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福拉著弦,看著對麵的戎族人,他的兩眼緊盯著對麵的人,但從手腕到肩膀都是放鬆的,他知道,一旦對麵的人開始衝鋒,他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最多的箭。


    他所處的位置風向很好,但是從後麵吹來的冷風還是將他的四肢都凍麻痹了,不過因為緊張,他也沒有太多的感覺。兩天前的那場戰鬥,是長槍兵和刀兵的舞台,他這樣的弓箭兵根本就沒有出場,當時,他還是慶幸的,對於戎族,他也是惱恨的,可是,他更愛惜自己的性命。


    “不要你有大富大貴,那不是咱們該有的命,隻要你平平安安長大,有點小福氣,就夠了。”


    這是他爺爺過去經常說的話,所以他想的,也就是有個小錢,娶個漂亮點的老婆,將來再生兩個能幹些的兒子,什麽英雄啊,將軍啊,他是連想都不想的,他會當兵,也隻是因為他比較笨,不會做生意,沒辦法繼承家業,為了能讓他有條生路,家裏人拖了關係,讓他做了有俸祿的兵。


    “也就是在咱們大珠,若是在前朝啊,這兵,可是當不得的。”


    這是他進入軍隊後,那些老行伍們說的,據說在前朝,那些犯了事被發配到邊關的不說,就是他們這種自願當兵的,也沒什麽俸祿,臉上也還要刺字,若是升不了官,那字就一輩子不會消,出來就要被人指點的。


    而在大珠,像他們這種自願當兵的就有俸祿,臉上也不會被刺字,雖然俸祿不多,可是總有,軍隊裏又管吃管喝還有衣服,這錢,也就能存下了,他是十六歲進的軍隊,準備做到二十六歲就退役,那時候他也能存個四五十兩銀子,再配著家中給的一些,也就能在村裏買上幾畝上好的良田了。


    雖然年齡大了些,但有田有地,也就會有婆娘,他又是當過兵的,到村裏,也不會有人敢惹,那日子,自然能過的很美。在他的計劃中,沒有打仗,可是,就碰上了,而這一次,還被調到了北征軍中,在第一天知道這事的時候,他被嚇的幾乎尿了褲子,可也不得不打包行囊,逃兵的下場他們都見了,自己淒慘不說,還會連累家中父母兄弟,所以,他雖然腿哆嗦著,也還是上來了。


    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就一定要收複上京?雖然對戎族也很憤怒,對戎族也有仇恨,但在他的意識中還是很飄忽的,他自小生長在柳江以南,祖宗三輩裏都沒人去過上京,就算是有感情,也是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換的。


    對麵的戎族人動了,王小福的手臂瞬時調整到了最佳狀態——隻有在最佳的狀態,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戰鬥力,這是他們的鄭將軍說的,他們的鄭將軍說了很多,而且都很正確,因為在和其他營的對比中,他們往往是勝利的一方,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令他覺得戰爭也不是那麽可怕的,隻是在麵對戎族的時候,他還是會本能的膽怯,直到兩天前。


    兩天前的那場戰鬥他們贏了,拿下了現在的營地,然後,所有受了傷的或者殺了兩個以上戎族的士兵,都被允許當著眾人的麵砍下一個戎族人的腦袋,在大刀麵前,有的戎族還能挺著胸膛在那裏高叫著他們都聽不懂的話,有的卻隻能哀求,甚至有的,都癱在了那裏。


    但不管結果是什麽,他們的腦袋都會被砍下,而每一個做這事的士兵,都會得到英雄似的歡呼,和他一起進入軍隊,也是他早年的鄰居化方揚,因為受了傷,也有一個這樣的機會,這兩天可沒少在他麵前炫耀。


    “小福啊,你是不知道,老子以前覺得那些戎族人都很厲害,可你猜怎麽著,把刀砍到他們脖子裏,不也就是那個樣?甚至,他們的血還是臭的,不過也許老子砍的那個尿了褲子?哈哈哈哈,下次有機會,老子一定要多砍幾個!”


    “你是用槍的,怎麽砍?而且你這次能上去,是因為受了傷,可不是你在戰場上就怎麽怎麽樣了。”實在看不慣他那番囂張的氣焰,在他第六次說到那番話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那老子就多捅他們幾個窟窿!”化方揚瞪著眼道,“而且,你沒有聽將軍說嗎?這次上去殺戎族的,不管是受傷的,還是有了戰功的,都是光榮的,有了戰功的有功,受傷的也有功,這傷疤,是勝利的勳章,男子漢英勇的表現,是男人,那就要馬、馬……”


    “馬、馬!詞都用不好,那是馬革裹屍!”


    因為當年家中還送他去上過學,所以他很容易就記住了這個詞,這時候也就自然而然的用了出來,化方揚立刻道:“對對,馬革裹屍!將軍說的多好啊,我們打仗,不光是為了收複上京,更為了我們身後的家人!這些戎族人,生性殘暴,過去有吉安關擋著,現在就隻剩下柳江了,若是讓他們過了江,咱們身後的父老鄉親怎麽辦?親朋好友怎麽辦?婆娘孩子怎麽……”


    “你有婆娘嗎?”


    化方揚比他還不如,他是因為不夠聰明,父母無奈,才送他來當兵的,家中雖不富貴,多少還有個鋪子,化方揚家中卻是真窮,他要是不當夠二十年兵,就存不買地錢,畢竟,他每個月還要給父母寄錢。


    “我早晚會有的!老子就在這次砍下一百個戎族人的腦袋,把這些人趕回關外,也就攢夠了錢!”


    也許是被他說的掛不住了,在丟下這一句之後,化方揚就走了,他看著他的背影,沒有絲毫打擊到人的興奮,反而有一點羨慕……


    “當兵吃糧,我知道在這裏的各位有很多都是為了能有一口吃食,為了每個月有一份穩定的俸祿,才來這裏當兵的,這沒有錯,我,鄭定輝,當年也是如此,甚至比你們還不如,為了一個包子,一個饅頭,甚至隻是一口搜飯,我去偷去搶過!我那時候沒想過這對不對,我隻是知道,如果我不吃,我就要死了,而我想,活下去!”


    那一天,在要殺那些戎族人之前,鄭將軍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這樣說著,在他的印象中,鄭將軍的話一直不多,當然,這也許是因為他隻是一個小兵,也沒有資格和將軍那樣的人說話的緣故,不過不僅是他,他們營所有的人都幾乎看到過鄭將軍一個人,一下一下的練著長槍,一次又一次的把手中的槍送出去,一次又一次的挪動著腳步。


    很簡單、很單調,但也就是這些平凡的舉動,令他們全營上下,沒有抵觸的,就接受了這位傳說是皇親的將軍——這是一個做實事的,他們都有這樣的認識,而後來的事情,也證明了他們所想的沒有錯。


    他們的俸祿沒有受到絲毫的克扣,上麵發下的衣服食物也都如數的到了他們手中,沒有溫和的對待,但是,也沒有什麽不合情理的要求,若是要求他們加練,鄭定輝也絕對會站在第一個。


    在不知不覺中,鄭定輝在他眼前就化成了一座山,沉默,而又有威嚴。


    “我過去想的是要活下去,現在想的,還是要活下去!大家都知道,我是有爵位的,不僅有爵位,我還有功名,如果要逃的話,我是可以一直逃的,我能從柳江以北逃到柳江以南,將來我還能逃的更遠,甚至逃出大珠的土地!可是,如果真的這麽做了,我就算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我能逃,可是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逃嗎?那過去開包子鋪的王大叔,那茶雞蛋做的非常好吃的大娘,那給我補過褲子的嬸子,他們也都能逃嗎?如果這些人死了,那麽我又算什麽呢?”


    “我,鄭定輝是一個男人,我認為我是一個男人,所以,我可以笨,可以窮,但是我不能沒囊器,我不能讓別人在我頭頂上還拉屎撒尿的時候還裝窩囊!男子漢大丈夫,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殺絕了戎族,子孫後代都會記得我們,被戎族殺了,也不過是馬革裹屍,說出去,也光榮!”這麽一通半俗不雅的話卻調動起了他的情緒,他在當時,呼吸都不由自主的粗重了起來。


    “有人說,殺俘不祥,殺了這些人,以後這些戎族人就會和咱們拚命了,可是我要說,這些戎族人一直就是這麽幹的,就算他們一時投降了,也不過是一種手段,等將來,還是會反過頭來的殺咱們,在他們的眼中,咱們是懦弱的、無能的,咱們不敢殺他們,現在,我就要讓他們看看,咱們到底敢不敢!”


    伴隨著這一句,大刀砍下,第一個戎族人的腦袋落到了地上,紅色的血液蔓延開來。


    “現在,如果還有覺得能和這些戎族人共存的,可以不動手!”


    共存、共存……


    戎族的士兵越來越近,在這些冰冷的天氣中,還有人赤裸著上身,深褐色的臉上更是猙獰,有的,還用紅黑的顏色在臉上塗滿了怪異的圖案。


    十步、八步、六步……


    已經能清楚的感覺到身下的震動,近了,越來越近了。


    “去你媽的!”


    這樣怒叫著,王小福手中的箭飛了出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是一個男人,一個有擔待的男人,他還想將來買田娶媳婦,絕對不要這些戎族人來破壞這一切。


    而也就在同一時間,箭簇滿天飛,和王小福一樣躲在掩體中的弓箭手,都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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