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兄弟倆要再次動起手來,不遠處“啪”地一聲響,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一疊厚厚的人民幣穩穩地拍在了賀安北耳邊。


    賀定西的拳頭硬生生地卡在半道上,賀安北嘴裏那些不幹不淨的話也被堵回了嗓子眼。


    “定西,放開你哥。”趙榮榮不知何時走到了兄弟倆身後,她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眉眼間滿是疲憊,再也不見之前過分活潑的模樣。


    趙榮榮垂眼看著地上的賀安北,眼裏是許久不見的偏執。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安北,拿著錢,馬上走。”


    “早這樣多好,讓我白費這麽些力氣。”賀安北推開賀定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俯身將錢撿起來,走到趙榮榮麵前,歪著腦袋粗略地點了點。


    這個數字雖然不能令他滿意,但聊勝於無。他當著趙榮榮的麵點起一根煙,猛地吸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說道:“今天先這樣,走了。”


    賀定西站在原地看著趙榮榮,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想起了最困難的那幾年,趙榮榮生了一場大病。賀鈞是知識分子,收入十分有限。好在賀定西在外麵沒日沒夜地接戲,除去填補他哥的部分,還能攢下點錢。


    賀定西把這些錢交給趙榮榮治病,轉眼間,這筆救命錢就進了賀安北的兜裏。


    錢沒了,但病還是要治的,年輕的賀定西隻能繼續不分晝夜地工作,好片爛片一起演,隻要給的價錢夠高。


    賀安北像是猜到了賀定西在想些什麽,他掏出一遝紅豔豔的紙幣在賀定西眼前晃了晃,不無挑釁地說道:“定西,這是媽給我的,你管不著。”


    說著他輕佻地朝賀定西吐了一口煙圈,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家門。


    寧玦總算看明白了,賀安北不是隻有今天才能拿到錢。他這個時候回來鬧這麽一出,不過是為了惡心賀定西。


    賀安北走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客廳裏都沒有人說話。就在賀以柔準備說些什麽活躍一下氣氛的時候,賀定西突然開口道:“媽,這些年你們是不是一直都背著我給他錢。”


    趙榮榮呆愣在原地,沒有說話。賀鈞往前邁了一步,似乎想解釋些什麽:“定西…”


    “行了,我知道了。”賀定西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轉身上了樓。


    * * *


    寧玦順著台階,上到了三樓。


    三樓是賀定西家的閣樓,如今被趙榮榮當作儲物室使用,裏麵堆滿了各種放著沒用丟了又可惜的東西。


    “你來了。”賀定西見寧玦推門進來,抬頭招呼了他一聲:“要玩這個嗎?”


    賀定西不知從哪裏翻出了一台老式的遊戲機,自己一個人坐在地上玩得正起勁。這台遊戲機雖然年代久遠,但看得出還很新,並沒有玩過幾次。


    因為賀安北來家裏鬧了這麽一出,賀定西決定明天就回s市。他原想整理一些過去收藏的唱片回去,沒想到在一堆雞零狗碎的東西裏掏出了這台遊戲機。


    賀定西記得這台機器,是他生日的時候同組的一位阿姨送給他的。但他小時候忙於在各個劇組中奔波,並沒有真正玩過幾次。


    寧玦抬腿邁過幾疊舊課本,來到了賀定西身邊坐下。他偏頭望向屏幕問:“在玩什麽?”


    賀定西從雜物中翻出另一隻手柄塞到寧玦手裏:“來試試。”


    那是一款十幾年前時興的賽車遊戲,當年風靡一時。寧玦小時候除了上學,每天的業餘活動就是練車,也沒什麽機會玩這些東西。


    於是兩個沒有童年的人,就一起擠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興致勃勃地玩起了老舊的電子遊戲。


    賀定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幾個回合過後,他突然說道:“大過年的讓你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真是不好意思。”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還挺好奇,你怎麽有個這麽混帳的哥。”寧玦靈巧地一通操作,屏幕上的卡丁車完美地過了一個連續轉彎:“聽說他還差點賣了賀以柔?”


    賀定西的車已經落後了寧玦快一個圈,但他還是不慌不忙地追趕著。賀定西麵無表情地加了一把氮氣彈,在賽道上開得歪歪扭扭的卡丁車一下子躥了出去。


    賀定西道:“其實一開始霍導看上的是賀安北。”


    賀安北和賀定西兄弟倆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像一對年畫上的娃娃,十分討喜。


    賀鈞在高校任教,手上有一些門路,再加上趙榮榮自小就有演藝圈的夢,但是自己生不逢時,隻能把希望寄托在兄弟倆身上。所以賀安北和賀定西在拍攝影視劇前,就開始拍攝各種廣告。


    霍強強給電影選角的時候,第一眼看中的確實是哥哥賀安北。


    其實寧玦這幾天在賀定西家裏感受到的溫馨氛圍不過是近幾年才有的,趙榮榮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十分強勢的母親,她的好勝心強,控製欲也旺盛,性格與現在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也許是一場大病讓趙榮榮看透了許多,又也許是賀定西取得的成績讓她很滿意,總之趙榮榮的性格在晚年逐漸平和了起來。


    電影試鏡的那天,賀安北不巧發起了高燒,但趙榮榮還是將他帶去了片場。當時同場試鏡的還有其他十多個孩子,趙榮榮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於是也帶上了賀定西。


    後來的故事寧玦知道了,不知是因為賀安北身體不適表現欠佳,還是賀定西更入霍強強的眼,總之最後被導演選上的是賀定西。


    “賀安北一直認為媽媽是因為偏愛我,才帶我去參加試鏡,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原本都是他的。”賀定西一邊玩著遊戲,一邊平靜地說道:“他覺得是我搶走了他的人生,他才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境地。”


    賀定西的第一部 電影上映後,名氣日漸高漲,賀安北卻越發無人問津。遇上試鏡的機會,趙榮榮也會優先推薦賀定西,畢竟他出演過霍強強的電影,身價早已今非昔比。


    在那之後賀安北又在廣告童模圈裏沉浮了幾年,隨著賀定西正式進入演藝圈,趙榮榮已經無暇顧及賀安北,於是便讓他返回了校園。


    賀安北自小在片場輾轉,沒有好好讀過幾天書,文化基礎自然是慘不忍睹。再加上在學校裏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就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寧玦聽完賀定西的話,問道:“連你自己也這麽認為嗎?你認為自己對他有虧欠?”


    賀定西一愣,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我沒有…”


    我沒有嗎?賀定西說不下去了,他突然想起了霍強強常對他說的那幾句車軲轆話。他像是一個得到了不義之財的人,麵對滿屋子的金山銀山,卻不敢大肆揮霍。


    年輕的賀定西靠著那點片酬根本無法填補賀安北這個黑洞。再加上趙榮榮重病,對賀定西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也許是趙榮榮和賀鈞也覺得對賀安北有所虧欠,所以對他的各種無理要求基本是有求必應。


    “那個時候隻想用最快的速度賺到更多的錢,所以就接了不少…不那麽合適的片子。”說著賀定西就笑起來了,他還有心思調侃自己:“一回生二回熟,後來演著演著也就習慣了。”


    寧玦並沒有理會賀定西的自嘲,他想了一會兒,坦誠地說道:“坦白說,你們這一家子做的這些事,我確實無法理解。”


    寧玦話音剛落,他操縱的卡丁車已經率先跑過了終點,畫麵上彈出了巨大的“win!”


    寧玦這才將目光從小屏幕上移開,轉身看向賀定西。閣樓裏隻亮著一盞小燈,賀定西逆著唯一的光源,半張臉都隱在黑暗裏。


    “你的機會不是賀安北給的,是你的努力和天分爭取來的,不管賀安北如今把自己糟踐成什麽樣,都不是你的原因,更不需要為他的人生負責。”寧玦看著賀定西,認真地說道:“我能理解父母想補償他,對他無底線的縱容,但這對你太不公平。”


    賀定西沒有想到會從寧玦的口中聽到這番話,他抬起頭,整張臉從陰影中轉了出來,屏幕的亮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他過早地當起了這個家庭的頂梁柱,這麽多年來沒有人問過他累不累,也沒人關心他付出了什麽代價。


    想到這裏,他又把目光轉向眼前的這個人。寧玦正好盤腿坐在燈下,昏黃的小燈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邊,使他看上去格外柔軟。


    “比起熬雞湯,我還是比較擅長用成年人的方式來解決煩惱。”寧玦注意到了賀定西的目光,他接過賀定西的手柄扔到一邊,按下他的手,俯身直視著賀定西的眼睛,問道:“賀定西,要不要來做/愛?”


    寧玦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一下子就讓他從低落的情緒中掙脫了出來,他望著寧玦有些啞然失笑:“我爸媽就在樓下,你確定?”


    “確定。”寧玦伸手將賀定西放倒,起身跨坐在他的腰上:“所以今晚就不和你爭了。”


    賀定西伸手拍掉了閣樓裏唯一的一盞燈,二十好幾的小夥兒年輕氣盛,說來就來,眼看就要天雷勾動地火。


    然而就在這時,客廳裏的燈光亮了起來,樓下很快就傳來了二老起夜的動靜。


    寧玦聞聲一愣,正準備退開,賀定西則眼疾手快地攬住了他的腰,帶著他向後一仰,倒在身後的一堆中學課本上。


    寧玦一頭撞在賀定西的胸前,隨著樓下的響動越來越清晰,他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寧玦撐起上半身,壓低嗓音對身下的人道:“賀定西,你真是色膽包天。”


    “噓——”賀定西抬手撫上寧玦的後背,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倒在自己身上,胸口相貼的瞬間,賀定西敏銳地察覺到懷中的這個人有些許僵硬:“想清楚了,如果被逮個正著,你可真得成我們家的人了。”


    賀定西差點忘了,寧玦不喜歡與他有過分親昵的身體接觸,就算在床上也一樣。但賀定西這次沒有理會寧玦的抗拒,他不管不顧地抱著寧玦,手掌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


    在賀定西的安撫下,寧玦很快就放鬆了下來,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在堆滿雜物的閣樓裏安靜地擁抱著,直到樓下的燈光熄滅,客廳裏重新恢複寧靜。


    經過二老這麽一打岔,兩人已經沒有什麽深夜運動的“性致”。寧玦見危機解除,正準備翻身坐起,又被賀定西一把按了回來。


    “不要動手動腳。”賀定西按住寧玦,故意曲解他的意圖:“好好陪我說說話”


    寧玦被賀定西這惡人先告狀的不要臉行徑氣得夠嗆,但他知道賀定西今晚心緒不佳,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於是他重新靠回賀定西的胸前,看似鎮定地問道:“好端端的,突然怎麽了?”


    賀定西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我時常問自己,如今我錢也賺夠了,演員也當膩了,為什麽還要留在這個圈子裏。”


    寧玦笑了一聲,反問道:“當膩了嗎?你可是天生的演員。”


    “謝謝你這麽抬舉我。”賀定西被寧玦這句標準“彩虹屁”的句式逗樂了:“我不是沒想過重新開始,但…”


    賀定西不是沒有想過要重新開始,但他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浸染太久了,不知不覺間變得浮躁,也失去了熱情,早已忘記怎麽擁抱自己的初心。


    “我知道重新開始有多難。”寧玦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中不存在的一個點,突然有了些倦意。他動了動腦袋,在賀定西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如果你有遺憾的話,不妨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聽了這句話,賀定西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忍不住收緊手臂,將下巴靠在寧玦的腦袋上,把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了一些。


    對於自己今晚這個“過界”的舉動,寧玦心裏會怎麽想,賀定西眼下已經無瑕關心。


    他此刻正被一種莫名的情愫包圍。


    一時間他也分不清心裏湧起的這股衝動,是對眼前這具身體的渴望,還是某一種遙遠而陌生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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