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有野心的宰相來說,皇帝越不靠譜越好,就算沒有那取而代之的想法,起碼也能手握大權施展抱負,可是對於一個忠心的宰相,那皇帝的不靠譜,簡直就是精神攻擊。


    曆朝曆代被宣揚的忠臣不少,但要說真真正正的純粹的忠心,恐怕不多,而李思安很不巧的,就是這不多中的一員,而且因為安平帝是他一手養大的,再加上開元帝的因素,他對安平帝更有一種對待子侄般的感情,因此,這受到的折磨也就更大,此時一聽安平帝的感歎,就知道他又要不靠譜了,正要說什麽,就聽安平帝又道:“李相,朕昨晚,又夢到成武爺了,朕昨晚才夢到,今日就找到了成武爺的遺脈,這可不就是天意嗎?而且還正巧,就是這次的舉人。”


    李思安隻能諾諾,安平帝又道:“隻是這成武爺的遺脈就這麽一支了嗎?”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裏又透著濃重的遺憾,李思安看了他一眼,見他滿臉的落寞,隻有道:“這倒也不是隻這麽一支,隻是……”


    “哦,還有?”


    “倒是還有一支,隻是臣還沒有確認,所以也不能肯定。”


    “那李相快快確認了,若是隻有這一個,那成武爺的子嗣,也太過單薄了。”


    李思安聽的滿頭是汗,其實他本來,是不打算再說華安那一支的,人多了,不知道安平帝又會有什麽想法。現在那鄭定輝中了舉,有了身份,安平帝若要抬舉他,雖說有些於理不合吧,但打著大義的旗號,倒還能圓過去,可如果再加上一支,卻是有些難辦了。就說是成武爺的遺脈,但畢竟過了這麽多代了,當初又有那種不好宣揚的事情在,此時就算要抬舉,也是不好弄的聲勢浩大的。但他看安平帝這意思,聽到隻有這麽一支了,好像更要不靠譜,這才把華安的那一支說上的。


    “李相?”


    見他好像有些遲疑的樣子,安平帝又道,李思安隻有硬著頭皮的應了。


    “你說朕要不要先見見他們兩個?”安平帝說著,站了起來,很有些興奮的道,“太祖的遺脈有出息,朕也很是欣慰,還有那位收留他的人家,朕也要有重賞!”


    “陛下若想見上一見,臣想著倒也無妨,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陛下還要注重一下物議以及祖宗規矩。”


    安平帝皺了下眉,李思安知道他不喜歡聽,但還是道:“雖是太祖遺脈,卻也不好賞的太過了,這一是規矩所限,二者,這位……也不過才十六,若是太過的賜賞,對他來說不見得是福氣,陛下若有心提攜,以後有的是機會,倒不用現在就做足了,這也是給他個上升的空間。”


    在說到鄭定輝的時候,李思安有點不知道要怎麽稱呼了,最後猶豫了一下,隻有含糊過去。


    雖然有些遺憾不能盡情表現自己的興奮,但他說的在理,安平帝聽了也就同意了:“李相說的對,朕曉得了,待見了他,朕就問他的誌向。若是要做官,那就和旁人一樣,先做一個主薄,若是想要更進一步,那就跟著宗室中的子弟一起上學吧。”


    安平帝的這一支可以說子嗣都不怎麽旺盛,但若是追三代的話,那人數也是不少的,這些宗室中的子弟,放在現代都是太子爺,雖說朝廷也不指望他們多麽有出息,卻也不能不管束,因此一直辦的都有學堂,安平帝有意安排鄭定輝跟著這些人一起上學,那想來是準備給他封爵位的,對此,李思安有點拿不準。安平帝若以追憶成武帝的口號,倒是能給鄭定輝一個普通的爵位的,但是他現在就擔心安平帝把這個爵位賞的太高了。不過現在安平帝沒有真的說出要賞什麽爵,他也不好說什麽,隻有想著,等將來要想辦法阻止,不能讓這位太祖遺脈的爵位高過伯了。


    一個三等的,或者二等的縣伯,應該還是合適的。


    李思安在這邊想著鄭定輝將來的定位,劉家兄弟那邊,已經在收拾包袱了,他們定的還是船,這第一是更為方便,第二則是,劉文堅信自己在上次的吐啊吐啊的過程中已經習慣了。


    這幾天,他們搜刮了京城所有能存放的吃食,此外還有華安少見的衣服布料,後者大多是給英兒的,過去劉文不太清楚,來到這裏才知道,女孩子的嫁妝,很多都是從小就開始準備的,當然年齡小的時候不見得就要慌忙,可是看到一些少見的能壓箱的,有條件的父母都會留心,這樣等到將來女子出嫁的時候,才不會顯得太倉促。


    他們來一次京城不容易,現在看到了,自然就要捎帶一下,如果說他們先前還要操心路費的話,現在卻不用了,在他們中舉的第二天,就有元州的商人來慶賀,之後四邊的鄰居,或是在元州設有鋪子的,都有些表示,劉文一開始有些拿不準,後來還是孫鵬說能收:“這中舉的賀禮,大哥卻是不必拒之門外的,這些人的表示,也不是就想讓大哥做什麽,不過是一種習俗罷了,等兩位兄長回了家,當地的鄉紳還是要有表示的。”


    在他上京前,孫家對此都有交代,所以孫鵬對此倒是很淡然的,劉文聽了,想到《範進中舉》,見送來的東西果然沒有什麽特別貴重的,也就都收了,不過這些東西雖一般,但加在一起,也是值個幾十貫了。


    有了這筆錢,他們自然更是大大寬裕了很多,買起東西來也從容許多。


    不過有利有弊,這其中的弊就是吃請不斷,按照孫鵬的說法,那些商人他們不用太過理會,但其他舉人的聯誼,卻是不能太過推辭的,這些劉文也知道,這些舉人都是官員預備員,誰知道將來哪個會做到哪一步,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把路都封絕了。


    所以有人來請,他們雖不能說次次都到,但請個三四次,總會去個一兩的,幾次之後,也會回請其他人一次,就這麽一來二往,也混了個臉熟,然後就是互留名貼,稱兄道弟了起來,安平帝聖旨到的時候,鄭定輝就正在酒桌上。


    這一次,劉文沒有參加他們的聚會,在最開始的時候,他也還是有些興趣的,雖然現代人提起古代的八股考試都帶著幾分懷疑,但他參加了這麽幾次考試,卻知道,除了一些特例,這麽考出來的,都是很了不得的,比如他們過去在元州結識的一個叫秦心的這次也中了舉的,就可以說是過目不忘,而還有一個叫李晨的,人已四十多歲,二十年前已是秀才,雖一直不能中舉,不過卻有一手好書法。


    而他們在華安的交往,也都很是愉快,畢竟在這個沒有電視電腦,甚至連小說都不怎麽繁榮的時代,和人談論談論典籍詩詞,也算是一項調劑身心的有意活動,而能中舉的,雖不見得比秀才更優秀,可應該也不會太差,不過去了幾次他就發現,這些人也許不見得不好,可是要想再和他們進行類似於華安那樣的交談就有些困難了。


    身份的改變,令他們關注的方向也都變了,過去他們雖也清談,但都是往大的方向走,就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就算是說世界說國際關係,也總有一股質樸的天真,而現在這些,都一個個想著走關係跑門路,看怎麽補實缺,雖也有想要更進一步考進士的,卻都帶著一種矜持。


    劉文並不認為他們想要補實缺是有錯,但是在現代的時候,他就不太喜歡應付這些,這也可以說是家族傳統,他們一家可以說都是技術出身,他自己也是一步步考到後來的職位上的。


    當然,就算是現在的校園,也都還有人情來往,或者免不了的什麽事情,而一般這種問題,他都交給了蕭二,所以,在他發現這種交往不太適合保持愉快的心情之後,他就交給了鄭定輝。


    鄭定輝現在比過去更聽話,無論劉文交給他做什麽,都帶著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度去完成,而且還經常用閃閃發亮的眼睛去看劉文,劉文先還不在意,後來被看的發毛了,就將他揪了出來。


    “大哥,你偏心……”鄭定輝扁著嘴對他進行控訴,劉文沉默的看著他,他繼續道,“四弟就是經常這麽看你的,他仰慕你,我也仰慕你啊。”


    後一句,說的劉文的心肝一顫,不是欣喜的,是被肉麻的,在那瞬間,他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鄭定輝繼續掰著手指頭說:“四弟佩服你的學識,我其實也是很佩服的,四弟佩服你的為人,我、我其實……也是很敬佩的……”


    “你敬佩什麽?”


    劉文斜眼道,鄭定輝看了他一眼,吭吭哧哧的說:“我敬佩你……你厲害。”


    劉文繼續斜眼,鄭定輝繼續道:“我就是過去不好意思說,但是現在我發現,我要是不說,大哥你就不知道,你不知道就會光關心四弟了,你關心四弟也沒什麽,可是,你也不能不關心我啊,他還有侍童有父母有家族,我、我就有大哥……還有二郎和英兒了。”


    他說完,又用拿那一副,有些膽怯的,而又發亮的目光看向了劉文,劉文徹底的被風化了——這都是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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