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居然敢直呼趙選侍的名字,好大的膽。”


    阿勤憤憤不平,啐道:“不過一個小小選侍罷了!你又有什麽好囂張的,你還比我大兩歲呢,陛下不可能一直寵幸你。”


    俞廣樂不想理他,憑白耽誤事情,帶著顧勵往前走。阿勤喝道:“站住!你身旁跟著的是誰?我瞧著麵生得緊!”


    阿勤快步上來,顧勵連忙低頭躲開。天光熹微,隻能見到他一身襴衫,麵容看不真切,阿勤喝道:“好哇!好你個俞廣樂,這人分明不是咱宮裏的!你居然敢私自帶人進宮!不得了了!反了天了!”


    “閉嘴!再嚷嚷我撕爛你的嘴!”


    “我知道了,定是趙靜那娘們偷人了!”


    俞廣樂氣壞了,忍不住罵道:“放你媽的狗屁!偷你娘的人!再亂嚼舌根子我撕爛你的嘴!”


    阿勤跳著腳大罵:“不是她偷人,就是你偷人!我就知道,你們坤寧宮髒得緊!今兒叫我抓了個現行,正正好,我早說她一個小小的選侍,位卑身賤,她配住坤寧宮嗎?!”阿勤追著顧勵不放:“我這就拿你們去見陛下,看你們主仆如何推脫!”


    顧勵心說這都是什麽事啊!後宮有沒有人能來管管了啊!反了天了!


    顧勵繞著俞廣樂跑,阿勤繞著俞廣樂追。阿勤連追帶罵的,顧勵實在受不了了,擔心他的聲音引來別人,頓住身回身一腳,把阿勤踹到了一邊的太液池裏。


    俞廣樂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顧勵拉著他飛奔:“快走吧,別管他了!有人會救他!”


    兩人直奔皇城西南角,繞過一處雜院,便見到一堵矮牆。俞廣樂也換上襴衫與四角平定巾,顧勵衝上牆頭,俞廣樂在下頭托著他,把他推過牆,自己也翻了過去。


    終於出了皇城,顧勵呼出一口濁氣,呼吸漸漸平複。


    此時正是清晨,夜空中一輪彎月漸漸淡去,街麵上人不多,隻有兩三間鋪子零星開著。顧勵帶著俞廣樂來到在一賣麵食的小攤前,屜籠正冒著熱氣,小販殷勤道:“兩位爺要點什麽?”


    顧勵要了一個奶皮燒餅,俞廣樂要了一個棗糕,一共十五文錢。俞廣樂取出幾個利祿通寶,顧勵仔細看一眼,這利祿通寶是後楚官方所鑄黃銅錢,比一元硬幣大一些許,挺薄,從光澤來看,銅含量應該不高。


    付了錢,顧勵把奶皮燒餅揣懷裏,小聲問俞廣樂:“你身上帶銀子了沒?”


    俞廣樂摘下錢袋,把裏頭的碎銀子和黃銅錢一股腦兒倒在手心裏,問顧勵:“陛下,這些夠不夠?”


    顧勵噓了一聲,眨眨眼:“叫我顧夷辛吧,你我都是江蘇來的生員,記住了。”


    他是江蘇宜興人,穿成後楚皇帝,不便自報家門,隻能以夷辛兩字暫代之。


    顧勵從俞廣樂手心裏撚出一粒碎銀,用指甲掐了一下辨別成色,問道:“方才你所用通寶,多少枚兌換一兩銀子?”


    俞廣樂答道:“原是四十枚,現如今六十枚才兌一兩銀。”


    顧勵嗯了一聲,這估摸著還是因為白銀進口量下降,國內白銀緊俏,價格上浮所致。


    “為什麽這小小一個餅子和一塊糕,竟要十五枚通寶?”


    “陛……夷辛有所不知,因為去歲饑荒,米貴布賤,大米白麵價格一漲再漲,這奶皮餅子原先隻要三文錢,現如今價格翻倍。”


    顧勵點點頭。


    北方不適合種大米,北直隸所需稻米,都需漕船從南方運來,一年所需的糧食就要四百萬石。如果南方饑荒,那麽北方糧食必然上漲。


    紅薯在十六世紀就傳入中國了,土豆也在十七世紀二十年代傳入明朝,另外還有花生,玉米等主要農作物,不知道後楚的情況與明代是否一樣。如果紅薯、花生、土豆、玉米這時候都傳入中國了,推廣播種應當能緩解糧食危機帶來的壓力。


    顧勵歎了一口氣,把銀子還給俞廣樂,兩人繼續在街上走著。他在宮內已吃了早飯出來的,方才買餅子,隻是想了解一下糧食價格,現如今想到小冰期帶來的危害,便如頭懸利劍,憂心忡忡,這奶皮餅子也沒心思吃了。


    說起來,辣椒應該也是差不多這時候傳入中國的,作為一個不吃辣的江蘇人,顧勵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阻撓辣椒這種可怕的作物在全國範圍內傳播!


    顧勵正一門心思想事,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幾乎是刹那間,手上一空,一個矮小的身影飛一般躥了出去。


    俞廣樂大喝一聲,拔步便追,顧勵隻得跟在兩人身後,走街串巷,跑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俞廣樂望著空空的街巷,頓住腳。


    追丟了。


    俞廣樂不禁沮喪,看向顧勵,問道:“夷辛,您有沒有事?”


    顧勵狂喘如狗,他心說我還是個病號啊,我這傷還沒好呢,俞廣樂你個混蛋是想跑死我嗎?


    可是看到俞廣樂關切的眼神,顧勵又不忍心責罵,擺擺手道:“沒……沒事……隻是餅子被搶走了,我都還沒嚐一口呢。”


    俞廣樂更見沮喪,罵罵咧咧,這位小太監用詞之豐富,罵人之犀利,姿態之彪悍,在宮內遇著阿勤時已初露端倪,此時更是叫人歎為觀止。


    現在還是清晨,巷內住著的人家被吵醒,與俞廣樂隔著院牆對罵,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顧勵靠在牆上瘋狂喘氣,眼神一飄,瞧見巷子後頭有個頗為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緊了緊腰帶,掩門離去。


    這時胡同對門有個腦袋探出來看熱鬧,是個妙麗少年,睡眼惺忪,披著衣衫,正樂嗬嗬地瞧著俞廣樂跟人隔牆吵架,眼風一掃,對上顧勵,登時眼神一變。


    顧勵便走過去問他:“對麵那院牆內住的是什麽人?”


    哪知道少年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神中竟帶著幾分媚態,笑道:“管對麵院牆住的是誰,都不及我桃英哥,不信舉人老爺來我院內試試。”


    顧勵一瞬間明白了,這人是個小倌!


    他想起來了,晚明時期男風盛行,直到清朝把男子不得與男子發生性行為寫進大清的法律裏,這股風氣才得到遏製。後楚居然跟晚明一樣,這幫男人究竟是中了什麽毒了?


    所以對麵的院牆住的也是小倌?這一片是京城的紅燈區?那麽方才那個悄悄溜走的身影,是昨夜來留宿的?


    顧勵皺起眉頭,正思索著,那小倌拉他一把,被俞廣樂看見,俞廣樂氣衝衝地走過來,一把推開小倌,罵道:“滾你娘的蛋,這人也是你配碰的!”


    小倌臉色一黑,罵了句:“死閹人!”碰地一聲關上院門。


    俞廣樂麵色不霽,顧勵拉拉他:“好了,別罵了,不過丟了個餅子,咱們走吧。”


    哪知道兩人在這一片胡同裏繞來繞去,竟是越走越陌生。繞過一處拐角,恰好見到一年輕男子打開院門,一矮小乞丐從院內探出腦袋,與顧勵主仆二人眼睛對上,這小乞丐登時懵了!


    顧勵從他肮髒的衣物辨認出來,這就是搶了他奶皮餅子的人。他身旁的年輕男子倒是整齊幹淨,雖然衣著樸素,但身量高挑,麵容秀淨,格外惹人好感。


    俞廣樂也認出這小乞丐來,氣勢洶洶衝上前,那小乞丐梗著脖子凶巴巴道:“反正餅子已經被我吃了!”


    年輕男子連忙將他攏在身後,衝俞廣樂道歉。俞廣樂老大不開心,問道:“你是他什麽人啊?”


    顧勵盯著那小乞丐一雙雪亮的眼睛,幾乎失語。這小乞丐年紀太小了,應該隻有五六歲,麵黃肌瘦,生在和平年代,從小豐衣足食的他無法想象居然會有這麽小的乞丐。


    他問那年輕人:“這是你弟弟?”


    年輕人搖搖頭:“他父母雙亡,小小年紀,乞討維生,我家有餘糧便接濟一二,與他並非親故。方才他若是有什麽衝撞之處,還請二位海涵。”


    俞廣樂用懷疑的眼神瞅著他,問道:“你是做什麽的?”


    年輕人臉上一紅,訥訥道:“不過小唱而已。”


    顧勵不知道小唱是什麽,俞廣樂卻是明白了,皺著眉頭,還想罵兩句。顧勵拉了他一把,說了句算了,又問那年輕人:“我們迷了路,這胡同曲曲折折,不知該怎麽出去了。”


    年輕人爽快道:“我送你們出去吧。”


    顧勵與俞廣樂跟在他身後,走了片刻,便回到方才那條巷子裏,原來他們沒走出多遠,一直在這一片繞彎子。


    那個叫桃英哥的小倌正倚在門邊,見到顧勵一行人,眼風如刀,妒恨地瞅了年輕人一眼,啐道:“呸!哪來的野貓,腳跟還沒站穩,就敢來搶食!”


    顧勵心說這倒有趣了,這小倌把這個小唱當成同行了。


    哪知道這年輕人卻並不辯駁,隻低著頭,領著顧勵兩人出了巷子,為二人指了路,便回去了。


    顧勵這才問俞廣樂:“小唱是做什麽的?”


    俞廣樂眼神閃躲,含糊道:“唱小曲兒的。”


    顧勵分明是個玲瓏心肝,這時候卻犯了糊塗,天真直白地追問:“唱小曲兒?什麽小曲兒?”


    俞廣樂臉露難色,似乎下一秒就想跪下來求顧勵別問了。


    顧勵見到他這般神情,終於反應過來,這種給人席間唱曲助興的人,名曰小唱,實際作用應當是與那桃英哥一樣的。


    卻說少芳回到院門內時,小乞丐已經跑了。他看了一眼院子,一隻灰鴿子落在食架上啄小米,鳥爪上是空的。


    少芳心神不寧,正要進屋裏,門邊傳來腳步聲,接著門被拍得山響,鴿子驚得飛出窗外。他打開門,便看到之前救過的那名還俗的乞丐站在幾個衙役身後,指認道:“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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