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間之內的氛圍簡直令人窒息。


    如果說三日月宗近於源氏而言炫耀的意義更甚於實際使用的價值的話,那麽被稱為源氏重寶的髭切與膝丸卻是實打實的實戰刀,便是如今它們也分別掛在渡邊綱與源賴光的腰側——那是他們平日最常用的佩刀。


    向一位武士索取他的佩刀,隻能說沈硯如今還沒有被源賴光首落都應該謝天謝地了。本來就算是再不懂規矩、不會讀空氣的人麵對這種令人窒息的場景也應該明白要怎麽挽救一下現場的氣氛,然而沈硯顯然沒有這種打算,因為,他有不得不那麽做的理由。


    源賴光凝視著他,氣勢駭人,沈硯突然有些理解為何酒吞童子從未清算過源氏的傳說中近乎挑釁大江山的謠傳了。因為這是一位真正的強者,他擁有著堅定的信念與一往無前的勇氣,即使他的功績或許並沒有世人口中傳頌的那麽偉大,但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


    而且,源賴光之前斬殺鬼王的功績或許不實,但誰也無法保證,未來的某一天謠言不會變成事實。畢竟,源賴光其人他的刀、他的道確有斬殺鬼王的實力。因為,人類慣是最會創造奇跡的種族。


    沈硯心中閃過種種心思,不過,麵對源賴光撲麵而來的威壓與殺氣沈硯亦是絲毫不讓。源賴光是普通人,沈硯自然也不屑於用靈壓與神力去壓迫於人,但是整整三個世界積累下來的威勢與殺意縱使沈硯是個廢材也絕不可能勢弱於人,更何況沈硯本就不是笨蛋。


    而且,沈硯可以感受得到,在同步率飆升上百分之九十之後他的狀態就處於一種十分微妙的狀態。一方麵因為他的清醒他能夠分辨出他屬於人類的那部分感情與思想,但是另一方麵因為同步率的飆升他體內屬於天羽羽斬的那部分思想也異常的有存在感。那所帶給他的,自然便是獨屬於神明的疏離感與高貴感。


    若是正常交流,沈硯的這種姿態無疑是極為招仇恨的,君不見一旁的渡邊綱四人看他的眼神已經快把他戳成篩子了。


    但是如今顯然不是常時。源賴光雖然選擇了忠於自己的主君,但是義依然是武士精神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坐視災禍的發生而不做出任何挽救的措施,這與他一貫的行事是完全背離的。源賴光雖自認也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惡人,但若要說他是草菅人命、不顧百姓死活的大魔頭,那未免就太抬舉他了。


    所以麵對明顯踐行他最初的堅持的沈硯,沈硯的態度越是強硬與堅持,源賴光不僅不會惱怒,甚至隻會愈加高興,因為那證明他才是正確的……


    明明那麽在意所謂的忠誠,卻又極其的在乎自己的名譽,在神明的視角下沈硯將源賴光心中的矛盾看得清清楚楚。


    人類真是奇怪,沈硯不可抑製地產生著這樣的想法。但是旋即屬於人類的那部分又在告訴他,正是這種矛盾才成就了人類複雜的思想,正是思考才使得人類在矛盾中不斷尋找自我、完善自我、穩步前進。


    當然,人多了便總有些愚蠢到自殺而不自知的蠢貨。


    源賴光與沈硯相視而笑,源賴光欣慰道:“我的膝丸可以送給你,但髭切已被贈與綱君,他願不願意借給你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意願了。”源賴光將自己的“義”解下,鄭重遞給沈硯,於此同時心中一鬆。但不知為何,看著沈硯的笑容,他竟有那麽一瞬微妙的產生了一種被譏笑的錯覺。


    但旋即源賴光心中暗笑著搖了搖頭,多半是他的錯覺吧。


    然而源賴光不知道的是,沈硯此時麵上的笑容確實是來自神明對人類的譏諷,或許其他的神明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情,所以才會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自取滅亡的吧。


    但是沈硯畢竟不是純粹的神明,此刻他的同步率穩穩地卡在百分之九十九上。


    微笑著的神明同樣鄭重地接過被遞來的佩刀,語似承諾:“定不負君所托。”


    源賴光都將自己的隨身佩刀給出去了,渡邊綱雖有怨言,又怎敢越過自己的主君?於是,當沈硯披著匿行的陰陽咒堂而皇之地從源氏大門離開時,他的身後已然多出了三道身影——一道身著華麗的藍色狩衣,另外兩個卻是穿著奇特卻顯得十分利落的服飾,他們的腰側分別佩著一把刀,那刀正是三日月宗近、髭切與膝丸。


    “真是沒有想到我竟然還有被在這個時代被喚醒的一天呢。”比之刀劍付喪神更像是端坐朝堂的公卿的有著新月紋的太刀如是感歎道。


    “嗯,真是新奇的體驗呢,自未來而來創造曆史,真不愧是那位殿下啊。對吧,弟弟丸~”奶金色短發的青年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四周。


    “兄長!是膝丸啊,膝丸!”銀色短發的青年委屈巴巴地糾正道,旋即又向沈硯致歉道:“兄長給您添麻煩了,天羽羽斬殿下。”


    “無妨。”沈硯不以為意,他對於這幾位付喪神的性格也算是有些了解的,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節罷了,比起這些——“……大概的情況已經告訴你們了,三日月,髭切,膝丸。如果讓你們負責花開院家所在的城東祭壇的話,你們有幾分把握?”


    這多出來的三刃正是同樣誕生於刀劍的付喪神,三日月宗近、髭切、膝丸。


    這也是沈硯在同步率飆升之後才能使用出的權能——以十拳劍身為此世所有劍的始祖的位格,借由刀劍本體,召喚遊離於曆史之外的付喪神本靈。


    不過沈硯原認為他召來的會是這些刀劍“失蹤”時期的付喪神本靈,卻沒有想到被時之政府收取用以維護其世界的時間線的刀劍本靈也被計算在內。值得慶幸的是這些付喪神雖然擁有時政時的記憶卻並不受時政的轄製,也就是說,他們所能發揮出的實力是實打實上千年沉澱下來的龐大神力,而非如時政投影的那些刀劍男士一般孱弱。


    嗯,孱弱,沈硯並不覺得自己用以形容刀劍男士的詞語有什麽不對。要知道所謂刀劍就是斬殺敵人之物,刀劍付喪神雖是八百萬神明的末位,但若論戰力卻是遠超於他們的神明位格,甚至一些強大的刀劍付喪神比之大妖怪也絲毫不弱。安倍晴明麾下凶威赫赫的妖刀姬嚴格來講也是刀劍付喪神的一種。


    而如三日月宗近、源氏重寶這些在人世的傳說中廣為流傳,甚至還飲過妖血的名刀他們的付喪神又豈是易與之輩?至少,沈硯覺得如果以他見過的陰陽師的實力去掉安倍晴明與蘆屋道滿再取平均值的話,三位刀劍付喪神想要橫掃他們幾乎毫無難度。


    當然,賬也不是那麽算的,三日月等刃雖然實力深厚,但是陰陽師們的陰陽術的變化多端也不容小覷,所以,沈硯想了想還是淩空畫了幾道符咒打入三日月三刃的刀鞘中:“條件有限,沒時間縫製禦守且用符咒暫代,你們先湊合著用,至少效果差不多。”


    三日月三刃連稱不敢,不過對於他們倒也沒有拒絕沈硯的好意,畢竟從沈硯的口中他們也已經了解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而且——“如果您說的是我們那個時代的花開院家的話以我們的實力與您麾下的妖怪們的協助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您也知道我們皆是誕生於平安時代,現在這個時間嚴格來說我們本靈的意識還未完全形成,所以對這個時代的花開院我們知之甚少,實在無法準確的評估花開院家的實力。”


    三日月三刃都不是衝動的性格,此時分析起事情來自然也是十分保守,就算是十分把握也隻會說八分,斷無隨意承諾的跡象。不過——“但如果這是您的意誌的話,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膝丸鄭重道。


    三日月與髭切亦是頷首並無駁斥之意。


    沈硯點了點頭,打算待打探消息的小妖怪們回來再做計劃,不過,如果花開院家的實力超出三日月等刃的能力範疇,他也不會強求,隻作拖延之用便好。待他處理完麻倉家那邊的祭壇再過去城東也不遲。隻是若是那樣的話宮中就不一定有時間去查探了,到底要不要提前去皇宮探探底呢?


    沈硯心中思緒萬千。然而當沈硯帶著三刃刀劍付喪神與安倍晴明再次會麵並聽取了小妖怪們帶回的信息後,沈硯發現他們有些想當然了,他們根本沒有打算留給他們太多查探的時間。當涉及到自身的利益與訴求時,這些懶散的貴族們總是能夠爆發出驚人的執行力。


    譬如如今,也不知是提前談好了的緣故還是他們確實如此迫不及待地去“送死”的緣故,短短一天的時間他們竟然就已經搭建好了祭壇、繪製好了法陣,隻等入夜之後,月上中天,那時便是他們舉行祭祀之時。


    “還真是半點退路都不打算留啊。”沈硯如是感歎道。


    “可不是嘛。”安倍晴明也是抑製不住地歎息道:“如果不是對自己的眼睛還有些信心,我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集體中邪了。但事實證明……唉,人再多也阻止不了他們的愚蠢啊!”


    “罷了,不談這些,京都四方的神社我都去拜訪過了,但是除了一些自願協助我們的巫女與神官之外,願意為我們提供幫助的隻有稻荷神。不過好在,白龍神少許便利,屆時稻荷神及其麾下的巫女、神使將破壞城西祭壇,白龍神也將借由京都結界壓製城東的陰陽師們。”


    聽了安倍晴明的話沈硯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有白龍神和稻荷神相助那我就放心了。”禦饌津即使在高天原也是上位神明,城西又是藤原氏那群雜牌陰陽師,必然無法抵擋她的神威。而有白龍神的幫助,三日月他們對付花開院家的勝算也可以增加到九成。這樣算來他的壓力倒是少了許多。


    沈硯打算與三日月等刃約定信號,如果他們不需要幫助等他解決完麻倉家就可以直奔皇宮了,隻可惜,時間還是太過緊迫,馬上就要到逢魔之時了,對方的祭壇已然搭建完畢,想要去皇宮提前探查一番的心思也隻好暫時按下。


    諸人再次核對了一遍彼此的任務與目標,入夜,平安京中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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