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想的?”韋伯看完手中的信件後沉默了片刻方才向伊斯坎達爾詢問道。


    伊斯坎達爾也看出了韋伯的遲疑原本高昂的興致當即冷卻了許多,但他從不吝嗇於表露自己的想法:“餘想同意。”


    對於伊斯坎達爾的回答韋伯並不意外,畢竟他早已知道這位王者廣闊的胸懷與偉大的誌向,但他仍然無法立刻給出那個他所期待的答案。因為,他委實看不到這一戰勝利的希望。


    作為大名鼎鼎的埃爾梅羅二世,他作為魔術師或許隻是剛剛合格,然而若是論對魔法的了解與理解他卻敢自居時鍾塔第一。正因如此,他愈加深刻地認識著神明的強大,英靈的能力在普通人看來已是無法理解的偉力,而對於英靈們而言神明也是同樣無法理解的存在——即使迦勒底中有著伊什塔爾那樣的存在他也不敢妄言自己就能夠知曉神明的偉力。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上的概念。


    韋伯雖然沒有反對但他長久的沉默已經足以讓伊斯坎達爾了解他的態度,伊斯坎達爾麵上的笑容漸漸褪去,他上前一步按住自己老師的肩膀,沉聲問道:“可以告訴餘你為什麽不想答應嗎?”


    韋伯不由恍惚了一秒,不知何時原本才到他胸口的少年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到與他差不多高的地步了嗎?


    再加之伊斯坎達爾的體格本就比即使成為英靈筋力也隻有b的魔術師強上太多,所以他這一番動作與其說是按住韋伯的肩膀,倒不如說更像是將他整個圈在懷裏——太近了!韋伯發誓他腦海裏當時隻有這一個想法。


    然而當伊斯坎達爾若有所思地退開時,韋伯剛剛恢複運作的大腦才終於堪堪聽到他無奈地歎息:“老師未免也太小看餘了吧?如果做什麽事情之前就先想到失敗的話那根本什麽都做不到吧?結果難道不是一切結束之後才能知道的嗎?在一起結束之前,餘隻要和他們站在一起,作為餘的子民們前進的旗幟不就足夠了嗎?重要的不是勝負與否,而是餘的意誌。”


    已然具備了王的風采的青年凝望著自己的老師認真地說道:“如果老師是在擔心餘那大可不必反對這件事情,因為對餘而言,如果連自身的意誌都無法決定自己的行為,那種體驗隻會比死亡更令人畏懼。而且……餘可不會後悔,即使失敗,那也都是餘所做出的的決定。我們努力過了。”


    所以不必後悔。韋伯忽而沒有了去思考之前自己失神時究竟說了些什麽的想法,因為他知道他已經無法阻止伊斯坎達爾的決定了。


    真是、真是太犯規了!韋伯不由一低頭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手掌裏,方才的那段話讓他想起了在三王之宴上阿爾托莉雅與伊斯坎達爾的那段對話,原來那個霸道的帝王現在便已經初見端倪了啊……那樣令人折服的青年,竟然是在他的教導下一天天長大的,韋伯教出過無數足以留名魔術史的弟子,然而隻有這一刻,他的胸膛仿佛被滿溢的驕傲與自豪填滿。


    這就是他的王啊!


    “……你贏了,去做你想做的。我永遠在你身後。”韋伯聽到自己這樣說。


    “謝謝老師!那餘去準備了!”韋伯話音未落便被興奮的王者狠狠地擁抱了一下,旋即便被放開,隻見一抹猩紅的披風自他眼前拂過。


    目送著那道不知不覺間已然十分沉穩可靠的背影離去,韋伯卻不由低聲苦笑,他真是昏了頭了。明明他已經很清楚這個世界人理燒卻的原因了不是嗎?可是,他卻沒有辦法下定決心去阻止這一切——隻是有很大的概率而已,韋伯隻能如是安慰著自己。


    他衝著桌案上繁重的文書發了一會兒呆,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沒辦法事到如今即使是他也實在無法預測未來的局勢了。雖然神明沉寂、神秘消退、科學當道、人類興盛是近乎所有世界共同的軌跡,但那隻是成功發展到現代社會的世界而已——韋伯無從得知這一戰的勝率,他甚至不知道在他們的世界人類究竟是怎麽擺脫神明的統治的。


    fxxk!他之前竟然從來沒有察覺到過時鍾塔中關於這段曆史的記載的缺失!如果有參考的話……算了,估計就算有參考也沒有作用吧。韋伯頹然地打斷了自己的思路,他可還不至於天真地認為那位阿波羅和狄俄尼索斯沒有問題,但就算有問題又如何,顯然他們是站在人類這邊的,即使是他也委實說不出讓他們不要反抗、不要“幫助”人類的話來。


    “唉——”韋伯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再次撿起了桌上的文書,拿起了筆——算了,不想那麽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反正那兩位也不會就那麽坐以待斃的,如果他們真的隻是拿馬其頓當擋箭牌他也不是沒有辦法讓他們付出代價……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這局勢不明的,實在讓他無從下手。


    人權與神權,還真是一個令人頭疼至極的問題啊……


    ——————


    沈硯並不知道他的一封信為韋伯帶來了那麽多的煩惱,此時他們正在冥府與人世之間的黑暗與黑夜中緊張地穿行。


    而與此同時,奧林匹斯聖山。


    “都住手!”裹挾著雷霆而來的神王從天而降,傾覆於山峰之上的雷海瞬間電得眾神四肢麻痹、動作遲緩。


    混亂的戰鬥終於停頓了下來。


    宙斯麵色陰沉地掃視過混亂的現場,旋即扭頭望向赫拉,問道:“阿波羅和狄俄尼索斯呢?”


    “他們……”赫拉轉過頭去,這才忽然發現引發混亂的二人不知何時早已失去了蹤跡。


    隻看赫拉的表情宙斯便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經過,他冷笑一聲,當即收回了目光,掃視全場:“那德墨忒爾呢?”


    “德墨忒爾……”眾神皆是麵麵相覷,他們這才發現混戰的人群中竟然少了剛剛送別阿波羅等人的德墨忒爾。


    如果說從前她不在眾神或許不覺奇怪,畢竟她自珀耳塞福涅成為冥後後常年閉鎖神殿,就算是陷入了沉睡沒有注意到外麵的事情也很正常,可是現如今她剛剛才開過神殿大門,現在奧林匹斯上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她卻連出來看一眼都沒有,這樣的舉動就顯得有些太不尋常了。


    宙斯的麵色愈加黑沉,他遙遙感知到德墨忒爾的神殿已然完全封閉,也沒有辦法,隻能冷哼一聲,目光冷冷地在阻攔在赫拉等人麵前的阿爾忒彌斯、赫爾墨斯、阿佛洛狄忒等人身上停留片刻。最終卻隻是聽到他寒聲道:“若是再讓我發現今天這樣的事情,你們就可以去塔耳塔洛斯和海德拉作伴了。”


    眾神噤若寒蟬。即使是阿爾忒彌斯也適時地保持了沉默,宙斯不會在這種時候懲罰她,但那並不代表宙斯不記仇。阿爾忒彌斯從不低估宙斯的小心眼,她隻能保證自己不進一步刺激他,以免他當場發作,省得她連逃跑的機會都無法尋得。


    宙斯並非對她的小心思一無所覺,畢竟阿波羅與阿爾忒彌斯感情深厚這件事隻要是奧林匹斯的神邸都曾有所耳聞,宙斯並不信任天然與阿波羅處於同一陣線的阿爾忒彌斯。然而他也不願在這種時候發難阿爾忒彌斯,與他此前一直對阿爾忒彌斯保持尊重的原因一樣,月神並不是什麽孱弱無力且孤立無援的神明。


    如果他給出的理由不足夠充分,就像之前追捕阿波羅並沒有多少人出力一樣,那會使更多的人對他的決定提出質疑。宙斯在權力麵前一向敏銳,他寧願忍受可能到來、可以預見的背叛,也不希望為了一時的爽快而召來不知道來於何方的背叛,在神王的權柄麵前一切的驕傲都可以為之讓路。


    他無比地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所以他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取舍。


    宙斯宛如鷹隼一樣銳利的目光滑過赫爾墨斯、阿佛洛狄忒等人,最終定格在阿爾忒彌斯身上:“阿爾,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會知道什麽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或許你需要好好地待在你的神殿裏思考一下自己今後的方向。”


    雖然他語氣溫和,言語溫吞,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他變相軟禁阿爾忒彌斯的借口。


    阿爾忒彌斯於此並不意外,她沉默了兩秒旋即平靜地接受了宙斯的安排:“我會的。”她無法抗衡宙斯,所以也無所謂去做無用的反抗,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與阿波羅有關,她平日裏也是非常會審視度度的,不過——“我想一位合格父親無論何時都不應該傷害自己的孩子。”


    說完她也不再去看宙斯的反應,昂首闊步向自己的神殿行去。


    宙斯的臉色難看地能夠滴出水來。他用父女的關係提醒阿爾忒彌斯尊重他的權威,而阿爾忒彌斯卻用他與阿波羅的父子關係給予了他反擊——合格的父親不應該傷害自己的孩子,那麽如果他傷害了阿波羅他就不是一位合格的父親,自然,阿爾忒彌斯也將向他舉起弓箭。


    真是他的好女兒!宙斯恨不得一道雷劈向阿爾忒彌斯,但神明本就是無法被殺死的,他現在也無暇與阿爾忒彌斯糾纏,因此他隻得看著她闊步離去,旋即又將忐忑不安的諸神全都趕回了自己的神殿。


    宙斯端坐在神王的神座之上,手握權杖,目光穿透距離掃視著大地,與此同時振臂放飛被他召來的神鷹,口中低喃道:“去吧,去找到那群叛徒,我將讓他們為他們的狂傲付出代價。”


    狂傲?或許吧。


    神鷹遠去,整座奧林匹斯聖山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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