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勵一跳下去就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熱氣,他在地上打了個滾緩衝墜勢,貼近地麵隻覺得被烤得厲害,頭發和肩背也被地上的火溝燎了幾道。他連忙把衣服脫了,拍打掉火星,衝上前撲打陳奉身上的火苗,將他扶起來。


    那傻大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已撲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陳奉手腕被火燎了,神智卻還清醒,喝道:“你下來幹嘛?!不是叫你按住機關?!”


    沒了機括牽扯,頂層的墓室果然又隱約傳來了格拉格拉的聲音。四周隱約傳來墓室牆壁一點點崩塌破潰的聲音。


    顧勵抓著他的手,怒道:“你命都要沒了,我還要錢幹嘛啊!”


    “你下來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跟我一樣等死!”


    “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燒死,那還不如陪你一起死……”顧勵被煙嗆著嗓子,劇烈咳嗽起來,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陳奉一雙幽深的綠眸看著他,神色複雜難辨。


    “你可是這大楚的皇帝……”


    “這皇帝我本來也不想當的……”顧勵忽然想到了什麽,抓著陳奉的手:“□□隻有頂層的墓室裏放了嗎?”


    “二層三層也有一些,不多。”


    顧勵說:“你不是說這底下是一條暗河?咱們就把墓室炸開,把水引進來!”


    陳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的量不夠,咱們沒辦法把墓室炸開,那就隻能被活埋!”


    顧勵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活埋也好過在這裏被活活燒死吧!”


    “隻要我們再堅持一會兒,等這裏的焦油燃盡……”


    “等到那個時候,氧氣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我猜得不錯,這空墓穴原本是有出口的,但是被你堵住了,現在唯一的通道就是周府的枯井,對不對?”顧勵站起來,抓住陳奉的手:“不要再猶豫了!奉奉,你可不是遇到大事猶豫不決的人!是因為擔心我嗎?”


    陳奉下意識否認:“和你沒關係!”


    他看向石壁上的機關,機關下方,馬文濤的屍體跪在那裏,已被火燒焦了。


    他們的時間的確不多了。


    陳奉避開地麵的火溝,顧勵跟在他身後,兩人小心翼翼地來到牆壁邊。


    顧勵踢了馬文濤的屍體一腳,馬文濤身子一翻,仰躺在地上。


    並不是他要褻瀆屍體泄憤,而是這地麵已被大火燒得滾燙,整個就是一火爐烤箱,他感覺鞋底兒都要給燙掉了,踩在屍體上還能好一些。


    兩人站在馬文濤身上,陳奉已經開始移動機關,隻不過這一次,他不是為了解機關,而是為了觸發機關。


    因顧勵跳了下來,二層墓室的機關沒有人控製,一層墓室已經開始垮塌,連帶著他們頭頂的二層墓室都開始搖搖欲墜,這可真是雪上加霜。


    顧勵想,或許他和陳奉今天都沒辦法活著走出去了。


    貞兒也好,穆丞相也好,這大楚的江山也好,的確是他太任性,對不起他們了。


    能和喜歡的人死在一起,這結局也不算太差。要說還有什麽遺憾,大概就是蒙受了陳奉的誤會,實在是叫他委屈吧。雖然顧勵脾氣溫和,對旁人的冒犯都不以為意,可是這並不代表他被心愛的人傷害,就不會傷心了。


    說到底,他並不是陳奉痛恨的原主,陳奉對他的怨恨,本不必這麽深的啊。


    顧勵站在一邊,低聲道:“奉奉,若是能出去,我有些事想跟你說清楚。旁人誤會我,我無所謂,可我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人誤會。”


    陳奉說:“你有什麽要說的,現在就說!”


    “我不想讓你分心……”


    陳奉仍在移動石格,目不轉睛:“說!”


    顧勵咳嗽一聲,勉強道:“好吧。其實這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並非這個朝代的人,而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在我的那個時空,科技文化更為發達,我之所以懂得那麽多,都是因為這個。我原本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直到某一天我一覺醒來……”


    顧勵把他穿到這裏的事都說了。


    甚至包括他一開始接近陳奉的目的。


    他的確是為了得到陳奉的寶藏,但那時候他和陳奉立場相對,並沒有感情上的牽扯,他算計自己的對手,也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楚的國庫。後來與陳奉相愛,他便拒絕了這份寶藏,他對陳奉的感情,一直都是幹幹淨淨的。


    陳奉手上動作不停,看了他一眼,眼眶發紅。大概是此地實在是太熱了,體內的水分大量流失,眼眶反而幹幹的,流不出眼淚來。


    他說:“我曾經問過你,你說要等合適的時機,這就是你所謂合適的時機嗎?!”


    他伸出手,把顧勵拉進懷裏,下一秒,一塊碎石從天花板上掉了下來,擦過顧勵的後腦勺,砸在地上。


    陳奉在最後一塊石格上一敲。


    一瞬間,四周和頭頂的牆壁響起了格拉格拉的聲音,最頂上傳來轟隆隆的爆破聲,那聲音悶悶的,由遠而近,由沉悶變清晰。


    四周烈火焚燒,腳下地動山搖,但這一刻被愛人擁入懷中,這踏實沉穩的安全感,讓顧勵心頭的委屈潮湧而來,他額頭抵住陳奉的肩膀,忍不住哭了。


    “你這笨蛋……”


    陳奉的後半句話,顧勵沒有聽清。


    因為兩個人被轟隆震倒,地麵裂開,大量的河水湧了上來,遇到火焰一瞬間汽化!四周都是泥沙碎石和白茫茫的霧氣,墓室還在不停坍塌,陳奉拉著他躲到角落裏,就在下一刻,整個墓室分崩離析!


    顧勵深吸一口氣,死死地抓住了陳奉的手。


    大量湧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當胸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一滯,接著兩人被河水卷走,在一堆石塊泥沙間順著水流衝了出去。


    顧勵是被陳奉叫醒的。


    陳奉兩天沒進食,醒的居然比他快,把他搖醒了。顧勵睜開眼睛,瞧著湛藍的天空,隻覺得渾身都疼。


    陳奉看起來比他還慘,又是被火燒又是被水衝,美貌已不複存在。不過萬幸的是兩個人隨著分崩離析的墓室一起被衝出來,居然沒有被墓室的碎石砸傷。


    這地方似乎是一片荒野,也不知他們究竟被暗河帶出了多遠,連那個坍塌的墓室都見不到。


    陳奉扶著他,問道:“還好嗎?”


    顧勵皺著眉頭,揉了揉胸口,兩人相攜著往真定城的方向走。當然他們沒走多久,就被謝蓮帶著侍衛們攔住了。


    謝蓮見到顧勵,先是鬆了口氣,接著為顧勵這般淒慘的模樣暗自心驚。小譚已叫道:“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謝蓮揮揮手,後頭的侍衛趕著馬車上來。謝蓮帶頭,二十名侍衛齊刷刷跳下馬,跪地道:“臣來遲了!”


    顧勵與陳奉上了馬車。謝蓮倒是個細心的人,車上備著幹淨衣物,食米蛋漿,謝蓮又叫侍衛去去打了幹淨的水來,送到馬車上讓顧勵擦洗。


    顧勵與陳奉一道脫了衣服,看著兩人身上的痕跡,都是一般淒慘,兩人對視一眼,不禁失笑。


    馬車裏還備了傷藥,兩人互相幫忙,給對方上藥,顧勵問陳奉:“跟我一起去皇宮看看吧?”


    陳奉既然已經知道現在的顧勵並不是原主,自然也就沒理由再恨他。隻是仇人居然不是痛苦淒慘地死在自己手中,他在暗處蟄伏已久,積蓄力量,卻沒有報複到該被報複的人身上,反倒把夷辛折磨得不輕。


    他仿佛是一拳打空,心裏發悶,看著身旁顧勵被火燎煙熏的淒慘模樣,心中更是痛心。


    “我陪你一起去。”


    顧勵笑了一下,握住了陳奉的手。雖說之前被陳奉折騰得不輕,可現在能跟陳奉合好,他便不再覺得有什麽委屈的了。陳奉能為了他的安危,大老遠地從歐洲坐船趕回大楚,在海上顛簸了五個多月,這份神情厚愛,難道不值得他傾心回報嗎?


    陳奉靠上來,摸了摸他的耳朵,問道:“疼不疼?你這傻瓜!”


    他拿了藥膏,替顧勵擦在耳朵上。顧勵嗤笑道:“也不知道誰才是傻瓜?你口口聲聲說不認識我,馬文濤還沒動手,你倒先慫了。我就知道,你嘴巴上說的決絕,其實心裏還是有我的。”


    “馬文濤那狗東西,真是便宜他了!”陳奉想到此人,便怒火中燒:“這人有野心,卻沒頭腦,當真是個惡毒的蠢貨。”


    他隨著張慈兒攻入真定城後,張慈兒在城中搜索周聞深的兩個兒子,意外發現了枯井下的密道,找到了空墓室。張慈兒搜刮來的財物沒地方安置,正好放在這空墓室之中。他讓陳奉給空墓室設下機關,並把墓室上的出口封死,隻留枯井一個入口,這樣一來,便無需派太多人看守。


    張慈兒死後,陳奉立刻把他留下來的看守殺了,換了自己一個心腹,這心腹又挑了三個人,其中便有這馬文濤。他一向信任心腹,便未過問此事,哪知道居然會埋下如此大的隱患來,險些把夷辛害了。


    陳奉聰明一世,卻被一個蠢貨算計了,實在是慪氣。


    “對了,那些財物……”


    “我會叫人去搜索的。”


    陳奉點點頭,現在他已經用不到這筆錢,留給夷辛正好。


    對了,夷辛也應該不是他的本名,陳奉問他:“你究竟叫什麽?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又是什麽樣的?不妨跟我說說。”


    兩人有說不完的話,路卻終究是有終點的。馬車到了真定城縣衙,那地方被謝蓮帶來的人圍了,隻準進不準出,顧勵進去的時候,縣太爺正哆哆嗦嗦的,不知所措。


    見到把守的侍衛們向顧勵行禮,口稱陛下,縣太爺都呆住了,訥訥道:“您不是……不是楊舉人麽……”


    謝蓮冷冷道:“此乃當今聖上!”


    別說是縣太爺,兩名官差大哥都驚了,他們可都收了“楊舉人”給的幾十鈔,結果現在這人搖身一變,居然成了當今聖上?


    眾人登時稀裏嘩啦跪了一地。


    顧勵說:“都起來吧,不知者不罪。城外的墓地炸了,你帶人去看看,有沒有人員傷亡。”


    縣太爺忙不迭地把顧勵安置到後院,便帶人去城郊查看。


    顧勵看向謝蓮,問他:“你是怎麽找來的?京城裏還好嗎?貞兒還好嗎?”


    謝蓮一聽他這麽問,眼神登時就幽怨了,陛下原來您還記得京城啊?!


    謝蓮回稟道:“禁衛軍得了您的手諭,與京城守軍鬧將起來,牽扯出楊舉人的書童。您不見了,穆丞相當即命卑職守住皇宮,又讓人把楊舉人拿來審問,才知道原來您為了追……您身負要事,出京來了。穆丞相說,您既然要走了楊舉人的路引,想必要頂著他的名字住店,讓人沿途查問,果然便找到這裏來了。派旁人來接您,穆丞相都不放心,叫卑職帶了人來。至於小殿下,陛下放心,他在宮中有穆丞相等人親自護著。”


    顧勵也知道自己這般任性,給穆丞相、謝蓮他們添了好大的麻煩。他說:“這幾天辛苦你們了,待回了京,給你們放幾天假。”


    謝蓮謝了恩,看了陳奉一眼。他早就猜到這雙眸異色之人的身份,可看陛下的意思,是要把他帶回京城嗎?


    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的意思,他無法揣測,隻能憂心忡忡地退下。


    當天夜裏顧勵就睡在真定城縣衙後院裏,第二天繼續趕路。這般緊趕慢趕,五天後終於回到了京城。


    京城氣氛不同往常,雖然城門口依然有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可守衛明顯比平時多了一倍,查得也更嚴了。


    謝蓮亮了腰牌,很快便帶著隊伍進了城。已有人把消息傳到宮裏,是以顧勵等人來到宮門口時,穆丞相已帶人等候在承天門外了。


    穆丞相帶的人不多,不過江延書,崔釋,還有大理寺卿,從他方才進城後一路上秩序井然的景象來看,他離開京城這事,暫時還瞞在小圈子裏,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看來他這番離宮出走,把這穆丞相折騰得不輕啊。


    言官們不在,顧勵便鬆了一口氣,讓陳奉先待在馬車上,顧勵下了車,帶人來到穆丞相等人跟前,第一句話先承認錯誤:“是朕任性了。”


    第二句話明確功勞:“這幾天多謝穆丞相與各位愛卿了!”


    穆丞相神色肅穆,低頭見禮道:“陛下回來便好。”


    江延書鬆了一口氣,苦笑道:“陛下,臣也上了年紀,可禁不起驚嚇了!這種事,下次萬萬不要再有了。”


    顧勵誠懇道:“這次都是朕的不是。”


    江延書與其他人勸諫了兩句,便先行告退,穆丞相站著沒動,看樣子是有話要說。


    顧勵原以為穆丞相這是生了他的氣,想私底下說他兩句,哪知道穆丞相下一句話就是:“陛下,您馬車上那位,何不讓他下來?也讓老臣見上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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