷宗就攤開在他的案頭,居然是牛種案中,京官們赴各地查案的記錄。


    江延書想不明白,穆丞相為何好端端地翻出這些卷宗來看,他又看出了些什麽,他看出來的內容,與他的死有關聯嗎?


    江延書把穆丞相看的卷宗隨身帶著,日也看夜也看,始終看不出什麽。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想岔了,實際上穆丞相的死與這些卷宗沒有關係?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所在的都察院發生了一件小事。


    “失竊?”顧勵眸光一閃,問道:“都察院的府署內可有丟什麽東西?”


    “這就是臣疑惑不解的,沒有任何財物丟失,隻不過是一些檔案被翻亂了,臣才看出來有賊來過。”


    “抓到竊賊了沒有?”


    “案子已移交給康府尹,想必不日便能抓到這大膽毛賊了。”


    “愛卿以為,都察院遇賊,是否與穆丞相案有關?”


    這正是江延書正在思索的事。他已有了些模糊的念頭,隻是還缺少作證,不便對顧勵多說。


    從宮裏出來,江延書回到官署內,把那些陳年的舊卷宗又翻看了一遍,忽然又看到了牛種案的那一檔卷宗。


    這案子當初是交由督察院審理的,他把卷宗打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感覺有些怪怪的。可仔細閱讀卷宗,並未覺得有何處出錯。


    散了衙,江延書又從官署走到碾子胡同,冥思苦想著,除夕那天晚上,穆丞相從官署出來,為什麽會往碾子胡同這個方向走?他家在文思院那個方向啊。


    還是說他是遇到了什麽人,跟著這人一邊閑聊一邊往這個方向來?


    那麽這個人家住在皇城以西麽?


    若說穆丞相是遇到了什麽人,除夕那天夜裏,會出現在宮門口的,也就隻有剛從宮中宴席上回來的人了吧?


    江延書倏然發抖。


    就在這時,一個人叫住了他。


    江延書回過頭,就見戶部右侍郎薑允正看著他。


    “江禦史還在查穆丞相被害案嗎?”薑允走上前來。


    江延書點點頭,歎了口氣:“但願穆丞相在天有靈,助我早日找到凶手。”


    薑允也歎了口氣:“說起來,穆丞相還是我那一年的主考官,與我有師生之情啊。萬萬沒想到,他竟就這麽去了。”


    兩人寒暄片刻,薑允看著江延書:“江禦史今晚有空沒有?不如去我府上喝一杯?”


    江延書搖頭道:“不了,沒那個心情。”


    薑允沉吟道:“其實是我有些線索,想跟江禦史說。”


    江延書精神一振,抓著他的手問道:“什麽線索?”


    “去我府上吧,已準備了酒菜,咱們可以邊吃邊說。”


    江延書跟著薑允去了他家,江延書已迫不及待地要問他線索的事,薑允卻總是東拉西扯,說一些有的沒的,又灌起江延書酒來。中途家仆來說吏部文選司主事鄭琦登門拜訪,薑允急匆匆地走了。


    江延書心中生疑,想起薑允這廝平素喜好男風,難道是看自己豐神俊朗,意圖不軌?江延書自認為雖然自己已經一把年紀,但是青春不在,風骨未朽,仍是魅力依舊,薑允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不是不可能啊。


    想到這裏,江延書登時坐不住了。就在這時,薑允也回來了,向他笑道:“已讓鄭主事先回去了,今夜一定要與江禦史不醉不休!”


    江延書登時越發不安,借口尿意來了,想偷偷溜走。然而薑允這宅邸真大,他從茅廁出去,四處一走便迷路了。


    不遠處傳來薑允叫他的聲音,江延書更是著急,喃喃道:“穆丞相,您在天有靈,還請保護我江延書度此一劫……”


    不遠處,薑允的聲音著急起來,叫道:“江禦史,您在哪兒呢?!”


    那聲音由遠及近,不一會兒便趕到了近前,江延書看見薑允從牆外轉進來,連忙撒腿便跑。於是兩人一個跑,一個追,在薑府的後院裏撒起歡來。


    江延書上了年紀,跑得累了,轉過一處院牆,見到幾楹房舍,當即推門進去,結果這開了門卻教他愣住,之間這房屋內的床榻上綁著一個人,被堵著嘴,目光轉向他,正嗚嗚叫著求救呢。


    江延書喃喃道:“豁……薑侍郎這廝……竟玩得這般激烈麽……”


    薑侍郎的聲音近了,江延書連忙把門關上,走到近前,終於認出被綁著的那人,居然是朝廷命官,吏部文選司主事鄭琦!


    江延書把鄭琦堵嘴的布掏出來,說:“原來京城中傳聞不虛,你當真與薑侍郎暗通款曲啊!”


    鄭琦叫道:“江禦史!救我!薑侍郎他要殺我啊!”


    江延書連忙替鄭琦解繩索,就在這時,薑允也已經趕到,推開大門走了進來。


    江延書見他目露凶光,情知不妙,喝道:“薑侍郎,你知不知私自囚禁朝廷命官,是什麽罪過?!”


    薑允說:“江禦史弄錯了,這不過是我與鄭主事之間的一點小小情趣罷了。”


    鄭琦怒道:“放屁!薑允,老子現在就跟你掰了。江禦史,我知道是誰殺了穆丞相,快救救我!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江延書心中一凜,今天這些人都是怎麽了,薑允說他有線索,把他騙到府邸中來,鄭琦又說他知道凶手是誰,這是真的還是誆他?


    薑允怒道:“不要再胡言亂語了!鄭琦,你不要自毀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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