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仆婦連忙將她攔住,哭成一團。


    一官兵看不下去,停下了手,小聲道:“頭兒,要不算了,她們就不搜了……”


    官兵頭領罵道:“這樣你就心軟了?你知不知,當年郭總兵是怎麽被夏星騁和王正這兩個把持朝政的卑鄙小人害死的?郭總兵鎮守宣府,因為不肯向王正行賄,被王正這狗太監誣陷,革職查辦,夏星騁這狗官為討好王正,以十項罪名彈劾郭總兵,最後郭家流放戍邊,家財籍沒。郭家老小都死在了戍邊的路上!這血海深仇,我可不敢忘!”


    他說一句,夏星騁的臉色便羞愧一分,說到最後,夏星騁已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官兵又道:“夏星騁這老賊害過的人,幹過的壞事,何止這一件!今日受怎樣的羞辱,都是他咎由自取,天道好輪回啊!”


    夏府門前這番動靜,吸引了不少人駐足。其中亦有不少夏星騁的同僚。


    眼看家中女眷要受侮辱,夏星騁麵子裏子都拋下,尊嚴體麵全不顧,向圍觀中人求助道:“陳郎中!還請你為老夫說兩句話,老夫雖然一朝踏錯,但也並非壞事做盡,河南饑荒時,老夫還曾命家人放糧賑災……”


    哪知道被他求助的兵部職方司陳郎中卻冷笑一聲,大義凜然地斥責道:“夏禦史,你開倉賑濟糧食,不過是在沽名釣譽罷了!你家良田千畝,糧食堆滿倉,十年也吃不完,用來賑災還可為自己博取名聲,總好過堆在倉裏爛光了!”


    夏星騁萬萬沒想到陳郎中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愕然道:“陳繼才,當初你上疏彈劾曹默汝,得罪曹存霖,是老夫為說好話,否則你焉能如今日這般,大義凜然地斥責老夫?想不到你恩將仇報,何其虛偽!何其卑劣!”


    陳郎中冷笑道:“曹默汝仗著他叔叔曹存霖是皇帝跟前的寵臣,在王恭廠作威作福,貪墨軍需,放貸漁利,我上疏彈劾他,難道還有錯?!”


    曹默汝在民間名聲一向不好,聽聞陳郎中居然彈劾過曹默汝,圍觀人群登時一片叫好,誇讚他乃是忠直之臣。


    人情冷暖,夏星騁算是看明白了,一時間心酸悲苦,湧上心頭,涕淚連連,高聲道:“罷了罷了!千錯萬錯,錯都在老夫!老夫今日願一死以謝天下!但求我府中家眷老幼得以苟全!”


    夏星騁說罷,來到井邊,眼看要跳下去,遠處兩人縱馬疾馳而來,高聲道:“且慢!”


    馬上兩人皆是少年郎君,一身督察院的官服,英姿颯爽。官兵道:“喲,是來為你們夏禦史送行的麽?”


    少年郎君跳下馬兒來,高聲道:“是穆丞相命我二人前來監督抄家事宜。穆丞相說了,諸位需得秉公辦理,不徇私情,也不能故意刁難,若是鬧出人命來,陛下那裏可不好交代。”


    聽見這話,官兵哼了一聲:“穆丞相這好好先生,恁地多事,他當這心黑手狠的狗官會念他的好麽!”


    話雖這麽說,到底還是饒過了婦女家眷們。


    陳奉坐在樓上,靜靜地看著。他身側還坐著一名中年男子,麵容普通,身材短小,唯有眼中偶爾泄露出一點精光。


    中年男子道:“陳天師,茶涼了。”


    陳奉問道:“我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中年男子道:“二條胡同那處房舍,房主的確姓俞,至於是否當真是宮內太監,這個就查不到了。”


    “行吧。”陳奉一掃袖子,站起來,戴上氈笠:“聽聞皇帝過兩日要巡視軍營,你去好好準備準備,咱們送他一份大禮。”


    中年男子躬身應諾。陳奉走下茶樓,自後門離開,上了一頂小轎。


    轎夫頗為熱情,問陳奉去哪兒。陳奉聽見他聲音,愣了一下,道:“去文思坊二條胡同口。”


    轎夫道:“喲,您也是去那兒啊。這可巧了,昨兒個我剛去過呢。”


    陳奉問道:“‘顧哥兒,俞相公命小人來接您了。’是你說的吧。”


    轎夫一愣,說:“您怎麽知道?”


    陳奉早聽出了他的聲音,問他:“俞相公是誰?”


    轎夫大大咧咧道:“嗨,小人也不清楚啊。雇主這麽交代我的,‘敲三次門,記得說‘顧哥兒,俞相公命小人來接您了。’雇主這麽交代,小的便照做就是。”


    陳奉抬起眼睛:“是誰雇的你?”


    “絨線胡同的陳把式,在這京城裏駕馬車的。”


    陳奉疑竇頓生。


    顧勵坐在桌前,寫寫畫畫,待墨跡幹了,收起折好,照舊跟周長順一起,繞到北膳房後頭,他換了幅巾深衣,出了皇城,今天天氣陰沉,冷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估摸著過幾天就要下雨了。


    這次換了輛馬車,這位車把式不像上次的那般健談,不聲不響地把顧勵送到了二條胡同口,顧勵付了車錢,走進房舍。


    陳奉就端坐在房中,敞著外衣,頭發披散,正看著窗外入神。見顧勵進來了,陳奉問道:“今天這麽早就來了?俞公公沒挽留你?”


    顧勵大大咧咧走進去:“那還不是為了你!”


    他在桌前坐下,問道:“你早上吃什麽了?昨天那小麻鴨還有沒有?”


    “廚房裏有剩下的,自己弄去。”


    顧勵流著口水,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渾然未覺察到身後粘著一道探究的目光。


    不多時,他端出一碗鴨澆麵,坐得離陳奉遠一些,快活地邊吹氣邊嗦麵。


    陳奉問道:“怎麽?俞公公竟連早飯都不給你吃?”


    顧勵垂著長長的睫毛,專注地吃麵,隨意道:“嗨,都是些清湯寡水,吃起來沒甚滋味!”


    陳奉微微一笑,左手托著腮:“那你就多吃一點吧。”


    顧勵這才覺得有些奇怪,陳奉這小氣鬼,什麽時候這般大方了?他抬起頭,隔著鴨澆麵的霧氣與陳奉目光對上,忽然感覺到一陣冷意。


    陳奉雖然在微笑,可看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死人。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和叫喚聲:“顧哥兒,俞相公命小人來接您了。”


    顧勵毛骨悚然,昨天為了讓自己的背景顯得更真實可靠,最大限度地得到陳奉的信任,他才特意雇人來敲門,可是今天他沒安排這一出啊!


    陳奉站起來,微笑著走向他:“瞧瞧這是怎麽了?你才剛回來,俞公公就派人來接你了,對你可當真是寵信得緊呢!”


    門外響起第二次叫喚。


    顧勵釘在原地,沒動。


    陳奉伸出手,那修長白皙的手指,仿佛是濕冷的海藻,纏上顧勵的臉頰:“怎麽不動了?”


    門外的第三次呼喚聲響起,那聲音落下後,屋內陷入一種緊繃的安靜。顧勵忽然站起來,往門外跑,陳奉反手一抓,把他摔在床上,反扣住雙手,膝蓋頂在他背上:“這就想跑了?怎麽不裝下去了?”


    顧勵掙紮道:“陳奉!你放開我!”


    “昨天你為什麽突然跟我吵架?讓我猜猜,是怕我看見你的身體吧?是不是身體上壓根沒有俞公公留下的痕跡?甚至連俞公公這個人都是你杜撰的?!”


    顧勵罵道:“陳奉!你不要聽了別人幾句閑言碎語,就懷疑我!你這般不信任我,對得起我嗎?!”


    “聽你說一百句,都不如我自己親眼所見來得真實!”陳奉按住顧勵的肩膀,一隻手伸至他身下,扯開了顧勵的衣服。


    然後被顧勵身上紺青發紫的痕跡驚呆了。


    陳奉一個晃神,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顧勵坐起來,飛快地攏上衣服,折好的紙張自懷裏掉了出來。


    陳奉眼疾手快,奪過紙張。顧勵罵道:“還給我!既然不信我,就別要我的東西!”


    陳奉按住他,一隻手把紙張抖開,隻見上頭用蠅頭小楷寫著:蜃景呈像原理。


    然後就是些“折射率”、“空氣濕度”、“密度”之類的天書。雖然是一筆爛字,內容也看不懂,但陳奉直覺這是了不得的東西。


    “明光閣上的佛影,就是這麽來的?”陳奉把紙張小心折好,放入懷中,看向顧勵,帶著幾分疑惑探究。


    顧勵哼了一聲,問道:“你不是不信我麽?就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陳奉道:“我現在給你機會,你可以好好解釋了。”


    “你這般傲慢,我偏不說。”


    “給了你機會就要好好珍惜,我的耐心有限。”陳奉冷著一張臉,顧勵毫不懷疑,如果他再不做出解釋,讓陳奉信服,陳奉一定會殺了他。


    顧勵隻得說:“我不曾欺瞞過你,我能杜撰出一個俞公公,難道還能杜撰出這座屋宅,杜撰出這紙上的內容?更何況,我這一身傷痕,你不是也看見了?昨天不願當著你的麵換衣服,其實是怕嚇到你!”


    顧勵攏起衣服,遮住了這一身拔火罐留下的痕跡。


    為了讓痕跡自然逼真,酷似遭受過慘無人道的虐待,他特意讓周長順找來幾個長口容器,輔以走罐,連在一起,便如同鞭痕傷痕一般。


    沒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場,果然是明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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