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四九城一派祥和景象。上班的人們坐在尚未滿員的大公共裏昏昏欲睡;賣早點的支出攤兒來開始炸油條;提籠遛鳥的大爺趿拉著千層底的內聯升四處晃悠,見麵互相就問吃了嘛您?


    他們經過某個老字號澡堂子,相約過幾天一起來泡澡修腳。


    大清早的老字號沒什麽人,隻有幾個在大堂過夜的外省客還未醒來。而最裏麵的淋浴房卻水霧氤氳,熱氣繚繞。徐明海和秋實倆人各占一個噴頭,通身的紅包分外乍眼。


    徐明海自打一進來就沒說過話,隻低頭拚命揉搓頭發。


    秋實見半天都沒人再進來,便一邁腿來到對方身邊,抱住滑溜溜的人賣乖:“我幫你。”


    “幹什麽?幹什麽?”徐明海沒好氣兒地轟人,“小膽兒越來越肥。”


    見徐明海終於開口,秋實便把倆人的額頭緊貼在一起,任憑湍急的水流在他們臉上開了茬。


    “哥,別生氣了。”他頓了頓,“我愛你。”


    就是這三個字。


    當秋實表示要灌暖壺的時候,徐明海第一反應就是跑。他承認,這樣的行為很不局氣,很不爺們兒,非常的掉價兒。但這不賴他啊!要賴就賴男人天性裏攜帶的基因。自大又好色、易怒又虛榮。


    誰料剛一起身,對方便如同蛇打七寸般,穩狠準地掐住了自己的死穴。肌肉的敏感帶頓時一陣痙攣,這致使徐明海非常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看起來就像他特別高興一樣!


    操!


    徐明海癢得淚珠子在眼眶裏滾:“別鬧!”


    秋實把人死死壓住:“我沒鬧。”


    “你不是真想灌我暖壺吧?”徐明海肝兒顫。


    秋實舉起仨手指頭:“比金子還真,老早我就這麽想了。”


    “老早是多早?”徐明海心想這小兔崽子怎麽就一不留神變成了小狼崽子?


    “十四五的時候,”秋實回憶,“白天跟你賭氣較勁,夜裏就想著你打發自己。”


    ……


    這樣難道不會精神分裂嗎?


    “果子,咱商量一下。”徐明海使出一招拖字訣,“內什麽,你看改天成嗎?”


    北京人說話,“改天”就是“沒戲”,當誰傻啊?秋實才不上當,忙追問:“為什麽?”


    “就我們這種男的吧,特麻煩,特別扭……”徐明海關鍵時刻拉上全體男異性戀當墊背。


    秋實微笑:“哥,你要跟他們一樣,咱倆能好嗎?”


    真是讓人無法駁斥的一句話。


    事已至此,徐明海臉也不要了,主動提起上次的丟人事跡:“你看,我那回不就突然’不行’了嗎?我需要時間做心理準備。”


    “這次不需要你’行’,”秋實拱了拱身下的人,“快躺好。”


    “不是,內什麽,就是那個吧……”徐明海還在滿世界找轍,卻見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已緩緩降落。


    “徐明海……”


    一股熱氣就這麽順著徐明海的耳朵眼兒使勁往裏鑽。


    “我愛你。”


    倏忽間,他尚在掙紮的身體就放棄了抵抗。


    以前,徐明海看電影連續劇總嘲笑那些把“我愛你”掛在嘴邊的主角們,覺得牙磣,覺得做作。可此刻,同樣“牙磣做作”的話經由秋實口中說出,卻成了一記剛柔並重的化骨綿掌,正正好地打在他心頭,一時間血光如注,讓人眼餳骨酥。


    徐明海認了。


    說到底,這世上就隻有這麽一個果子,而果子就隻有他。真想灌,那就灌!其實想開了有什麽的啊?徐明海牙一咬,眼一閉,身子一挺,來!誰不來誰是孫子!


    見徐老板擺出一副任君采擷的誘人姿態,秋實立刻就撲了上去。他肖想徐明海太久了,久到快分不清幻境和現實了。萬一,這真的隻是一宵春夢呢?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所以,跟徐明海閱片後有的放矢的循序漸進不同。秋實的攻擊完全是遵從本性,由外至內,向死而生的。


    這下算是要了徐明海的命。


    盡管他心理上已經接受了對方,但架不住身子骨仍是肉做的。秋實每一次的衝擊,都像是揮舞著鎬頭刨著徐明海的內髒。


    這致使徐老板一改往日的不服不忿,扯著脖子喊了半天的“祖宗,差不多得了!”“我跟你說,你再來我真急了!”“啊啊啊啊啊,疼!”“果子哥,饒我一命吧!”


    而此刻,一臉饜足的人在噴頭下抱著徐明海,軟軟地說哥你別生氣,就好像剛才那場激烈又痛苦的情事隻是徐明海的幻覺。


    “我愛你。”


    “哼,”徐明海臉上一紅,心頭仍是突突的,嘴上卻說,“賣乖也沒用!你說你,怎麽不幹脆拿刀活劈了我啊?”


    秋實哼唧:“舍不得。”


    “沒瞅出來,”徐明海在對方額頭上彈個缽兒,“小混蛋,沒輕沒重的。”


    聽話聽音兒,秋實想,這篇兒算是翻過去了。


    “你今天還去店裏嗎?”


    “去啊,大禮拜六,正是賺錢的日子口兒。”徐明海快速給倆人身上衝去泡沫,“一會兒咱倆吃完早飯我把你送到胡同口,你補個回籠覺,今兒在家裏好好學習。”


    “學不下去,”秋實一個勁兒蹭徐明海,並學九爺用戲腔唱,“從此君王不早朝~”


    “切,你這是哪門子的昏君。”徐明海一隻眼瞅著門口,一隻眼看著麵前的人,然後迅速抬起對方的下頜,一歪頭咬了上去。


    “你把我擱那兒吧,我給九爺買些好嚼的點心帶回去。”?路上的時候,秋實瞅見“稻香村”的招牌,指揮徐明海停車。


    “成。順便給哥帶幾塊桃酥,還有……”


    “還有山楂鍋盔,果醬盒兒,起子饃。”秋實如數家珍。


    徐明海胡擼對方的頭發,誇讚:“愛妃上道兒。”


    “大王過獎。”秋實從副駕駛下蹦下去,進門前特意回頭衝著徐明海揮了揮手,送出個愛意濃稠的笑。


    徐明海被電得不輕,於是飛快回了個媚眼一打輪便往市場開去。


    他一路心情極好,一麵哼著歌,一麵聽著電台裏倆主持人不著四六的胡侃。當他被個無聊段子逗得哈哈哈大笑的時候,突然樂極生悲,屁股抗議似的傳來一陣錐心的痛。


    媽的!把這茬兒忘了!徐明海趕緊斂起笑,活動一下散了架的身子骨,以一個前重後輕的尷尬姿勢繼續開車。途中,他想起昨兒夜裏倆人的癲狂無度,一雙眼睛便開始不自覺往馬路兩側掃去,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酒店賓館可以拿來日後幽會。


    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很久之後,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的徐明海通過某部古裝連續劇才知道。原來那日秋實開玩笑說出的話是出自白居易的“長恨歌”。而長恨歌的最後一句則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如此不祥的意味,倆人當初卻誰都沒有在意。他們隻記得北京那天天氣好極,連陽光都是甜的,曬到哪裏,哪裏就散發出著蓬鬆幸福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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