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確實有辦法治花滿樓的眼睛,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直到他離開劍唐世界為止,依舊還隻是一個理論——藥是確有其藥,而且就被他帶在身邊,可是這治愈成功率還隻是一個推論而已。


    無他,並非他不想測試一下,隻是一來劍唐中就算有人傷了眼睛,大多也用不上這種方法治療,畢竟七五萬歌的弟子不是擺著看的,換眼手術而已,每門每派總有幾個會做的。


    而且他們的道德底線可不像花滿樓那麽高,殺個惡人取眼而已,他們可不會下不去手,就算後來新律推行,萬花聾啞村中關押的死囚也被允許用來作為醫療援助,雖然有些不人道,但,全劍唐都認同一點——惡人沒有人權!


    至於這第二個原因,也是因為奇藥難得,沈硯手中的存貨也不超過五指之數,若是輕易用了,日後有用的時候沒有了,他可是沒有地方哭去。是的,這個藥雖然可以治療花滿樓的眼睛,但那並不是它唯一的功效。這個藥是沈硯與孫思邈聯手研發的,雖然沈硯沒有取名字但萬花穀中知道這個藥的人都叫它——生花,白骨生花。


    生花所用的主藥乃是沈硯後來從東海帶回的滿神果與琉璃心,輔藥也是沈硯拔空了宇晴小半個奇珍花圃才湊出來的,氣得小姑娘險些一記玉石糊他臉上。而這其中最珍貴的還是藥引——一朵永不凋零的月桂花。


    那自然不是普通的月桂花——來自太陽神阿波羅,沾染了他的眼淚、心血、神力的聖樹之花,繼承了他神職中醫藥的特性,用於藥物擁有著足以逆轉生死的奇效。那是他在遊曆的過程中花了足足五千金才從一個地中海商人手中換來的。


    太陽神的月桂花,再加上讓月泉淮長生不老的滿神果與琉璃心,這份生花可謂是獨一無二的奇藥,沈硯自然不會為了試藥就將它輕易用掉,反正有太陽神的神力加持這藥再怎麽配出了問題也死不了人——至少996是這麽告訴沈硯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這副藥就是完美無缺的,正如沈硯所說,它有著極大的副作用,至少在沈硯看來那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副作用,也是它唯一的副作用。雖然這一切還都是他的推測。


    “什麽副作用?”陸小鳳見沈雁欲言又止連忙追問道。


    沈雁輕歎一聲,直言道:“長生。”


    陸小鳳臉頰微抽:“這算是什麽副作用?沈姑娘,你確定你沒有說反?不應該……”不應該是折壽嗎?


    陸小鳳話雖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聽出了他的意思。


    沈硯搖頭否認道:“沒錯,就是長生。”月泉淮僅憑滿神果與琉璃心便可長生不老,更何況是加了月桂花的生花呢?它幾乎可以治愈現有的所有疾病,因為它蘊含著龐大而驚人的生命力,然而也正因為它擁有著那麽龐大的生命力,致使服用過它的人很難以正常的方式死亡……


    沈硯用了些手段令它的藥效最多隻能釋放十年,在這十年內,服藥人與擁有不死之身無異,同時不會衰老,不會虛弱,不會生病……直至十年後,隨著藥性的消磨沈硯準備的後手終於可以壓製生花中的神性,從而使其陷入沉眠,這時服藥者的身體才會繼續衰老,但因為生花的藥性隻是潛伏而非用盡,所以服藥者隻會衰老不會死亡。


    除非——服藥人活厭了,痛痛快快地給自己多來幾刀——當喪失生命力的速度超過生花為服藥者吊命的速度時,他才會真正走向死亡。


    顯然,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十年中當故友老去自己卻依然如舊,十年後身體不斷衰老可死亡卻遙遙無期……死者永遠無法體會生者的悲傷,正如生者無法體會死者的留戀。可如果服用了生花,那服藥者便注定與悲傷思念同行。甚至在生命的最後還必須背負自/殺的罪孽——放棄生命的行為永遠是一種罪孽,這是毋庸置疑的罪。


    更何況,自/殺本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沈雁用平靜的語氣將生花的藥效盡數告知之後方才抬眼望向花滿樓:“這便是生花。如此,你還願意治療嗎?再或者,考慮一下第一種方法?”


    陸小鳳張了張嘴,最後卻是默默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在聽到沈雁的講述之前他從未想到過長生竟然是一件這麽煎熬的事情,陸小鳳捫心自問,如果現在麵對這項選擇的人是他,他會怎麽選?他並沒有得出任何答案。


    因為不等他思考出結果,花滿樓便已經做出了決定:“我選第二種治療方案。”


    沈雁並不意外,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還需準備些東西,後日我為你施針。”


    “好。”花滿樓點頭應下,不過他略微一頓有些窘迫地問道:“不知診金幾何?花某雖略有薄資卻也不過十餘萬之數,不知沈姑娘可否容花某籌措一二?”


    沈雁失笑:“診金?我又不是大夫收什麽診金?再說了,我這生花若真要賣,你們花家怕是買不起——我哥當你們是朋友,你們也不必與我客氣,一顆藥而已,若是你真想謝我……幫我種一株月桂樹如何?”這生花的藥引取自月桂,如今他種上一株月桂也算是敬奉了太陽神,有來有往,這才算是大功告成。


    花滿樓沉默了片刻,終是點頭道:“便如沈姑娘所言——也望沈姑娘記得,若你與令兄有何需要,花某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雁輕笑:“放心,這可輪不上你。”


    沈雁一句俏皮話瞬間令屋內凝滯的氣氛散得七七八八了,花滿樓也是無奈失笑,好吧,這倒也是實話,這江湖中向來不缺願意為美人赴湯蹈火的人,旁人不說,單他身邊這位陸小鳳可不就表了不止一次忠心了嗎?這麽算起來的話,似乎還真沒有他這個花七公子表現的餘地?


    正當陸小鳳要向沈雁詢問花滿樓的眼睛治療需要注意些什麽時,卻見沈雁忽而動作一滯,隨即隻覺眼前一花,腰間傳來一陣大力,待他回過神來,他與花滿樓便已被沈雁一手攬一個拉到了門口,在一定神望去,隻見他們方才所坐的桌椅此時已然四分五裂。


    陸小鳳不由咽了一口口水,頭疼不已:“西門?”


    西門吹雪似是這才回過神來,沈雁竟從他麵癱的臉上看出了一抹尷尬,不過這份尷尬轉瞬即逝:“抱歉,一時失手……我會賠的。”說完他似乎覺得還不夠,思索了片刻,收劍深揖:“謝提點。”


    沈雁卻是側身隻受了他半禮,黛眉微蹙:“不必,你……”


    二人對視,一人麵無表情一人眉頭緊鎖,任誰都看得出氣氛有些不對,陸小鳳連忙插科打諢道:“哎呀!西門你又突破了?看來這次決鬥你的勝算又要多上兩分了,嘖嘖,照這麽下去我這靈犀一指怕都要接不住你的劍了。”


    西門吹雪卻搖了搖頭,不以為然:“今日方得勝算。”隻有踏入這個境界方才知道葉孤城的劍法原就是比他高出一截的,或是他在江湖中聲名太盛,這才使葉孤城誤信他們實力相當,不過雖然之前是誤會,但如今他自信與葉孤城的劍法不過伯仲之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隨即西門吹雪轉頭對上沈雁複雜的目光,不用沈雁發問便已開口道:“無論守護還是殺伐,不過誠於劍、誠於心。我心在劍不在人,道雖不同,誠摯不改。”


    沈雁的目光一時有些複雜,劍道精深者多有執念,他之執念在山河舊友,葉英之執念在藏劍,而西門吹雪之執念,隻在劍——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是一個比他們都要純粹的人,但劍道無情啊!沈雁可以從理智上明白西門吹雪的選擇,但從感性上他並不認同他的選擇。


    “那你的妻兒呢?”沈雁明知自己的問話不合時宜,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方才答道:“她若不喜,自去便可,她若要留,萬梅山莊隨時恭候。”


    沈雁並不是那麽好打發的:“我問的不是她該如何,我問的是你!”


    “我之心盡奉於劍,無心他顧。”西門吹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似乎是看出了沈雁冷麵下隱藏的怒火,他又補充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沈雁心中險些噴薄而出的怒火瞬間被西門吹雪一盆冰水給澆熄了——是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西門吹雪既修無情劍道又臻於化境,那他日後是斷斷給不了孫秀青愛情的。結發為夫妻卻日日相對相敬如冰,這對孫秀青而言未嚐不是一種折磨,與其讓她在虛假的希望之中沉淪,倒不如斷得幹淨來得痛快,畢竟,長痛不如短痛,這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無望的希望。


    沈雁沉默許久,終是歎息道:“罷了,君不後悔便好……不過,西門莊主,容我提醒你——生而不養,枉為人父。想必,您也不願令子與您一樣吧?”


    西門吹雪並不覺得自己的成長經曆有什麽不對,甚至他總覺得如果他沒有玉羅刹這個父親,他的生活恐怕還要更愜意些,但……他是直了些,但又不是傻!沈雁語氣中的威脅之意都快滿溢出來了,他雖仍然沒放棄想和沈雁打一場的打算,但是那顯然不是現在。


    因此,西門吹雪明智地沒有表達自己的意見。


    見他默認了,沈雁也不在乎他因為什麽而沒有反駁,隻笑道:“還望西門莊主莫忘今日之語才是。”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西門吹雪雖不解沈雁的用意,卻仍是應道。畢竟是他的血脈,盡教導之職也算是他的應盡之義吧。


    二人達成一致,沈雁這才放過了他,隨即趕人道:“好了,既然人也見到了,劍也不用比了,你們便先回去歇息吧。花公子的眼睛後日也要施針,這兩日還請務必保證休息,調理好身體,以便利於術後恢複。”


    陸小鳳三人還沒來得及答複便已被沈雁趕出房間,看著在自己鼻子前被嘭的一聲合上的房門,陸小鳳不由心有餘悸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咂舌道:“這女人還真是善變啊!怎生說著說著就趕人了呢?像我這麽見多識廣的男人,難道不應該被留喝杯茶聊聊天嗎?”


    西門吹雪與花滿樓對視一眼,默契地無視了耍寶的陸小鳳,扭頭便走——他們不認識這隻臉皮比城牆還厚的陸小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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