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二十二年十月一日,這一天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也就是一個燒紙祭拜的日子,而對於朝中的大臣宗室們來說,卻相當於一場地震,雖然很多人事先也有所感覺,或者聽到了什麽風聲,但當李思安真的拿出了安平帝的那張遺旨後,眾人都還是一驚。


    “李某十六歲中舉,十九歲進朝為官,蒙先帝賞識,托為顧命,聖上臨去前,又留下這等旨意,李某雖愚笨,卻也不敢輕忽。先前外敵在側,李某怕朝中動亂,不敢拿出,現在大局初定,還望各位王爺、同僚,和李某一起共商此事。”


    此話一出,一些平時對李思安不怎麽服氣的都在心中暗罵了起來,共商?真當我們都是傻瓜嗎?過去不知道你做什麽打算,現在還能不知道?人選你都定了,還商量個什麽!


    果然,那邊就有李思安同一陣營的開口:“不知此事,李相是如何思慮的?”


    “此事,聖上早有口諭。當初在豆滿,聖上希望新立之君善戰、愛民,對外,能為我大珠揚威,再不令我大珠受外族侵擾;對內,能令我大珠百姓安居樂業,再不受顛沛流離之苦。聖上英明,李某自無其他思慮。”


    “李相所言甚是。”


    “既是聖上所言,我等自然是要遵從的。”


    “如此聖君,正是我大珠所需。”


    ……


    李思安的話一落,和他一派的人立刻紛紛附和,其他沒有明確站到他那邊的,也不好開口反對,這其中,自有不敢的因素,也是因為,李思安的話讓他們找不到漏洞。


    他首先是打著安平帝的旗號來說的,雖然他們誰都沒有聽過安平帝說過,但也不能說安平帝沒有對他說。而且剛經曆過這麽一波動亂,在朝在野,是都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的不錯,但也沒有哪個想再被戎族欺負到頭上,對戎族人,眾人都有一種咬牙切齒的痛恨,如果說過去遇到戎族,他們還想著避一避,躲一躲的話,那現在,隻怕都恨不得生啖戎族。


    而讓百姓過安居樂業的日子……這口號,那簡直是千古以來都必喊的,能不能做到,都沒錯的。他們這麽一遲疑,就又有人道:“若如此說,恐也隻有善勇將軍符合此條件了。”


    雖然一開始因為殺俘被壓了一下,但之後鄭定輝連打幾仗,這官職也就跟著升了又升,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正四品將軍了。這話一說出來,就是一片沉默,此時房間中的人並不多,內官、小吏都被打發了出去不說,有官職的,都是三品上的,而帶爵位的,也都是近枝。在先前沒有說出人選的時候,還有些氣氛,但在此時,則隻有沉默了。


    雖然並不是沒有先例,但是議論那把椅子上人選這種事,還是有些逾越的。就算現在看起來鄭定輝有很大的希望,但萬一要不是呢?或者就算是了,此時若說錯一句話……


    讚同的人不開口,反對的人也不開口,後者是知道反對無效,前者是覺得已經站好了隊,怕出岔子,對於這種心態,李思安自然是了解的,他等了片刻,向鄭明洪看去,鄭明洪心中忐忑,卻不得不開口道:“說起來,善勇將軍的血脈是有些遠,可這也是陛下的意思,依老夫來看,的確是最適合的。”


    他這話一出,其他幾個宗室的眼刀就射了過來,而那些官員們則是一片附和,李思安等了片刻道:“既如此,還請諸位隨本相一起去請太後懿旨,詢問太後老人家的意思。”


    眾人紛紛讚同,然後一起聯袂去遞牌子,太後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同意的,再之後,就是商量詳細的步驟,有去做各種準備的,有去通知鄭定輝的,在詢問了欽天監之後,正式的大日子就定在了十五日之後。


    在正式的日子傳到劉家的時候,劉文正在抄佛經,門一響,他的手一哆嗦,墨滴落在紙上,頓時湮黑了一大片,他盯著那黑乎乎的紙,半天沒有出聲。


    “大爺?大爺?”


    外麵的人再次敲門,他回過神:“什麽事?”


    “劉公公來了,正在前廳等候。”


    “請劉大人稍等片刻,我立刻就來。”他說著,放下筆,換了身衣服向前麵走去,在要進前廳的時候,他長長的吸了口氣,然後麵帶笑容的走了進去,“實在是怠慢的緊,我這幾日,身體有點小恙,先前家人傳話的時候,一開始竟沒反應過來。”


    “思安還和我客氣什麽?”劉永也站了起來,“不過我今日來,卻是有件天大的喜事要說的,為這,思安也要請我一頓。”


    “就算是沒什麽喜事,你說一句,我也是要請的。”


    劉文請他坐了,自己也坐在旁邊,兩人又客套了幾句,劉文才道:“不知劉兄說的喜事,又是什麽?”


    劉永一笑,沒有馬上回答,反而道:“說起來你我也認識這麽久了,這劉兄的稱呼,卻有些泛泛了。”


    劉文一怔,他和劉永也算是結下過革命友情的,他當初叫他劉兄,也是覺得此人可交,不過卻從沒有更近一步。劉永畢竟是內官,鄭定輝又是宗室,他和一個內官關係這麽好,總是有些不妥。劉永年齡比他大,品級比他高,他叫他一聲劉兄雖有諂媚之嫌,卻也五官大礙,再叫別的,那就太親密了。


    不過此時他既然這麽提了,劉文也立刻道:“卻不知大人還有什麽別稱?”


    “某家當年,是家中最小的,行三。”


    他說的含蓄,劉文卻立刻領會了,馬上道:“那我就稱呼大人為三哥?”


    劉永哈哈一笑:“這卻是我拿大了,不過我癡長你幾歲,倒也能擔當的起。思安放心,你既叫我一聲三哥,我必不會讓你吃虧的,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地再談。”


    劉文又將他引到了花園的涼亭處,這裏雖在戶外,但環境僻靜,而且是劉府的製高點,一眼就能看到四處有沒有人偷聽偷看,說話倒也便宜,兩人喝著茶,吃著糕點,閑談間,劉永就把事情說了,之後又做了一些提點:“要說這話,我是不該說的,可我和思安是這等關係,說不得,就要多些嘴,以後……他是不比以前了,思安處事上,還是要思慮思慮。”


    即使是劉文,聽了這話,麵色也不由得有些動容,先前劉永說要做他的三哥,他還以為劉永是要來攀附的,因覺得這人做事還算爽利,再加上也是不願得罪,他就這麽真真假假的叫了一聲,心中還想,此人有些落下乘了——也虧的他們先前還有些舊情,否則時至今日他才上趕著過來,反倒不如什麽都不做更令人敬佩。


    哪知道他卻對他做了這樣的叮囑,這話聽起來平常,但在此時卻是至理名言,真真的重要。他記得在現代看過一段野史,說朱元璋發跡後,有幾個老鄉去找他,這個說還記得聖上當年穿褲衩的樣子,那個說還記得聖上您當年餓肚子時的樣子,他們的本意也許隻是提醒朱元璋不要忘了當年的情義,結果卻是令他膩歪透了。


    那個位置,還不比別的,最是要求威嚴,一些現在能說的話,將來就不能說,一些現在能做的事,將來,也不能做。劉永給他做這樣的提醒,可以說是在拿自己的前程腦袋來賭。


    “三哥的話我記住了。”


    見他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劉永也很是欣慰,點了點頭,就說到了其他地方上,兩人正說著,鄭定輝就回來了,一聽到他,兩人的麵色都是一變,劉文皺了下眉,當下就想趕人,不過總算顧慮著劉永在側,沒把這話說出來。


    劉永也是心中一跳,立刻道:“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劉文心情複雜,也沒心留他。就一邊客套著,一邊將他送了出來,正好在要走到前院的時候,和鄭定輝碰上了,不等他開口,劉永就連忙上去給他行禮,鄭定輝避開了:“劉大人這卻是折殺我了,先前我多受劉大人的照顧,早說著去拜訪大人的,也是近來事忙,竟疏忽了,這次遇上,劉大人可要給我個麵子,多喝幾杯。”


    “將軍的酒,某……在下是一定要喝的,隻是在下身為內官,回去是要有時間的,不如下次由在下做東,還望將軍賞臉。”


    “那劉大人可要說話算話啊。”


    兩人就這麽客套著,也往門外走去了,臨別之時,鄭定輝是戀戀不舍,劉永也是依依惜別,等到劉永的轎子看不見的時候,劉文徑自轉過了身,理也不理鄭定輝的就向回走,鄭定輝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大哥……”


    劉文沒有搭理他,走的更快了,鄭定輝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的叫他,劉文卻隻做沒有聽到。


    “大哥真的不理我了嗎?”


    劉文握了一下發癢的拳頭。


    “這也許,是我和大哥最後一次見麵了。”


    劉文在心中冷笑,正要推開自己房門的時候,突然被人抱住了。


    “放手!”


    “大哥已經怪我了,那就多怪一些吧,這樣,大哥還能多記的我一些。”


    劉文的身體都抖了起來,這是什麽流氓理論!他氣的麵紅耳赤,正要撕破臉皮,就聽鄭定輝幽幽的道:“這次我若去了,下次再見,我就不是鄭定輝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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