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齊王睜開眼睛,看見的卻不再是夜裏的黑暗,而是清晨的一縷陽光, 從窗欞的縫隙中鑽進來, 斜斜地照射在明黃紗幔上,暈出一片金黃。


    他瞳孔收縮了一瞬, 為這清晨的美景, 也為這難得的精神上的飽足。昨天晚上, 他竟沒有在半夜一次又一次地被心髒的劇痛攪醒, 反而一閉眼就睡到了大天亮。


    可是人呢?那個信誓旦旦地說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叫他一睜眼就能看見的人呢?


    巨大的恐慌讓齊王立刻想要爬起來去尋覓, 掀開被子的時候才發現床內側還躺著一個人。他的睡姿十分筆挺,兩隻手握在一起,乖乖巧巧地放置在腹部, 雙腿並攏,腳趾頭繃得很緊。


    這人不是小先生又能是誰?


    他竟陪自己一塊兒睡在床上,隻不過睡著之後還極力控製著肢體, 唯恐碰到身旁之人的傷口。


    齊王慌亂的心一瞬間就安定了下來,臉上的恐懼漸漸被滿足和喜悅替代。


    真好,這人還在……


    齊王輕手輕腳地躺回床榻, 側過身, 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先生, 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撥開這人柔軟蓬鬆的發絲, 展露出他純真恬淡的睡顏。


    陽光穿透明黃色的紗幔, 投下斑斑點點的亮光,也為小先生本就俊美絕倫的臉龐鍍上了一層金邊。之於齊王, 這個渾身散發著光芒的人就是他的太陽。


    常年被囚禁在黑暗和寒冷中的齊王渴望地看著這枚太陽,然後慢慢把自己的身體挪移過去,直至與小先生枕著同一個枕頭,蓋著同一條薄被。


    他伸出手,輕輕摟住小先生纖細的腰,扯動胸前的肌肉時才發現那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自己心髒的劇痛竟然消減很多。


    毒針被拔.出來了,這個認知隻在齊王腦海中一閃而過就消失了。他更在意的是如今正被自己攬在懷中的這個人。


    他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先生被柔軟發絲半遮半擋的臉,隻願時光永遠停駐。


    偏在此時,莊理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愛人放大的臉,大腦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先靠了過去,輕輕巧巧地啄吻一記,嗓音沙啞:“早。”


    這自然而然的親昵舉動讓齊王愣住了,然而隻是一瞬,他就捧住小先生的臉龐,攝取了一個深吻。


    兩人擁抱在一起,一邊親吻一邊發出低沉的笑聲,像是早已纏.綿過千百遍,對彼此的身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能玩槍,會扯到傷口。”莊理握住齊王的槍杆,啞聲阻止。


    “玩槍?”齊王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耳朵就紅透了。


    他喘息著追問:“什麽時候可以?”


    莊理握住他幹瘦的手腕,測量了一下圍度,輕笑道,“等你這裏比我粗兩圈的時候。”


    “可是我已經比你粗兩圈了。”齊王一本正經地反駁。


    莊理愣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他指的是哪個地方粗兩圈,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閉嘴吧傻大個兒!除了這個你腦子裏還剩什麽?”他捧住齊王的腦袋,在對方眉心連連啄吻,吻著吻著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好啊,無論去了哪裏,這人始終都沒變。


    齊王也捧住他的腦袋,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深深望進這雙布滿星光的眼眸,把自己濃烈的愛意用意念傳遞過去。


    笑聲漸漸散去,紗幔裏安靜了下來,一個沉默的吻似烙印一般刻入兩人的靈魂。


    ---


    齊王抱著小先生靜靜躺在床上,隻要不牽扯到肌肉,心髒就不會感覺到疼痛,原本疲憊至極的身體也充滿了澎湃的力量,竟是從未有過的良好感覺。


    但他偏偏不想起床,一隻手攬著小先生的肩膀,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小先生柔軟蓬鬆還略帶一點卷曲的長發,享受著此刻的靜謐和溫暖。偶爾起了興致,他還會俯身垂頭,吻一吻小先生殷紅的唇。


    曾經的他對“溫柔鄉英雄塚”這六個字嗤之以鼻,現在的他卻覺得死在這樣的溫柔鄉裏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莊理陪他睡了半日就熬不住了,把人拽起來去吃飯。


    向來食欲不佳的齊王一連吃了三碗飯,還刻意多吃了一些肉。


    莊老二、劉春花、莊九歌也都在飯桌上,拘謹地握著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麵前的菜。


    “這個好吃。”齊王把一塊紅燒肉夾進小先生碗裏,關切地說道:“你也瘦,得養胖一點。”


    “我倆比比看誰先長胖。”莊理反手就給齊王夾了一塊魚肉。


    “好,那就比比看。我覺得肯定是我,我底子好。”齊王笑著說道:“等我身體養好了,我能把你扛在肩膀上繞著霸州城跑一圈。”


    莊理挑眉道:“扛著我繞霸州城一圈?這是賭注嗎?行,到時候誰不扛誰是狗。”


    齊王正準備朗聲大笑,莊老二已經嚇得驚天咳嗽起來。要命哦!兒子怎麽能這樣與王爺說話?


    “爹,你慢慢吃,別急。”莊理安撫性地拍打莊老二的肩膀。


    莊老二麵色慘白地看向齊王,唯恐他被兒子不知尊卑的話惹怒。莊九歌和劉春花也已經嚇得不敢動筷子了。


    “嶽父,吃菜。”齊王給莊老二夾了一筷子菜,嘴皮子一禿嚕就說錯了話。


    當然,莊理很有理由懷疑他是故意的。


    莊老二的筷子哐當一聲掉在桌上。劉春花和莊九歌嚴重懷疑自己被嚇出了幻聽。


    莊理借助桌麵的掩護,輕輕掐了掐齊王勁瘦的腰,卻也沒有解釋。他的感情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一頓飯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吃完了,走的得時候莊老二和劉春花是飄出去的,臉上帶著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表情,莊九歌卻是一臉凝重。


    然而沒過多久,莊老二又回來了,異常小心地說道:“大寶,老柳和老董想見你,你是見還是不見?”


    老柳是村裏的獵戶,老董是十裏八鄉唯一的郎中,兩人都是莊甜兒的傀儡。


    昨夜之後,莊理法力高強並且戰勝了玄真子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遍了全村,兩人這個時候找過來,心裏恐怕已經產生了懷疑。


    “我去見見他們。”莊理朝院外走去,齊王亦步亦趨地跟上。


    莊老二看著形影不離的兩人,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齊王剛才叫他的那一聲到底是不是“嶽父”?想問又不敢問,真是愁人啊!


    ---


    莊理把兩人帶入一處安靜的廂房,解開了莊甜兒的催眠。


    蘇醒過來的時候,獵戶老柳臉上帶著恐懼的表情,想來應該是被莊甜兒詭異的手段嚇住了。


    但郎中老董卻氣得臉都扭曲了。山上的珍貴藥材都是雨露精華澆灌出來的,攏共隻有那麽一點,摘掉之後很難再遇上,不像獵物,滿山遍野都是。


    恢複記憶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送給莊甜兒的好東西不止一株人參,還有一棵靈芝和一株石斛,拿去城裏藥房,少說也能換幾百兩銀子。更讓他難受的是,為了采摘這些藥材,他上高山,下懸崖,幾乎是拿自己的命在拚!


    為了那株石斛,董郎中在懸崖上吊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摘到手,爬上山崖的時候掌心已被繩子和石頭磨得鮮血淋漓,膝蓋撞得一片淤青,繩子還差點斷掉。


    他拿著這株自己用命換來的藥材,興高采烈地下了山,卻沒料在半道上被莊甜兒攔住,手一伸,簡簡單單一句“給我”,那株石斛就被他迷迷糊糊送了出去。


    回到家,妻子問他為何弄得一身是傷,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第二天跑到山崖邊一看,那株石斛已經不見了。


    為此,他一直耿耿於懷,若不是莊理反複提及莊甜兒是邪祟,能迷惑人心,他還想不到此處。


    “該死的邪祟!”他憤怒至極地咒罵著,扭曲的臉龐卻又染上幾分恐懼。


    莊理用藏文寫下“吉祥平安”四個字,折疊成三角形,淡淡道:“這是一張百邪不侵的平安符,隻要握緊它,莊甜兒就隻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傷害到你一分一毫,更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這也是一種催眠手法,而且具有延時性和遠程作用。


    莊理給出的這張紙條就是觸發催眠狀態的心錨,隻要握緊這張被賦予了特殊力量的紙條,老董就能完全克服對莊甜兒的恐懼,也能徹底抗拒莊甜兒的心理暗示。隻要一直持有這張紙條,老董就不會再被莊甜兒催眠。


    催眠師與催眠師之間的對決,比的不但是技法,還有權威。


    老董對莊理的道行已經十分信服,連忙把平安符緊緊握在手中,氣勢洶洶地下山去了。


    現在的莊理是力壓玄真子的晉國第一高人,也是齊王的座上賓,莊甜兒一個小小的農家女,聲望哪裏能與他相提並論?


    老董離開後,看著眼熱的老柳也厚著臉皮向莊理討要了一張平安符。


    他的境遇其實更淒慘。


    獵物不是天天都有,但他打到的好獵物全都被莊甜兒拿走了。


    他拚著一身的傷,帶回去的往往隻是幾隻麻雀或田鼠,根本養不活一家人。有一回他獵到一頭狼,莊甜兒把狼的屍體拖走,卻把全身重傷的他扔在山裏。


    為了掩蓋自己的詭異之處,她連個口信都沒給村裏人捎帶。


    若不是妻兒不放心老柳,舉著火把連夜來找,他可能那天晚上就死了――活活被狼群咬死,身體裏的血流幹而死,餓死凍死……總之沒有一個好死法。


    你說他怎能不恨莊甜兒?記憶恢複的一瞬間,他恨不得效仿野狼,直接咬斷莊甜兒的喉嚨!


    拿到莊理的平安符,他走出別院,從侍衛手裏要回自己帶來的匕首和弓箭,大步朝山下跑去,周身縈繞著濃濃的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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