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兩夜的北戴河之行還在繼續。


    對於第一次出遠門旅行的小家庭來說,他們遊泳、吃海鮮、逛鴿子窩公園,在望海長廊遠眺渤海碧波,拍各種遊客照,把這個小假期過得充實又自在。


    可就在這一片和諧歡樂的氣氛中,徐明海卻覺得那裏不對。仔細一觀察,發現原因了——果子居然不跟自己這兒作妖了。


    這孩子白天的時候就老老實實地跟著家長屁股後麵,讓幹嘛就幹嘛。連照相時被要求被擺出某些一言難盡,但在大人眼中天真活潑的姿勢都全部照辦。全程安靜乖巧得如同一隻小白兔,唯有挨上徐明海的時候會立刻蹦開,然後又繼續耷拉著耳朵往前走。


    等晚上的時候他們回到賓館,徐明海以為秋實還得要鬧著一起洗澡,沒想到他一進屋就去鑽去了洗手間。等洗幹淨後,低著頭出來就上了床,隨即拿起單子把自己裹得跟蠶蛹似的,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徐明海於是嚴重懷疑是由於自己昨天“授課”的方式不正確,沒有因材施教,導致秋實還在自己個自己鬧別扭。所以隻好語重心長地又衝著人叨逼叨了半宿,可無奈他不管怎麽用春天般的態度掏心掏肺,對麵的蛹就是不肯不破繭而出。


    最後徐明海不由得在心裏咆哮,教育孩子可真是太他媽的難了!為什麽自己就不能學李豔東那樣,狠下心來揍他一頓就當是溝通呢?


    最後連周鶯鶯都看出來了,還背地裏問徐明海是不是倆人吵架了。徐明海心想總不能告訴您我前天夜裏給您兒子進行性教育,搞得他現在看見男的女的在一塊就犯惡心啊。幹脆就扯說果子大老遠來了不敢下海,說看見那麽多水就喘不上氣來,自己個兒覺得丟人,所以不免就有些蔫蔫的。


    周鶯鶯聽了之後愣了半晌,便不再問了。


    低氣壓就這麽一直持續到他們從北戴河離開的那天。


    本來陳磊打算中午吃完飯就走。300公裏左右的路程,到家天也得擦黑了。但他們吃早餐的聽隔壁桌的人說昨天在平水橋看了落日,特別壯觀。稱得上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陳磊見周鶯鶯一臉向往,便臨時更改了計劃。傍晚的時候帶著一家子去了北戴河區人民政府招待所對麵的公園去看落日。


    而對著衰草殘陽三萬頃的景色,其實隻有周鶯鶯一個人是在真心欣賞。


    陳磊呢,是覺得日升日落,哪兒不都一樣嗎?他純粹就是陪媳婦。


    秋實呢,是仍在跟心裏那隻怪物較勁,於是就著斑駁絢麗的天空擺出一副斷腸人在天涯的架勢。


    徐明海呢,是把注意力全放在秋實身上,納悶這孩子到底什麽時候能過了那個別扭勁兒。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顫巍巍地落了下去,他們的旅行終於宣告圓滿結束。


    幾個人在公園旁邊的小餐館裏吃了頓便飯,然後就集體上了他們那輛不知幾手的拉達。由陳磊開著車,一路向西駛去。


    一路無話。


    開了3個多小時,大概9點的時候,他們駛入一段路燈昏黃的鄉道。離老遠就看見路上黑黢黢地橫著什麽東西。等車開近了打開遠光一看,居然是一顆比腰粗的大樹,正正好擋在路中間。


    徐明海見狀便自告奮勇打算推車門下去,給這礙事的路障搬開給車騰地方,沒想到立刻被陳磊聲色俱厲地吼住了。同時,這一嗓子也把困在自己心事裏的秋實震清醒了。倆人看著前麵陳磊的後腦勺皆是一臉茫然。


    徐明海和秋實不知道,那幾年正是鐵路、公路沿線“車匪路霸”猖獗的時候。報紙上,新聞裏總能見到相關報道。而陳磊雖然沒跑過長途大貨,但到底是經過事兒的人。此刻,他腦子裏的雷達對於潛在危險一下就發出了預警信號。


    “誰都別下去!”陳磊說著就落了鎖,“好好的又沒刮大風,怎麽可能躺顆樹在路中間兒呢?”


    這話讓車上的人全部繃緊了神經,周鶯鶯忙問怎麽辦。


    出門在外安全第一。陳磊最後當機立斷決定繞道走,哪怕多開個幾十公裏也不下車去挪樹。誰想他們的拉達剛掉一頭,後麵又跟上來一輛桑塔納。


    雖說現在是暑期,往來北京和河北的不少,但絕大多數人都是坐火車出行。這黑燈瞎火的還能碰見別的車,真新鮮了。另外還有一層,桑塔納在當時雖不算最頂級的豪車,那也絕對不是老百姓開得起的,這多少說明車主是有點身份的人。


    隻是這車的司機顯然沒有陳磊那種警惕性,見前麵有東西擋路便停了車。開門走了下去,十分生動地詮釋了廣告裏的那句“擁有桑塔納,走遍天下都不怕”。


    陳磊當即便踩下刹車,搖開半拉車窗衝他喊了一嗓子,讓人趕緊回車上。


    可惜,已經晚了。


    就在這個時候,嘩啦啦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十幾個人,每人手裏都攥著長長短短,形態各異的東西。然後他們仗著人多,一些人圍住了那個司機,而剩下一部分人則形成了一道肉牆,把陳磊的去路擋了個嚴實。


    此時,借著月光才看清,原來那些人手裏的刀叉劍戟都是幹農活用的鋤頭鐮刀等物。而他們的眼睛在夜裏冒著饞涎的凶光,神情像是在看掉入陷阱的獵物。


    不過,這種恐怖的景象卻沒讓徐明海犯怵,反而激發了他的腎上腺素。正所謂小馬乍行嫌路窄;大鳳展翅恨天低。他此時還沒意識到整件事的嚴重性。


    “幹爹,”徐明海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問道,“咱下去跟他們丫幹嗎?”


    秋實聽了,一把緊緊抓住徐明海的手:“我也去!”


    陳磊沒有說話,而是調動了身上幾乎每一根汗毛觀察著周圍的局勢。他想,要是對方單純求財的話,兜裏還有個大幾百,給他們權當是破財免災了。可照目前這個陣勢看起來,隻怕是要下黑手。如果是這樣,就隻能直接一腳油門撞過去了,哪怕傷幾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外麵那個被包圍的司機開口說話了:“要多少錢?”


    他的話裏帶著濃重的九聲六調,明顯不是北方口音。車裏幾個人隔著窗戶看過去,見是個非常年輕的男人。


    一陣沉默後,終於有人張嘴了:“不要錢!要……要車!”


    說話的是算是這幫人的頭。他們都是幾公裏外一個村裏遊手好閑的混混。一門心思想發財,可一沒本事二沒路子,思來想去最後仗著天時地利人和幹起了“要想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的古老勾當。之前幹過的那幾票,由於被勒索的司機全都自認倒黴掏錢了事,所以出奇的順利。他們的膽子和欲望也就這麽一點點膨脹了起來。


    他們今晚本打算像往常一樣撈個幾百塊的“勞務費”,可誰知居然碰見輛桑塔納?這車至少價值二十幾萬,而當時哪怕是體麵的城裏人,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是200塊上下。桑塔納在他們眼裏無異於行走的人民幣,老天爺平白送錢就沒有不收的道理。於是帶頭的當機立斷,決定“要車”。


    年輕司機聽了他的話便左右地看了看,像是在點算人數,隨後低低罵了句什麽,可惜沒人聽得懂。


    而下一秒隻見他突然一個暴起,一腳就把剛才那個搭腔的人踹趴了窩。姿勢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他幹躺下了第一個後,一點時間沒耽誤,直接就衝著另外一個拿著鐮刀的揮出重拳,下手之恨,力道之猛,竟像是個練家子。


    隨著連續幾聲淒厲的慘叫,擋在拉達車前的幾個人立刻就湧向了那個司機。這麽一來,無異於給陳磊一家子閃出一條逃跑的路。


    可就在同時,那個司機由於一下子被十幾個人圍住,躲閃不及,頭上當即就挨了一下,血頃刻間就流了出來。


    似乎直到看見這拳拳到肉的搏鬥和淋漓的鮮血,徐明海和秋實才徹底明白過來,他們麵對的是一場生死攸關的危機,而不是平時那種看似牛逼的小打小鬧。


    徐明海這下子徹底坐不住了,喊道:“幹爹,咱去幫幫他吧!”


    秋實看著外麵那人又被打了一悶棍,也急道:“叔兒,他會死在這裏的!”


    而陳磊心裏其實清楚得很,他此刻最理智的做法應該猛踩油門帶著一家老小迅速離開。


    俗話說得好,自家掃取門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


    可俗話又說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陳磊當過兵,熱血沸騰地喊過入伍宣言。平時在胡同,誰見了他都要喊聲哥。所以他是後者,他隻可能是後者。


    陳磊立刻就拉了手刹。周鶯鶯看出丈夫的意圖,頓時白了臉,說什麽都不讓他下去。


    “我瞅著外麵那孩子歲數不大。將心比心,要是有天果子和小海碰上壞人,咱也盼著有人能伸把手不是?”陳磊安慰周鶯鶯,“打架這事兒我有譜兒,你信我。”


    緊接著,他扭頭看著徐明海,以一種男人對男人的態度囑咐他:“萬一……我說的萬一。待會兒真出了事兒,千萬別開門,開上車帶著果子和你幹媽就跑。聽見沒有?”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徐明海這回真急了,腦漿子都快開鍋了。


    “你要是爺們兒,就他媽的老實待在車裏給我護好人!”陳磊死死盯著徐明海,“小海,答應幹爹,成嗎?”


    徐明海別無他法,隻得咬著牙使勁點了點頭。


    陳磊交代完直接開門下了車。然後跑到後麵迅速打開後備箱,抄出一柄工兵鏟攥在了手裏。


    隨即,他朝著那幫人就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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