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折返,神色有些狼狽,匆匆抹掉淚痕將臉偏到一邊。


    晏玉軒驚愕萬分,怔怔地盯著他,一時完全愣住了。


    林謹之從未在他麵前掉過眼淚。這人太過要強,當年陪他上戰場中了那致命一箭時,軍醫為他拔箭,他疼的死去活來,都不肯哼出一聲。在宮中這幾年,各種流言中傷不絕於耳,對方也隻是沉默以對,從未向他訴說過一句委屈。甚至有時在床笫之間被欺負狠了,也隻是紅一紅眼眶,倔強的不肯求饒一句,每每讓晏玉軒又愛又恨。


    可現在,林謹之居然哭了。


    他側著臉,眼眶微紅,雖已竭力控製自己,瑩透的淚珠卻違背了主人的意願,順著那白皙的側臉輕輕滑落,無聲地訴說著這具身體此刻承受的悲慟和絕望。


    晏玉軒一下子被他這副從未見過的柔軟姿態擊中了,一顆心頓時軟的一塌糊塗,伸臂緊緊將他擁進懷裏,語氣變的前所未有的溫柔:“怎麽哭成這樣?告訴朕,怎麽了?”


    懷中人似是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懊惱羞憤,一聲不吭地扭頭想要躲開視線,卻被晏玉軒強硬的捏住下巴,逼迫他望著自己的眼睛:“謹之,你心裏還是在怪朕,是不是?”


    “……臣不敢。”


    “朕要聽實話。”晏玉軒沉聲道,好像覺得自己的語氣過於嚴肅,於是又軟下聲音道,“還有,你不需對朕稱臣。”


    懷中人猶豫了一下,終於啞聲道:“臣……我知道自己不該嫉妒,可我控製不住。陛下找回了真正喜愛的人,我應該祝福才對。可我做不到,因為……”


    晏玉軒望著他,像在鼓勵他說下去。


    懷中人閉上眼,仿佛自暴自棄般,將自己堅硬的殼子打開,露出深藏的軟肋:“因為我也很愛陛下。我不想把陛下讓給別人。”


    林謹之從來隻是默默付出,很少對晏玉軒直白的表達愛意,更遑論說出這樣的話。晏玉軒第一次見他使小性子,不但不反感,心中反而泛起幾分新鮮的喜悅:“那你方才怎麽不說?”


    “陛下喜歡的本來就不是我。我說了,豈不更惹陛下厭惡?”


    原來是這樣。晏玉軒臉上浮起笑意,他就知道,林謹之這麽愛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他親手替對方擦幹眼淚,溫柔道:“沒有的事。雖然朕愛的是小珂兒,可你伴朕良久,朕怎會棄厭你?”


    晏玉軒說著,自己也回想起來這幾年林謹之對自己的好,覺得這事確實委屈他良多,想了想,又道:“你不要多想。你依舊是朕的皇後,朕不會虧待你。”


    他今天這趟來,本還想勸林謹之讓出後位給沈珂,但現在覺得,小珂兒對後宮事務還不熟悉,出身亦不能服眾,不如讓林謹之繼續掌著鳳印,等小珂兒在宮中站穩了,再把後位交給他。


    懷中人輕輕掙開他的懷抱,低頭謝恩。


    “陛下去陪沈貴妃吧。”他輕聲道,“你們久別重逢,想必有很多話要說。沈貴妃對宮中環境還陌生,或許需要陛下陪著才安心。”


    他明明心中委屈難過,卻還如此細心體貼,晏玉軒滿意之餘,又對他添了幾分心疼,一瞬間甚至產生了留下來陪他的念頭,但想起沈珂在等他,最後還是道:“那朕先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


    晏玉軒離開了。


    再調出麵板一看,晏玉軒的悔恨值已經漲到十五點了。


    233一直屏息看著唐久的一串表演,此刻終於忍不住出聲歡呼,在腦海中用力打call:【宿主您實在是太厲害啦!(≧▽≦)】


    【一般般啦~】四下無人,唐久大大咧咧的揮揮手,換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一半要歸功跟我老媽追過的宮鬥劇,另一半要感謝你們的時空商店。】


    之前233告訴過他,係統中存在時空商店,裏麵的道具可用幸運值兌換。唐久作為新手,擁有預支500幸運值的新手福利,於是剛剛用50幸運值兌換了一個【梨花帶雨】特效表情,不然他可沒法在晏玉軒麵前哭成那樣。


    233好奇問:【您怎麽想到用這種方式攻略渣攻的呀?】


    唐久:【因為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啊。】


    林謹之從不會低頭,因此偶爾一次示弱,反而會取得驚人的效果。說起來,如果當初林謹之能對晏玉軒稍作妥協,或許最終不會落得那般淒慘下場。


    但唐久能理解他的選擇。


    他和林謹之的性格一熱一冷,看起來脾氣秉性完全不同,但骨子裏其實是一樣的。唐久從不屑於用伏低做小的軟弱姿態去挽回那些背叛他的人,林謹之也是一樣。


    那些垃圾不配。


    233:【那您以後就要用這種方式去刷晏玉軒的悔恨值了嗎?】


    用柔順姿態去感化渣攻,盡心盡力地對渣攻好,讓渣攻對原主感到歉疚,從而悔恨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倒也不失為一個完成任務的辦法。


    唐久卻笑了,笑容裏有一絲狡黠,有一絲凶狠,像頭初出茅廬的小狼,卻精準的踩中了敵人的弱點:【怎麽可能?那太便宜他了。】


    示弱隻是權宜之計,林謹之的前車之鑒在那裏,他要想獲得更大的自由權,隻有裝的乖順,才能讓晏玉軒放鬆警惕。


    再者,唐久也早就看明白了,晏玉軒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多愛沈珂。否則怎會嘴上說著喜歡,身體誠實的去睡另一個人?無非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珂是白月光,晏玉軒念念不忘,但林謹之也很好,他同樣舍不得,所以妄想讓林謹之像以前那樣死心塌地的愛他。


    腳踏兩條船,多好的事啊。


    唐久磨了磨牙,露齒一笑。


    前提是,你已經做好覺悟,付出足夠的代價。


    ——


    沒幾日,上元節到了。


    暮色四合之時,皇帝在清輝樓舉行了上元宴。王公貴族、朝中重臣、後宮嬪妃一一落座,皇帝皇後並肩坐在上位。


    華燈初上時,鼓樂齊鳴,晚宴開始。各色珍饈佳肴流水般呈遞上來,穿著霓裳彩衣的教坊司宮女伴著笙簫樂聲翩翩起舞。觥籌交錯間,晏玉軒突然含笑道:“沈貴妃,坐到朕身邊來。”


    沈珂原本坐在一眾妃嬪前首,聞言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卻見皇帝定定望著自己,似在等待,於是羞澀又欣喜的起身,在眾妃嬪羨豔的目光中到皇帝左手旁落座。


    席間人們看的清楚,皇帝對沈貴妃可謂是寵愛至極,時而親自為他布菜斟酒,時而同他低聲說些悄悄話,逗的那沈貴妃不住地垂眸淺笑。而兩人姿態愈親密,卻愈襯的坐在皇帝右手邊的皇後形單影隻。


    要知道,去年這個時候,皇帝這般疼寵的人兒,還是這位林後啊。


    無數同情、可憐、嘲弄、諷刺的目光明明暗暗地向唐久刺去,唐久通通當做看不見,保持著一臉的高貴冷豔,脊背挺直的端坐在那裏,映著一泓清冷月色,神聖不可褻瀆,恍如月神下凡。


    沈珂雖是貴族出身,但這麽多年流落鄉野,儀態氣度那是遠遠比不上林謹之。許多人看看林後,再看看那沈貴妃,忍不住在心中犯起嘀咕,這差的可不是一兩個檔次,皇帝這是玉盤珍饈吃膩了,想試試蘿卜青菜嗎……


    無視眾多形形色色的目光,唐久又給自己斟了一小杯梅子酒。這酒是下麵獻上的貢品,釀的極好,甜柔的果香中帶著酒精的醇烈,甘凜爽口,他方才嚐了一口就喜歡上了。說起來也好玩,唐久的喜好完全隨了自己的名字,一喜歡吃甜食,二喜歡品酒,隻是酒量太差,每次去酒吧都是三杯倒的量,最後十次有九次是被謝臨扛回去。


    想起自己的發小,唐久不由有些失落。這任務不知道要做多久,他恐怕是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家蟹老板了。


    正出神,唐久突覺一道莫名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轉眸看去,正正對上晏玉琛。


    或許是那男人身側的一盞宮燈太亮,唐久清楚地看清了他的眼神。那眼神晦暗如海,有很深的東西藏在裏麵。


    是侵略和欲|望。


    唐久和他對視了幾秒就撐不住了,有些慌亂的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果酒,結果喝的太急把自己嗆了一下,咳的臉頰都微微紅了。


    怎麽回事,這晏玉琛不會真的對林謹之有意思吧!


    再怎麽說林謹之也是當朝皇後,這王爺也太邪門了,不僅覬覦皇位,居然還覬覦皇帝的男人!


    可唐久身為資深顏控,對長的好看的人完全沒有抵抗力,被男人用那樣的眼神一撩,一顆小心髒頓時沒出息的撲通亂跳了幾下。


    他忍不住又悄悄去看晏玉琛,對方已經低頭不再看他,可唇邊卻噙著一抹明顯的笑意,仰頭飲了一杯酒,顯然是把他方才的窘態都納入了眼中。


    宴席中人太多,皇帝又把一顆心都放在沈珂身上,無人注意他們波浪暗湧的眼神交錯。待上元宴結束,晏玉軒讓眾人自由去賞看花燈,自己也牽著沈珂的手不知道去哪了。


    宮中到處都掛上了精美的元宵花燈,一路望去盡是煌煌燈海,美不勝收。唐久多喝了幾杯果酒,這會兒有點上頭,人多的地方更燥,他遣退了宮人,尋了條僻靜的長廊,一路吹著冷風醒酒。


    周圍鼎沸的人聲漸漸如退潮般消失,耳旁終於恢複一片幽靜。這條長廊連通著賞心亭,是夏日專用來賞荷的,冬日甚少有人來,因此元宵夜隻是象征性的掛了幾盞宮燈,幽微的燈火幾乎起不到照明的作用,整個亭子都籠罩在一片沉沉夜色中。


    唐久打小慫,有點怕黑,不敢再往前走,感覺腦袋已經比剛剛清明多了,於是準備折返回去。就在這時,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握住,整個人被拽進亭台更昏暗處,壓倒在一麵冰涼的牆壁上。


    唐久渾身汗毛一豎,嚇的差點一嗓子嚎出來,卻被人早有預料的用掌心捂住了唇。


    “別怕,是我。”


    低低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那人的掌心溫熱而寬厚,帶著果酒的淡淡甜香,是方才唐久喝過的梅子酒味道。


    唐久身上的悚然之意這才慢慢消退,大大鬆了一口氣,他聽出了這個聲音,也借漏進的一捧月光看清了來人的輪廓:“……端王?”


    晏玉琛移開手掌,輕輕笑了笑:“冒犯皇嫂了。”


    知道冒犯你特麽還每次都這麽幹!!


    不過唐久能猜到他的來意,低聲道:“你收到信了?”


    兩天前,唐久讓小順子給晏玉琛送了張紙條。


    “合作。”晏玉琛道,“皇嫂寫這兩個字給臣弟,是什麽意思?”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唐久小聲道,“那天你說的對,陛下他……確實已經變心了。我不想再做什麽皇後了,也不想再待在宮裏。可陛下不同意放我出宮,所以我想讓你幫幫我。”


    晏玉琛靜靜望著他。


    “當然,我也會幫你。”唐久拋出誘餌,“你想要的,我也會幫你得到。”


    黑暗中,晏玉琛似乎輕輕揚了揚唇角:“皇嫂知道我想要什麽?”


    廢話。自古以來的亂臣賊子不都想當皇帝嗎?王爺這種職業,就是用來造反的!


    晏玉琛似乎讀懂了他的想法,輕輕笑了:“皇嫂猜錯了。比起皇位……”


    他突然伸臂將唐久困在自己的牆壁之間,低頭在他耳邊啞聲道:“我更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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