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勵為江夏生解開繩索,方才正是他使計調虎離山,救出了江夏生。江夏生拉著他,躲開幾名家仆,翻過一處院牆,到了一處沒什麽人的院落內。


    江夏生跳上房頂,四下裏掃了一眼,已了然於心。這處宅邸足足六進,他方才是被關押在後院的一處靜室內。


    江夏生看了分明,輕輕跳下來,拉著顧勵道:“我送您出去!”


    顧勵問:“你沒什麽要跟我說的?”


    “等您安全了再說!”


    江夏生帶著顧勵,繞過院子,往南邊走,快走到院門口處,一隊家丁持械趕來,領頭的一名武人喝道:“都頭說了,他們一定還在院內,給我搜!”


    江夏生連忙拉著顧勵後退,想了想,往另外一個方向去。然而這幫人反應機敏,早已派人把各個出口全部攔住。江夏生幾番突圍,險些被發現,隻能拉著顧勵退回院內。


    他急得臉上冒汗,想了想,說:“卑職……我帶您去主院暫時躲一躲。這處宅邸的主人乃是成親王,也不知他在不在,您需得小心,免得與他打了照麵說不清楚。”


    顧勵一怔,問道:“你怎麽知道是成親王?”


    “我在行動之前,已先調查清楚,方才上房頂時看過全貌,這地方正是成親王的一處別業,他來的極少,京中知道的人不多。”


    是以特別適合用來囚禁刑訊。


    對小譚和他動手的人,應該是成親王了。


    顧勵想的卻是,成親王為什麽要把“顧宜興”綁到此處來?看來自己收了他的皇莊財產,他不服氣啊。報複不了自己,能報複“顧宜興”也是好的。還好已經讓謝蓮先一步把小譚送回去了,否則小譚若還留在京中,難保不會被人報複。


    他還不知道小譚的遭遇,正暗自慶幸。江夏生拉著他,小心往主院的方向撤退。哪知道轉過一處院門,一隊人馬快步趕來,將他們去路堵死。


    江夏生一驚,連忙帶著顧勵後撤,豈料來路也被人堵死,他們竟是被包了餃子。


    那武人頭領走出來,看著顧勵,問道:“你又是什麽人?”


    那文士已看見了顧勵,越眾而出,在武人耳邊小聲說:“他就是顧宜興!”


    這文士是談墨!顧勵想起他來,自己曾在宣城伯的唱堂會上見過他,還是他帶著自己進伯府的。


    這人居然是成親王的幕僚嗎?


    武人頭領揮手道:“顧宜興留下,另外一個,殺了他!”


    武將家丁們一擁而上。


    江夏生有功夫在身,護著顧勵左衝右突。顧勵見他沉著冷靜,又想起黃豆信號,那信號必定不是留給自己的。他小聲道:“你還有什麽後招,趕緊使出來吧!”


    江夏生還沒開口,就聽見院落外傳來喧嘩之聲:“順天府辦案!爾等私自關押朝廷官吏,還不快束手就擒!”


    原來這就是江夏生的後招!


    武人統領臉色一變,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騎到老子頭上來了!”


    他看向談墨:“你快去稟報王爺!”


    談墨嘿了一聲:“王爺自地牢裏染了風寒,身子不適正在休養,談某可不敢去觸這個黴頭!”


    原來成親王眼下就在這別業之內,顧勵心說他可得小心了,若跟成親王打了照麵,自己一個堂堂一國之君,微服跑到王爺的別院裏來,那就說不清楚了。


    武人統領見指揮不動他,臉色難看,帶著人要出去阻攔順天府的官差們。走到半道,已與突闖進來的官差們撞上。


    武人統領喝道:“你們這幫順天府的狗,前陣子才攪和了宣城伯的堂會,今日又來我主人家撒野!知不知道我主人是誰?!”


    官差道:“管你是誰!我們順天府的捕頭被你們抓了,趕緊把人交出來!”


    見說不通,兩撥人纏鬥起來,一時間院子裏亂成一團,處處都是呼喝打鬥之聲。顧勵原本被江夏生護在身後,忙亂間,一人繞到他身後,照他腦袋上一敲,顧勵兩眼一黑。


    江夏生再回頭時,竟不見了顧勵的人影,不由得大驚失色。他已經知道小譚的仇家正是成親王,這仇什麽時候都能報得,眼下最要緊的是顧勵的安危,顧勵不見,他打開圍擋的家丁們,在院子裏四下亂竄,又不敢喝破顧勵的身份,隻是叫:“宜興!宜興!”


    四下裏無人應答,江夏生怒了,衝那武人統領罵道:“快把顧宜興交出來!他若是有事,十個你家主子也不夠賠的!”


    這番打鬥動靜,終於驚動了主院內的成親王。他皺起眉頭,叫人來詢問:“外頭是誰在撒野?!我不過叫你們把一個小小的顧宜興抓來,怎地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一群廢物!”


    顧勵睜開眼,隻覺得頭疼得厲害,四肢酸脹不已。他掙紮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竟被人捆了,丟在一張拔步床上。天青色的床帳宛如青煙,與室內的熏香勾連,讓顧勵很是眼暈了一陣子。


    待那陣頭疼終於好轉一些,顧勵勉強抬起身子,望向窗外,天色已有些暗了,也不知自他昏迷過了多少時辰。


    這地方又是哪裏?


    是誰把他綁到此處來的?


    顧勵沒琢磨多久,臥室的門便開了。顧勵自朦朧的床帳看去,先瞧見的,是兩撇長須。


    談墨。


    談墨已快步走來,急急地掀開床帳,似是怕他跑了似的。見他安安穩穩地綁在床上,談墨鬆了口氣,笑道:“宜興啊宜興,知不知道我為了保住你的性命,花了多大功夫?你說說,你要怎麽感謝我?”


    成親王要綁“顧宜興”,談墨偷偷把他弄出別莊,送到自己的住處,委實花了一番功夫。為了不讓人起疑,他不敢離開太久,匆匆把人送回來,便又回了別莊。忍到這個時辰才回來,早已是急不可耐。


    顧勵問道:“江巡捕呢?!”


    “你問他做什麽?難不成他真是你的相好?”談墨動手解開顧勵身上的繩索,捆住他手腳的卻不敢解開:“你跟著他有什麽前途,不如跟了我……”


    談墨說著,便猴急的壓了上來,顧勵又惡心又恐懼,脊梁上冷汗直躥,不斷掙紮怒罵:“你這□□犯!快放開我!”


    不得了了!看來他也要跟清朝一樣,下令禁止男子之間的性行為了!


    顧勵慌得一匹,又是惡心想吐又是害怕□□不保,手足無措,慌張掙紮間,屋子的門再一次被踢開,談墨剛轉過頭看去,便被一劍刺入心口。


    談墨倒了下去。


    顧勵驚魂未定,看向逆著天光的人,第一次覺得他有如天上神兵。


    “陳奉……”


    陳奉氣壞了,一腳把談墨的屍體踢開,看著顧勵衣衫不整的模樣,有心想教訓他兩句,顧勵卻先委屈起來,一頭紮進陳奉懷裏。


    陳奉一僵,拍了拍顧勵的肩膀,生硬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已經把他殺了。”


    顧勵想起陳奉殺了人,心頭惴惴,坐直身體道:“你怎麽會來的?”


    陳奉聽他提起這個,捏著顧勵的臉,咬牙道:“因為我也在找‘顧宜興’!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為什麽你會是顧宜興?!”


    陳奉解開顧勵手腳的繩索,把人拉起來,替他整了整衣服,瞧見地上的談墨屍體,氣不打一處來,又踢了一腳。


    這陣子的《大楚晨報》他都看過,對京城中種種動向了如指掌。可以說,若不是那天顧宜興在報紙上刊發了《反討賊檄文》,皇帝想要徹查貪汙案沒有這麽順利,而若是沒有金庸先生在報紙上刊發《射雕英雄傳》,為《大楚晨報》打開了銷量,《反討賊檄文》寫出花來也無用。


    而且看《大楚晨報》上日日刊發的“每日天氣”,精確率達九成五,便是陳奉自己測算,也沒有這麽準。想起攻城那日的大敗,他也聽聞了有人為皇帝測算天氣,不像朝中文人們推測此為靈台某位掌事太監的手筆,陳奉認定,是賽先生在背後相助,為狗皇帝測算天氣。


    所以,這《大楚晨報》,定然是狗皇帝的手筆。以狗皇帝的智商,怕是想不到要用這個法子在民間掌握話語權,必然又是賽先生在為他出謀劃策。


    賽先生待在宮裏,他是幹不掉了,可是這顧宜興等人,難道還不能抓來幹掉?


    他一直在派人暗中打聽這兩人的下落,聽聞顧宜興高調舉辦文會,早派人盯著了。不過江夏生自出場便擋著臉,此後被擄走,輾轉到了成親王別業中,他不能進去,隻能自暗處窺探,順天府的衙役們突然闖入,接著又看見顧夷辛昏迷不醒,被人從別業後門中悄悄弄了上馬車,當即毫不猶豫跟了過來。


    他派人留在別業外觀察動向。順天府的衙役們一番大鬧,他手下人在外圍打聽,隻聽到順天府的衙役要求對方交出顧宜興,武將家丁們一口咬定不知道什麽顧宜興,把事情鬧大了。


    手下向陳奉稟報這結果,陳奉左思右想,隻有一個解釋,顧夷辛就是顧宜興?順天府的衙役們前來索人,所以成親王提前讓手下人把顧宜興轉移走?


    陳奉算是猜對了一半。他掃了顧勵一眼,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陳奉這模樣有些嚇人,不過顧勵算是被他嚇出膽子來了,麵不改色心不跳,說:“沒錯,我的確就是顧宜興!不過那些文章,都是俞公公要我寫的,他都這樣要求,我怎麽能不答應他?”


    陳奉思忖著,打量著顧勵。


    “你想幹掉我?”顧勵一下子就猜中了陳奉原本的想法,說:“你殺了我也沒用啊,一個顧宜興倒下了,還有千千萬萬個顧宜興站起來。我死了,俞公公照樣可以找別人為他寫文章,顧宜興不過是個署名而已。”


    陳奉垂著碧色眸子,若有所思問道:“那你認不認識金先生?他想必也是為俞公公辦事的。”


    顧勵一下子明白了陳奉的意思,趕忙在心裏向金大俠道歉:現在您的文章暫時由在下借用,但是在下是為了順利推行報紙,好在民間掌握話語權,推行在下的政令和政治主張,絕對沒有借您的小說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陳奉這小狐狸說白了還是在針對在下,還望您恕罪則個。


    陳奉已等得不耐煩,挑起眉:“到底認不認識?”


    顧勵說:“不認識。天師,您想想,《後楚晨報》能打開銷量,都是借助了《射雕英雄傳》的魅力,狗皇帝想必極為器重金庸先生,您想對他動手,怕是不能夠。”


    陳奉琢磨,的確是這樣,又有些不甘。顧勵拉著他:“行了,暫時別想那麽多了,先帶我出去吧!”


    陳奉帶著顧勵出了房門,沿著他進來的路出去。路過花園,草叢裏露出一雙腳,顧勵嚇了一跳。


    陳奉說:“不用怕,已被我打昏了。”


    他說著,把那雙腳往草叢裏踢了踢。


    這倒黴催的應該是談墨的家仆,顧勵緊緊跟著陳奉,貼著他,就怕走慢了被人撞見。


    陳奉嘖了一聲,道:“若當真這麽怕,許你牽著陳奉哥哥的手。”


    顧勵小聲道:“陳奉哥哥?我看你是個弟弟。”


    陳奉哼了一聲:“嘴硬。”


    說著,還是悄悄伸出手來,握住了顧勵的手。


    顧勵心裏微微一動,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方才差點以為□□不保了,在落難的時候有人挺身相救,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啊。


    談墨的家宅不大,走了十來分鍾,顧勵便跟著陳奉出來了。一輛馬車就在街邊等著,陳奉推著顧勵上了車,跟著坐進去,猶豫了一會兒,說:“去鳴玉坊。”


    顧勵問道:“你住在鳴玉坊?”


    鳴玉坊與正西坊一樣,有好些胡同,不知陳奉住在哪條胡同內。


    陳奉不答,看著顧勵,問道:“不是給你留了銀子和信麽?為什麽還逗留在京中?”


    顧勵早想好了如何作答,當即毫不猶豫道:“你說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啊,這狗皇帝還沒死,我可不會這麽容易就走!”


    陳奉無奈,咬牙又捏了他一把:“那也無需留在那姓俞的身邊!這段日子,他有再欺負你麽?”


    顧勵咳了一聲,不明白陳奉幹嘛好端端的問這個,他從前從來不關心自己這顆棋子的死活的。


    “還不是老樣子。留在俞公公身邊,我可以打聽到更多的內圍消息,你看,就連《大楚晨報》都交給我來捉刀,能得他如此信任可不容易。”


    陳奉卻是無法忍受似的,抓住顧勵的手,說:“你非得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行,隻是別待在那姓俞的跟前了。做些別的,也一樣能打探消息。”


    顧勵奇道:“為什麽忽然不許我接近俞公公了?你不準我待在他身邊,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陳奉卻是說不出話來,不一會兒,竟連耳朵尖都漲紅了,怒道:“不許你去就是不許你去!”


    顧勵道:“蠻不講理!你既然不要我這顆棋子了,就別再來管我,我待在俞公公身邊,與你何幹!”


    陳奉怒道:“你怎麽就不肯聽話,難道你喜歡被姓俞的折磨?”


    “是你自己說的,為了成就大業,忍受一點皮肉之苦又有何難。”


    這是陳奉初次見到顧夷辛時說的話,這時卻被對方拿來堵嘴,一時間有些憋氣,賭氣道:“好吧,你愛怎樣便怎樣,我不管你了!”


    好不容易跟陳奉重新搭上線,顧勵怎麽可能真的跟他一拍兩散,他還要從陳奉嘴裏撬出寶藏的下落呢。


    他拉住陳奉的手:“行了,咱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你好端端的,做什麽跟我生氣?”


    陳奉氣恨咬牙,不理他。


    “我從俞公公那裏得了消息,該怎麽告訴你?你現在住哪兒,我還不知該怎麽跟你聯係呢?”


    陳奉怒氣未消,揪著顧勵的衣領道:“用不著,我想知道什麽,自己會找人打探!”


    他說罷,叫車夫停下來,把車簾子掀開,讓顧勵出去。


    顧勵一頭霧水,下了車,一臉懵逼地看著馬車駛遠了。


    陳奉這小狐狸……不行啊,若是結了婚,一定是那種在高速上跟老婆吵了架,會把老婆丟高速上自己開車跑掉的丈夫!


    不知怎麽的,顧勵的腦回路詭異地想到了這個。


    而且,他到底為什麽跟自己吵架?這小子好些天不見,脾氣怎地又變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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