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淵不可能蠢到以為自己能殺了所有知情的人,更沒有蠢到覺得自己能躲過朝廷抓捕,還有範陽盧氏……也不可能願意讓他一個人而毀了家族基業。


    即便這件事背後與範陽盧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也不會為盧淵做什麽,關鍵時刻,甚至能做出將盧淵推出去“大義滅親”為盧家挽尊這種事來。


    而盧淵自己心裏其實呢清楚,所以他當然不敢把希望寄托於範陽盧氏上。


    他走了步偏棋。


    運氣好,能過此關。


    運氣不好……那也隻能認命,不過,能拖別人下水他好歹收回了一些利益。


    一座清幽安寧的郊外宅院裏,小童將人領了進來,“先生,客人到了。”


    片刻後,一位衣著樸素的老人便走了出來。


    而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盧淵當即跪下叩拜,帶著哭腔道:“老師,學生請您救命啊——!”


    老人姓嚴,乃盧淵的授業恩師,亦是嶼川數一數二的大儒,他一生收徒無數,其教出了不少官員、學者、才子、名家,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


    然而學生們大了,都出去打拚,倒是離的最近的關係才越來越好。


    盧淵,便是其佼佼者。


    因為二人都在嶼川,平日裏也會見麵聊天,因而關係堪比父子。


    對於這個學生,嚴大儒是驕傲的。


    而此時,這位驕傲的學生卻以這副姿態跪在自己麵前求救,令他茫然的同時又覺得心疼。


    “你先起來,和我說說,出什麽事了?”他將人扶起來。


    盧淵將前因後果告訴了他,嚴大儒雙目瞪得老圓,對著他怒道:“糊塗!”


    盧淵雙目通紅,“學生、學生也是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如今即將大難臨頭,不敢求老師舍身相救,隻希望老師能幫學生一把!”


    嚴大儒怎麽也不敢想到,自己的學生膽子竟然這麽大,他心驚怒交加,差點兒沒背過氣去!


    然而就像盧淵說的,他若是真的不幫忙,這個學生就得廢了,而他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


    思及此,他一邊恨鐵不成鋼,一邊卻又咬著牙對盧淵道:“你讓人去把嶼川各個說得出姓名得名人大家都請來,我會盡力幫你。”


    盧淵當即落下淚來,“多謝老師!”


    末了,臨走前還拜了一拜,“學生如此年齡,卻還惹出時段讓老師煩心,學生……有愧!”


    完了,才離開。


    嚴大儒看著他的背影,所說心先前還有對這個學生的怨氣,如今也隻化成了無奈。


    他這個學生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愚孝了。


    一個年輕人從裏麵走了出來,給嚴大儒倒了杯水,“祖父,師叔他怎麽了?”


    “他啊……觸犯了聖人的逆鱗,律己,你以後可不要學你盧師叔,成大事者,就不能有足夠阻礙自己的力量存在,無論是父母、友人、子女……亦或是家族。”


    嚴律己眉心微微一蹙,一板一眼道:“孫兒明白了。”


    嚴大儒說到做到,他這張老臉還算好用,且盧淵在嶼川的所作所為也被所有人看在眼裏,否則他就是想幫他,也沒地方幫。


    ***


    謝奕接過趙予安遞過來的天子劍,持此劍,上斬奸臣,下斬罪民。


    “陛下真的說了可就地處決?”謝奕一邊欣賞著的劍,一邊看似隨意地問。


    “回相爺,是這樣沒錯。”趙予安若說先前對聽別人吩咐或許還有些不爽,可方他真正麵對謝奕,卻又覺得這真是再好不過,他這個腦子,根本沒資本也沒想對著謝奕,所以隻要他乖乖聽謝奕地話就好了。


    有功勞蹭,不用承擔責任,這一趟,真的值了。


    謝奕看著的劍,忽而輕笑一聲。


    裴瑾瑜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出聲說話。


    “行吧,進城。”


    一行人來到了城門口,而城門口的人們顯然是被招待過的,今日,此時,一個進出城門的人都沒有。


    趙予安頓時心生警惕,而裴瑾瑜也皺起了眉。


    嶼川這副姿態,是打算一開始就撕破臉皮嗎?


    謝奕挑了挑眉,倒是一副頗有興味的模樣。


    他問趙予安,“你的人還有多久才能到?”


    趙予安回答道:“最多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那也行了。


    “謝相是否要等待?隻怕這嶼川城內有陷阱,不可貿然進去。”趙予安見謝奕竟然有想要直接進去的想法,忙出聲勸道。


    裴瑾瑜沒有開口,他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資格,且他認識謝奕雖不久,可無論是從先前的傳言還是如今所見裏看來,謝奕都是個很自我的人,隻要是他決定了的事情,就很少有人能改變。


    此時他打算進城,那就必定會進城,天王老子來勸都沒用。


    當然,若是皇帝親自下旨,那肯定還是有用的。


    可現在天高皇帝遠,楚毓又怎麽可能知道此時此景呢。


    因而當謝奕指使人推開那道城門時,無人敢上前阻止。


    趙予安也隻能默默聽令。


    “吱呀——!”


    城門大開,而門內之景也呈現在眾人麵前。


    門後的整條街道,紛紛烏壓壓跪滿了人!


    或青衫白衣,或長袖短打,或青年學者,或少年稚童……


    見到推門而進卻驚在原地的謝奕等人,他們紛紛躬身跪拜行禮:“草民拜見謝相——!”


    宏大的聲勢響徹了整個嶼川城。


    謝奕他們沒動,更沒進去,甚至連反應都沒多幾個,他們紛紛麵露震驚地看著這跪滿了嶼川城的人。


    裴瑾瑜心吃驚的同時,卻又警惕起來,他想過裏麵等待的或許是嚴陣以待的官兵,或許是嶼川高官大戶,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麵對的會是這樣尋常百姓。


    其絕大多數都是書生學子,他們長衫束冠,即便是跪著、拜著,也挺直著腰背,頗有一股人風骨在其。


    他隻思索了片刻,便想到了這些人想做什麽,心忽然生出一股怒氣來。


    可這種怒氣,卻在看到謝奕那冷淡的表情時逐漸冷靜了下來。


    青天白日,風高日朗。繁盛嶼川,萬人跪拜。高呼謝相,聲聲徹響。


    若是他們此舉的目的不是為了一個罪臣的話,那就更好了。


    一個明顯領頭的人跪行上前,從袖掏出一張厚厚的紙張,遞到頭頂。


    “草民聽聞謝相乃捉拿盧知府而來,亦聽聞盧知府所犯何事,草民等人不欲為其狡辯脫罪,卻亦不願令朝廷損失一良臣,遂聯合嶼川百姓,所上萬民書,還請謝相了解內情,酌情處理!”


    隨著他的話音剛落,其他跪著的全城人也紛紛高呼:“求陛下酌情處理,饒盧知府一命!”


    謝奕看著眼前之景,忽然有些想笑。


    他所想要的,自己還沒得到,倒是別人如今便已經有了呢。


    “我家鄉鬧饑荒,是盧知府開倉放糧才令我們撐過了那個冬季,那可是我們那兒鬧饑荒的時候裏,唯一一次沒死人的啊!”


    “隔壁山上以前經常有土匪出沒,搶劫錢財,是盧知府派人把他們收服了,我這些年運貨才能安安穩穩。”


    “我們縣常年窮苦,以前從來沒人管,也是盧知府下令修路,又教會我們養活的營生,這些年才有點錢買些肉吃。”


    “我……”


    “還有我……”


    一個一個的,幾乎是爭先恐後地想要訴說盧淵對他們的好。


    甚至在這些人裏,裴瑾瑜還看到了收留他們的那戶人家,他們也一邊抹淚一邊說:“盧知府是個好人,就算他今年多收了點稅,就當是借的都不行嗎?要不是他,我們也賺不了這麽多啊!”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有時候把一些事物看得無比重要,可有的時候,卻也能毫不猶豫舍棄這最重要的東西。


    謝奕卻覺得有些可笑。


    真是單純又愚蠢啊。


    他的視線一個個掃視過眼前這些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這條街最後,那裏站著幾位年長得老人,而在他們身前,麵對著謝奕得方向跪著的,赫然便是這嶼川知府盧淵。


    官帽官服已經被他自覺脫下,端正疊好擺放在身前。


    他遠遠看了謝奕一眼,隨即跪拜道:“罪人盧淵,拜見謝相!”


    明明隔著很遠,根本看不到對方的神情,可謝奕卻似乎從那個方向感受到了挑釁與對峙。


    他在向自己挑釁。


    他在向自己宣戰。


    以嶼川百姓,對上他謝奕一人。


    自己似乎是必輸的結局呢,謝奕漫不經心地想道。


    忽而,他又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意。


    可是謝奕他偏偏……最討厭認輸。


    ***


    “阿嚏!”楚毓揉了揉鼻尖,他右眼皮一直跳,這讓他有些心緒不寧。


    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這好端端坐在宮裏,總不能哪裏跑出來個刺客想殺他吧?


    他想了想卻怎麽也想不出自己這災究竟應在何處,幹脆不想了,他去陪兩個兒子,教他們說話,教他們翻身、爬動。


    一個時辰後,他累得不想再看那兩個小子一眼,正打算回去休息一會兒,卻又聽到宮人通報,說是範陽盧氏家主求見。


    聞言,楚毓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消息夠靈通啊……”


    消息一來一回也要好幾天,這幾乎是謝奕的書信剛送到盛京,便有人向盧家通風報信。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有人出仕,可不像裴家固步自封,朝無人。


    楚毓刻意晾了對方一會兒,等到對方耐心即將耗盡的時候才姍姍來遲。


    心理戰也是一種戰術,雙方對戰,得看誰先沉得住氣。


    而在這一點上,盧家主注定輸了。


    “草民參見陛下!”


    楚毓不想聽他廢話,直接讓他有事說事。


    於是,他便從對方裏,收到了一封給一個陌生女人的休書,以及將盧淵逐出盧家的證明。


    楚毓忽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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