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說話的人知道如何打動人心。


    顧南枝從來不否認這點,也時常被林箏的‘花言巧語’搞得蠢蠢欲動。


    今天這句尤其。


    月色的光影從林箏臉上消失又重回的瞬間,顧南枝覺得自己仿佛找到了一生的依靠。


    往後那些漫長的日子裏,隻要有林箏在,她不需要多努力就能過得很好。


    ————


    去鄉下找蔣哲爺爺的那天,林箏和導師請了假,堅持要陪顧南枝一起去。


    顧南枝擰不過,隻得答應。


    蔣苒以想爺爺為由也跟了過去,其實是怕自己爺爺那個擰脾氣說話太難聽……


    等到了目的地,蔣苒發現自己實在想得太多。


    就林箏那張抹了蜜的嘴,隻要是她想哄的人根本不存在失敗。


    自家爺爺那張煤球臉都快笑成向日葵了。


    蔣苒自己給自己釀了一罐兒醋,鬱悶地喝了起來。


    蔣苒爺爺的診所開在大隊委員會的大院裏,隔條路就是附近唯一一所小學,十裏八村的適齡小孩兒都在這裏上學。


    學生人數不算多,教師更少。


    聽蔣爺爺說,這裏的老師都是‘全能’,什麽課都得會帶,遇到家長常年外出打工的留守兒童,還得充當保姆的角色。


    老師們高強度的工作配不上低廉的工資,惡性循環下來,幾乎沒有年輕教師願意留下來‘吃苦’,堅持下來的都是本村老教師,他們用慣了粉筆,即使蔣爺爺捐了全套的多媒體設備也不會使,全擱教室浪費了。


    說到這,爺爺不免唉聲歎氣,感慨脫貧脫貧,脫了生活的貧,卻沒能脫掉精神上對‘落後’的畏懼。


    他們等了好幾年,始終等不來一個願意靜下心,改變那些陳舊教學方式的新人。


    蔣爺爺語氣裏的無奈讓顧南枝無法忽視。


    她讀了7年師範,一屆高中加培訓班5年不間斷的代課,總共做了8年老師,15年對同一件事情的堅持讓她對這個職業的熱愛早已經根深蒂固。


    聽到爺爺的感慨,她的本能反應是想在這裏代課,想把自己這些年積累的經驗帶到這裏來。


    可教育最怕虎頭蛇尾,她隻會在這裏留短短半年,這個時間和培養一代人的重任比起來,連真正的開始都算不上。


    她走之後,留下的殘局誰來收場?


    與其這樣,不如不要開始。


    可她明明有能力改變些什麽……


    “爺爺,我們家枝枝也是老師哦。”一旁的林箏忽然開口,“她帶過一個高考文科狀元,後來做培訓班壓中了高考作文,很厲害的。”


    “真的嗎?”爺爺滿臉驚喜地問,“您真是老師?”


    一句恭敬的‘您’讓顧南枝無地自容,她正了正坐姿,鄭重其事地點頭,“是,不才讀的是師範,勉強算得上一個不稱職的教育工作者。”


    “太好了。”爺爺站起來,誠摯地懇求,“顧老師,我們這邊太缺像您這樣經驗豐富的年輕教師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您有時間,不能不能給我們的老師做做培訓?讓他們也長點‘見識’,看看大城市是怎麽搞教育的。”


    “不敢。”為了以示尊敬,顧南枝也站了起來,“教育的本質都是一樣的,隻是教育設施和方法會因為教育環境的不同有所變化,您說的事……”


    顧南枝停了下,語氣裏多了幾分肯定,“我義不容辭,另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蔣爺爺,“您請說。”


    顧南枝,“我語文教得不錯,唱歌勉強能聽,英語讀寫能力比上不足,比下的話,說句自誇的話,應該能稱得上優秀,對了,我的教資是高中的,可以教小學。”


    簡短幾句話裏,顧南枝把自己的優勢全部擺了出來,這之後會是什麽,蔣爺爺心裏有個模糊的答案,但他不敢相信,“您這話是什麽意思?”爺爺不確定地問。


    顧南枝轉頭和林箏對視,後者的笑裏滿是支持,“可以的話,請你幫我在學校安排幾節課,比起‘教’老師,我更想直接去教孩子們。”


    蔣爺爺對顧南枝的‘請求’求之不得,當即給校長打電話說明情況。


    為了表示感謝,蔣爺爺還把自己在學校旁邊新蓋的兩層小樓給了顧南枝住,同時承諾她,後期所有的治療全部免費。


    真心是相互的。


    蔣爺爺的這份好顧南枝全盤接受,後期,她也必將全力回報。


    ————


    安頓好顧南枝,林箏和蔣苒還要往回趕。


    顧南枝一路將她們送到了村口。


    臨別前的小麵包車上,林箏和顧南枝始終十指相扣。


    她們這一別,再見雖不至於遙遙無期,但總歸是隔了山,隔了水,夜深人靜時如有眷戀也不過全靠想念。


    “箏兒,在這裏代課的事,事先沒和你商量會不會不開心?”顧南枝主動問她。


    林箏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側身將腦袋靠在她肩頭,軟言道:“你忘了?是我主動和爺爺說你是老師的。”


    林箏看得出顧南枝聽到爺爺那些感慨時的糾結,懂她心裏左右為難的考量。


    她既然已經做好為顧南枝後半生負責的打算,自然就會成全她對事業的熱愛。


    不過是距離而已。


    沒關係,如果半年後顧南枝決定繼續留下,那她也會想方設法陪著她。


    “枝枝,兵工企業有個優勢,你知道是什麽嗎?”林箏玩著顧南枝的手指賣關子。


    顧南枝搖頭,“不知道。”


    林箏握緊她的手,看著窗外綿延的遠山說:“要經常去靶場做實驗呀。”


    常越幫林箏聯係的研究所是做軍工項目的,一是保密,二是危險係數高,所以實地測試的地方都很偏,最遠的在沙漠,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那裏與世隔絕。


    林箏先前會擔心影響生活,現在看來倒是剛剛好。


    “看到那座山了嗎?”林箏指著半藏在霧裏的青山問顧南枝。


    顧南枝點頭,“看到了。”


    “那座山下有個靶場,我以後會經常在那裏做實驗。”林箏說,隱隱期待,“別人可能會覺得山裏‘淒涼’,我一抬頭就能看到學校,那裏有你,是不是突然覺得我還挺幸福?所以呀,喜歡的你就去做,不管在哪裏,你都還是你,我想跟著的那個你。”


    顧南枝抽出被林箏緊握的手,放在她肩頭,將她一點點摟進自己懷裏。


    林箏在城市中心長大,在她還沒有經濟能力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五彩的生活,現在她終於要走出校園,開始獨立,有能力自主,卻要陪她回歸質樸簡單的生活。


    這種落差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林箏卻說得這麽輕鬆。


    “謝謝你,真的。”顧南枝說。


    林箏抬起頭,躲開車內後視鏡快速親了顧南枝一下,小聲說:“不要再跟我說謝謝了,簡單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你的選擇也幫我確定了一條適合的路,雙贏,誰都沒吃虧。”


    顧南枝放在林箏肩頭的手上下搓了搓,把所有感激都放進了這個親昵的動作裏。


    林箏愛顧南枝這樣,兩手環在她腰間,緊緊抱了下,然後突然放開她坐起來說;“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


    顧南枝的心猛跳了下,這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村口,想等時總等不到的長途汽車也正從不遠的後方快速駛來。


    幾乎沒有告別,林箏和蔣苒就踏上了返程的汽車。


    她沒和電影裏一樣回頭,顧南枝也沒有瘋狂去追,她們一個望著前方的路,一個望著遠去的姑娘,心裏異常平靜。


    “你要是想哭,我的肩膀借你啊。”蔣苒吸吸酸疼的鼻頭,靠向林箏的方向說。


    林箏嫌棄地推開她,眼睛終於紅了,“又不是生離死別,幹嘛要哭。”


    蔣苒不戳穿她,回頭看了眼蜿蜒的鄉道。


    顧南枝還站在原地沒走,她背後是綿延青山,圍繞著嫋嫋炊煙。


    “你有沒有想過,下次見會是什麽時候?”蔣苒問了林箏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這次回去,林箏要馬上回自己學校見導師說畢設的事,寒假前剩下的時間要準備開題,同時去研究所麵試,過了之後開始實習,計劃排得很滿,應該沒多少時間老往出跑。


    更討厭的是今年的假已經用完了,最近一個小長假也是在明年元旦,前後不過三天。


    林箏打開窗,趴在車窗上去感受鄉間清涼的晚風,“不知道。”


    “你不想顧老師嗎?”蔣苒不解,她隻是離家一天就格外想念家裏的父母,親情尚且如此,熱戀期的愛情就更不用說了。


    林箏閉上眼,把眼裏的疼都藏回了心裏,“想啊,但是時間又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


    蔣苒歎氣,“哎,也是。”她都有點害怕談戀愛了,異地太難了。


    “要不要睡會兒?到車站要兩個多小時。”蔣苒說。


    林箏低低‘嗯’了聲,趴在窗邊沒動。


    蔣苒見林箏情緒不高,不忍心一直騷擾她,兀自靠著椅背去養神了。


    馬上要墜入夢鄉之前,蔣苒聽到林箏再次出聲,她說,說了什麽呢?


    好像是……


    “我不知道下次見會是什麽時候,但我確定,下次見,以後每一次見,我都會比前一次更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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