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進了王府,診脈時,哆哆嗦嗦,冷汗直冒。


    皆因穆如歸就站在他的身後,目光如炬,眸色似刀。


    夏朝生團在榻上,好奇地看著太醫額角滾落的豆大的汗珠,再覷一眼穆如歸,恍然大悟——這不是九叔安排在太醫院裏的人手,肯定能診出他的身孕。


    “王妃……王妃這是……”太醫診出來了,肝膽俱裂,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太醫在短短的時間內,想了很多。


    陛下尚不知道九王妃有孕之事,王爺又隱瞞不報,究竟是想要這個孩子,還是不想要?


    太醫心裏苦。


    皇子之間的紛爭已經讓整個太醫院心力憔悴,如今又加上一個統領著玄甲鐵騎的九王爺,這大梁的江山,最後到底會屬於誰?


    “太醫診出什麽,直說便是。”穆如歸細細檢查著手裏的暖爐,確認無誤後,遞給了夏朝生。


    太醫猛地回神,試探道:“王妃的身體無礙,隻是……”


    他邊說,邊偷偷抬眼,打量穆如歸的神情,隻見九王爺神色如常,唯獨唇角掛了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登時大喊:“隻是近日來,季節更替,導致脾胃不和,胃口不佳,用幾幅藥調理調理就好。”


    穆如歸:“……”


    穆如歸沒想到太醫如此上道,詫異地挑眉。


    太醫又哪裏知道,穆如歸方才的笑,是發自內心的。


    他聽夏朝生身子無礙,當真高興。


    不過如此也好,穆如歸心道,免得太醫說漏嘴,他還要擔心天坤道人口中所說的那一劫。


    太醫見穆如歸神色如常,暗道自己保住了一條性命,唯獨夏朝生哭笑不得。


    他還當今日自己能被告知懷有身孕的喜訊,卻沒想到太醫膽小,被穆如歸嚇一嚇,就把真話咽了回去。


    夏朝生隻好配合地問:“我吃什麽都想吐,也是正常的嗎?”


    太醫笑得比哭還難堪:“正常,真的正常……王妃隻需要依照老臣開的方子,精心調理,六七個月後,必然無事。”


    ……六七個月。


    孩子都出生了,當然無事。


    夏朝生明白自己從太醫口中再問不出什麽,無奈地團在錦被裏,捂著小腹發呆。


    穆如歸遣走太醫,坐在榻前,耐心地安慰:“你身子無礙,再等六七個月就好了。”


    夏朝生:“……”


    夏朝生委屈道:“要吐六七個月呢。”


    “也不是真的要吐六七個月。”穆如歸用自己惡補來的信息,笨拙地安慰他,“過一陣就好了。”


    就像同一種病,有些人反應強些,有些人反應弱些,都是常事。


    夏朝生如今聞到什麽味道都想吐,等再過一個月,說不準,看見什麽都想吃了。


    他勉勉強強地接受了這個安慰,依偎在穆如歸的懷裏,閉著眼睛打盹。


    而那個嚇得屁滾尿流的太醫,回到皇城中,麵見陛下時,卻不知如何回答。


    王妃有孕之事,看王爺的意思,是要繼續隱瞞。


    可若是不說,就是欺君之罪。


    太醫跪在金鑾殿下,左右為難,又出了一身冷汗。


    長忠看出了太醫的猶豫,快步走到金鑾殿下,宣太醫進殿的同時,壓低聲音威脅:“小心著點說話!”


    太醫點頭哈腰地表示自己明白了,等梁王問起夏朝生的病情,立刻答:“王妃的身子虧損得厲害,短時間,怕是不能下地。”


    “不能下地?”這不是梁王想要聽到的答案。


    夏朝生若不能下地,穆如歸無論在不在乎,於情於理,都是要留在王府……總要見著最後一麵不是?


    就連梁王也尋不出合適的理由,讓自己的九弟拋棄重病的王妃,帶著玄甲鐵騎護衛儀仗的安危。


    太醫支支吾吾:“久病之人……自然不能下地。”


    “吃些進補的湯藥呢?”梁王不信邪地追問,“人參鹿茸,朕有多少,賞賜多少,還不能把他補得站起來嗎?”


    太醫大驚失色。


    有孕之人的確該補補,可也不能一口氣補成這樣。


    若是夏朝生真的天天用人參與鹿茸,補過了頭,日後生產都有危險。


    太醫連忙勸阻:“不可啊陛下,還是該根據王妃的身子,小心地滋補。”


    “這也不可,那也不可。”梁王氣惱地坐在龍椅上,“你讓朕如何是好?”


    長忠聞言,適時插話:“陛下,九王妃的病……您也是知道的。”


    自金鑾殿前一跪,夏朝生就成了全大梁人盡皆知的病秧子。


    梁王懊惱不已:“朕自然知曉,可朕從未想過,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得起不來身。”


    “依奴才看,不如趁著春獵之前,讓王妃好好補補,說不準春獵的時候,就能起身了呢。”


    “如今也隻能這樣了。”梁王歎了口氣,覷了長忠一眼,“如意身邊太監中毒一事,可查出眉目了?”


    “回陛下的話,有些眉目了。”


    “哦?”梁王興味十足地挑起眉,“說來聽聽。”


    “那奴才原不是十一皇子身邊的內侍監,而是辛者庫的賤奴。”長忠娓娓道來,“隻那日,不知撞了什麽大運,加上十一皇子身邊的內侍監都不得空,才得了給皇子送藥的好事。”


    “辛者庫的賤奴?”梁王冷嗤一聲,“哪有這麽巧的事?”


    “奴才查到這兒,後麵就不太好查了。”長忠尖著嗓子解釋,“辛者庫的賤奴每三日都會同水車一同出宮,至於出宮會見著什麽人……就不好說了。”


    “不必再查。”梁王想到穆如旭,冷笑著搖頭,“下手害朕的皇子,怎麽會留下馬腳?就算真的追查到底,最後查到的,也隻會是替罪羊罷了。”


    “那十一皇子這事兒……”


    “朕心裏有數。”


    “陛下定然有數。”長忠低聲附和,“也得虧十一皇子運氣好,沒喝下那碗有問題的藥,換個運氣不好的,不就和那個奴才一樣,死得不明不白嗎?”


    梁王的麵色瞬間陰沉下來。


    長忠見狀,趕忙告罪:“可是奴才有什麽話說得不對?”


    “不,你說得很對。”梁王咬牙切齒,“是啊,若是朕運氣不好,喝了什麽有問題的湯藥,不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嗎?”


    “哎呀,陛下,此話怎麽能亂說?”長忠當即跪在地上,“陛下乃真龍天子,福壽萬年!”


    “什麽福壽萬年?隻能騙騙自己。”梁王不耐煩地將長忠踹到一邊,“你說,穆如旭既然敢對親弟弟下手,是否也敢對朕下手?!”


    長忠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說一句話。


    梁王卻已經認定穆如旭生了異心:“去,讓金吾衛去五皇子府……”


    “陛下,不可啊!”長忠聞言,立刻撲上來,“陛下,沒有證據證明在十一皇子的藥中下毒的,是五皇子。無憑無據,金吾衛就算將五皇子抓來,又要以什麽罪名治罪呢?”


    “朕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梁王懷疑五皇子意圖王位後,就不再將他當成親生兒子,“難道朕處死他,還要理由嗎?”


    “……一杯毒酒下去,朕的江山就穩固了!”


    “陛下,您的確可以一杯毒酒賜死五皇子,可無憑無據,臣民會如何議論?”長忠苦口婆心地勸阻,“千百年後,史書工筆,會如何寫您?”


    “朕……”滿臉狠勁的梁王泄了勁兒,癱坐回龍椅上,重重地垂下頭,“朕難道拿他沒辦法嗎?”


    長忠伸手拍著梁王的脊背,替他順氣:“陛下,您可不能這麽想……既然知道五皇子殿下生了異心,提防著就是。”


    “倘若五皇子真的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陛下想怎麽處置都成;可若是五皇子並未做出什麽出格的事,陛下暗中的提防,也不至於日後父子離心啊!”


    “也是。”梁王幽幽長歎,扶著長忠的手,搖搖晃晃地向金鑾殿外走去,“和朕一起去看看如意吧,這次的事,苦了他。”


    “十一皇子年紀小,恢複得快,陛下不必憂心。”


    “就算恢複得快,朕也要補償他。”


    “哎,陛下仁慈。”


    幾日後,在王府中的夏朝生聽聞,躺在病床上的十一皇子被梁王封為了親王。


    “親王。”他啃著梨,嘎嘣嘎嘣地咀嚼,“我記得前太子年幼時,也先是被封為親王,後來才成了太子……陛下這是做給五皇子看呀。”


    穆如歸替他將梨削成小塊,頷首:“算是敲打了。”


    “可是五皇子那邊沒動靜。”夏朝生分析得頭頭是道,“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五皇子放棄了對皇位的爭奪,一種,是他還有更深的圖謀。”


    他們對視了一眼,都知道,第二種的可能性更大些。


    “九叔,三月春獵,你去嗎?”夏朝生把梨丟下,湊到穆如歸身邊,咬他手裏削得坑坑窪窪的果核,“陛下肯定很想要玄甲鐵騎的守衛吧?”


    “皇兄還未說。”穆如歸眼疾手快地將果核丟開,重新拿了一隻削好皮的梨,削成快,小心翼翼地喂進他的嘴裏,“不過,我看他這幾天往王府送補品,想必是想要我帶你一起去驪山的。”


    夏朝生在王府裏待得膩味,一聽九叔提驪山,立刻開開心心地點頭:“好啊好啊,我要去。”


    穆如歸切梨的手微頓:“不行。”


    懷著孩子,怎麽還想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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