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下了雪沒多久,北直隸也開始下雪了。顧勵於是又開始憂心忡忡,擔心遼東那地方炭火不夠,要把官兵們凍著。


    焦烈威給他來了塘報,說了棉衣棉被木炭都準備著了,讓陛下不用擔心,開始下雪了反而是好事,說明今年建虜大概率不會南下了,有小股部隊遊襲也不要緊,冬天時堅壁清野,拿水往城牆上一澆,瞬間冰封全城,建虜撈不著好。


    焦烈威又替手下人向他請功,這次居然還是傅少閣。原來焦烈威讓傅少閣又私下裏去了一趟盛京,找人給阿巴赫吹了耳旁風,這才終於把開戰一事按下了。


    傅少閣為這事還受了傷,焦烈威表示他不在塘報裏給傅少閣提一嘴,心裏過意不去,至於要不要封賞,那當然是看陛下的了。


    顧勵想了想,身為人君,需得賞罰分明,傅少閣犯了錯,罰他戍邊,既然立了功,也該獎賞,於是讓李棠準備了一千鈔,十匹絹布,二十斤土豆送到遼東去給傅少閣。


    於是好不容易吃完方從鑒給的十斤土豆的傅少閣,再看到陛下讓人送來的二十斤土豆,一向冷靜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裂痕。


    北方到了飄雪的季節,那麽夏天種的土豆也差不多可以收獲了。這次土豆種植範圍廣,土豆的價格也終於降了下來,顧勵再次在《大楚晨報》上建議老百姓把糧食屯著,把土豆吃完,注意不要食用發芽變青的土豆。


    此外,從北直隸到南直隸那條官道,終於修好了。顧勵還真想親自坐馬車去看看。不過他近來微服私訪,朝臣們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些,諫言們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怎麽說了,他就不要在這些朝臣們纖細脆弱的神經上反複橫跳了,他真要出北直隸,是會被朝臣們拚死阻攔的吧。


    穆丞相倒是頗歡喜,坐著馬車出了一趟京城,傍晚時分回來,告訴他這官道從前是石板鋪的,壞得厲害,早該修了。工匠們用水泥修補了路麵,又把路麵加寬了,現如今官道寬敞平坦,能容納八輛馬車相向而行。


    顧勵則是想著,水泥路麵已經鋪好,柏油馬路什麽時候可以提上日程?


    水泥官道修好了,工部的官員們也都回來了。崔釋在戶部與他們核對過這次修路費用,確認與預算出入不大,便回稟了顧勵。顧勵賞了些財物絹布,讓工部的官員們回去好好休息,畢竟明年修橋鋪路還得他們上呢。


    搜查白員工作也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其他府縣也有這種現象,隻是鬧得不如江西湖廣一帶嚴重,四川貴州嚴重一些,都察院抓了兩千多人回來,其他地方倒都還好,搜查出來的白員總數不過一千。


    年底既然到了,各種繁瑣的祭祀儀式也要排上日程。顧勵每次大清早從被窩裏爬起來時,看見睡得香甜的貞兒,都在想著一句話:天冷了,該讓顧由貞小朋友上學了。


    修建水利工程的聶光裕和夏星騁等人也終於在過年之前回京複命了。他在平陽府上遊引了一條支流,在開墾出的荒地邊建了水庫,當地政府已經驗收過,還向顧勵上了奏折,表示水庫的灌溉量足以覆蓋開墾出來的田地,已準備過了冬天便把黃河邊的老百姓們往這裏遷,把黃河邊的地方空出來,種植樹木和蘆葦。


    這位知府也是新換上沒多久的,穆丞相稱讚這位知府頗有才幹,顧勵還是不放心,特意去了手諭,交代他在遷居時需得注意方式和手段,不可強逼百姓退耕還田,可適當出一些優惠政策,譬如還田三畝可得新田四畝等等。


    顧勵修建水庫,開墾田地一事,朝臣們都知道。但是他要黃河邊的百姓們把良田讓出來種植林木蘆葦,就有不少人表示不以為然,並認為黃河漲水,是神明或者天意安排,種樹和蘆葦能有什麽用,勸顧勵不要把錢往水裏丟。


    要說服他們十分困難,因為顧勵沒辦法跟他們解釋這種環境科學,這事情他隻能頂著壓力幹下去,所以地方官在安置老百姓的時候,手段需得溫和,若鬧出什麽強行拆遷的事,到時候民怨沸騰,言官們一定會罵得更厲害。


    聶光裕忙活了大半年,也該獎賞他了,顧勵讓人給他送了錢、布匹,糧食,至於要不要升他的官,需看後效。


    快過年了,今年大家都很辛苦,該賞賜的賞賜一波,該慰問的也要慰問一波。顧勵讓人給各地的藩王、直殿監的宦官、皇莊上勞作的內侍還有謝杏村、吳老三的家人都送了些慰問品過去。


    至於明年的工作,也該提早做安排。有官員向他提議,既然今年土豆大豐收,糧食可以省下來,不如由朝廷在各地方上建平準倉,按市價收來老百姓手裏的糧食,堆入倉內,遇到荒年便可開倉放糧。


    這項建議看起來倒是挺美好,但是顧勵和穆丞相都不太讚同。但凡有政府插手的工作,就有腐敗官僚上下其手的機會,平準倉在以前的朝代也搞過,但是最後都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畢竟在購買糧食的時候,誰能保證吏胥們不會搞壓價強賣那一套?糧食收上來了,會不會有人中飽私囊?看管糧食的人,會不會監守自盜?地方官會不會把平準倉的糧食挪作他用?


    雖然顧勵這一年來抓貪官抓惡吏花了很大的功夫,聽耿崇明說,地方吏治較往年好多了,但顧勵不想給這些地方官任何一點可以壓迫剝削的機會。


    而且把糧食留在老百姓手裏頭,老百姓自己會進行調節,何必一定要建平準倉呢?


    穆丞相與他也是同樣的看法。


    此外,穆丞相已把明年耕種玉米、紅薯、花生的事宜布置好了,開春了便可安排下去,他這倒是提醒了顧勵,顧勵把李棠叫來,交代他:“明年皇莊內不用再種土豆紅薯這些了。”


    李棠有些不解,說:“陛下,土豆這東西老百姓們喜歡,產量又大,怎麽不種呢?”


    顧勵向他解釋:“全國各地的土豆紅薯產量,足夠供應全國,皇莊上種的糧食,正好可以保存起來,待到荒年時開倉放糧,接濟百姓。”


    李棠懂了,這是皇上個人為民間建的平準倉。


    陳奉近來終於順了許多。


    有夷辛未卜先知的卷宗相助,再加上陳奉坑蒙拐騙,蠱惑人心的本事,要取得尼德蘭等國的好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再加上他來到歐洲後結交的幾位好友幫忙,很快陳奉就取得了大部分新教國家的支持,在英格蘭建立了一家私人獨立的聯合銀行,新教國家參股,聯合銀行發行紙幣,用紙幣取代貴金屬本位製,對抗天主教國家。


    聯合銀行的資產總額迅速增加,陳奉終於明白這種紙幣魔法究竟妙在哪兒了,他用紙幣為這些國家解決了打仗軍費,同時也壟斷了紙幣的發行權。有數個國家為他背書,聯合銀行發行的股票節節高升,每一天早晨睜眼醒來,銀行的資產都會刷新上漲——這就是不斷膨脹的泡沫,是操控在陳奉手中的魔法。


    甚至,他還可以以銀行的股權為籌碼,對每一次戰爭進行投資,有夷辛未卜先知的卷宗在手,他永遠都不用擔心自己投錯了對象。


    不過短短幾個月,就連傲慢保守的黎塞留也派人前來傳話,希望他和陳奉之間的友誼,還能為法蘭西在聯合銀行的股東間保留一席之地。陳奉自然樂意賣他一個人情。


    在海麵上來回奔波了數月,再次來到法蘭西,他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參加了幾次宴會,陳奉就對這種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手段感到了厭煩,讓家仆能推就都幫他推了。


    他在巴黎租了宅邸,這些家仆們也都是請朋友幫忙雇傭的,都是些年輕英俊的仆人,可無論是這些人也好,宴會上那些精致而諂媚的麵孔也罷,都無法讓陳奉激動。


    離開大楚已有大半年了,現在這個時間,大楚應當正在度過農曆新年吧,也不知夷辛過年時,是不是一個人呢?


    都已經過了這麽久,被騙的氣憤已被時間消化,如今剩下的,也不過是立場懸殊的惆悵和不想承認的思念罷了。


    陳奉沒有獨處多久,因為他有客人來了。


    這兩名客人都是從事海上貿易的商人,最近剛從遙遠的東方運了一批絲綢茶葉繡品等東西來販賣。


    兩名商人還以為這位法蘭西新貴把他們找來,是為了買他們的絲綢茶葉,熱情兜售吹噓了一番,陳奉靜靜地聽了,臉上難得地帶了點微笑。


    “你們既然剛從大楚過來,那裏近來如何?”


    一商人說:“比起以前有極大不同,可認真說起來,又說不上來。”


    另一名商人就機靈多了,說:“大楚人很聰明,個個都是烹飪天才!這次我們去大楚,發現了好幾種民間流行的新作物,這些作物我們在其他地方都見過,但隻有大楚人研究出了好幾種烹飪方法。”


    陳奉思索道:“是麽……這一定是夷辛的功勞。”


    “大楚的居民安居樂業,一切都井井有條,治安穩定,那景象比以前我們去時見過的要好很多。”


    陳奉點點頭:“那不奇怪……夷辛總是很聰明,又很有辦法的。”


    商人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見他感興趣,搜腸刮肚,又說道:“還有,大楚印刷的一種叫《大楚晨報》的書冊十分受歡迎。無論走到哪兒,都能看見有人讀這種書冊呢!那些不識字的居民,常圍著讀過書上過學的,請他們幫讀。”


    《大楚晨報》?是了,夷辛可是有在這上頭刊登文章的!見不著他的麵,能看一看他寫的文章,也是好的。


    陳奉眼睛一亮,問道:“你們誰帶了《大楚晨報》來麽?我想看看。”


    “閣下,咱們雖然能說兩句,可大楚的文字到底是不認識的……”


    另一名商人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連忙道:“我的船上有個認識大楚文字的小夥子!他喜歡買這種書冊,我叫人去把他叫過來。”


    陳奉點頭。


    商人立刻快步出去。


    陳奉又問道:“還有沒有其他的?”


    商人想了想,說:“這次去我發現,大楚人都很愛他們的皇帝陛下。這可真是稀奇,不過我不曾見過這位皇帝陛下,所以也不知他是否當真如傳聞一般寬厚親和。”


    “寬厚親和?”陳奉冷笑一聲,這肯定又是夷辛為他賺下的好名聲,苦活累活都是夷辛幹,好名聲都是狗皇帝的,真不知夷辛為什麽要幫他!


    等了片刻,那位去找人的商人終於回來了,還帶著一疊書冊。陳奉迫不及待接過來翻看,哪知道從頭翻到尾,厚厚一疊冊子,作者卻都是些陌生人。


    顧宜興不見了,金庸先生也不見了。


    陳奉有些焦慮,把冊子一本本翻過,居然沒見著一篇署了顧宜興姓名的。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宜興累病著了,不能動筆了嗎……”陳奉想了想,嘿了一聲,道:“我管他做什麽,這小騙子聰明得緊,連我都能耍得團團轉,難道還能出什麽事不成?”


    話是這麽說,可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他讓家仆賞了兩名商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請他們若有這種《大楚晨報》,都為他帶來。


    商人離開後,陳奉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翻了會兒報紙,仔細收好了。


    他最近工作繁忙,剛在這陌生的土地上紮穩腳跟,他雖然雪膚翠眸,可到底是一張陌生麵孔,根基尚淺,聯合銀行關係到這些新教諸國的經濟,這些人嚐到了發行紙幣的好處,便貪婪地還想要更多。


    他需得打起精神一一應付。


    陳奉一麵周旋在諸國之間,一麵暗地裏讓人打聽大楚那邊的消息。可是他托人找了近期從大楚回來的人,會購買《大楚晨報》的不多,而這些報紙上,居然還是沒有出現過顧宜興三個字。


    他從大楚帶來的手下被放在英格蘭聯合銀行的總部,這天他過了海,回到銀行處理公務,聽底下人匯報工作。


    手下人匯報了工作進度,把公事處理完,有些遲疑,問他:“主人,聽說您在打聽大楚那邊的消息,咱們剛來這地方沒多久,您說想開公司,都還沒提上議程,咱們這就要回去了嗎?”


    這手下與孫祥漲一樣,都是自他加入叛軍時便跟著他的,陳奉解釋道:“沒有這事,要回大楚,也得等咱們羽翼豐滿了再說。”


    手下問道:“那您……您為什麽叫人打聽大楚的消息?還、還特意讓人去找那《大楚晨報》來?難道……您是為了打聽顧宜興的消息?”


    陳奉沉默不語。


    “顧宜興騙了您,難道您如此輕易就原諒他了嗎?”


    陳奉立刻說:“當然不會!”


    “可我看您隻是嘴上說說狠話罷了,心裏從來沒放下他!主人,您可得清醒些,咱們翻山過海,好不容易來到此地,剛紮下根基,您可不能感情用事,毀了大業啊!”


    陳奉掃了他一眼,背過身去,說:“我心裏都有數,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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