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並不是中了舉就一定能有實缺的,這還要看那位先生的運氣、背景,乃至於運作,但是最起碼,級別是上去了,這一點,從普通人對其的稱呼上就可以看出來——舉人老爺。


    老爺這個詞並不是隨便能叫的,若是沒有足夠的錢財,那就要有足夠的權勢,像劉漢山那樣的,被叫做一聲大人,都是下麵村民的巴結,但就算是再巴結,他家中若是沒有足夠的田地也是不會被叫做老爺的。


    秀才有見官不拜的資格,可不會有人叫他們秀才老爺,而舉人,隻要你成了舉人,無論你的年歲如何,都有了做老爺的資格,毫無疑問,鄭定輝已經是一個老爺了,若是補缺,是應該能有個九品的官職的,這在現代人來看,那就是個芝麻,但放在這裏,一般的職位就是通判知事、縣主薄,哪怕是從九品,放在外麵,也是府稅課司大使、宣科司大使,這些職位,也許級別不高,但權利不小,當然若是在京中,就有些可悲了,不過不管怎麽說,都是一舉改變了身份,從此以後,隻要不犯事,再和普通人不同了。


    這一點,就連七娘也是知道的,因此聽到劉文這樣理所當然的指使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鄭定輝好像也愣住了,他怔怔的看著劉文,既沒答應也沒行動,孫鵬連忙道:“今日高興,二哥就……”


    他正要想辦法化解尷尬,就聽鄭定輝道:“魚就是買來也要先醃上才能去腥味,丸子倒還好,就是要做成也要時間,不如我做兩樣利口的小菜,也好下酒?”


    這話一出,比劉文先前的那一句還有震撼力,孫鵬後半句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劉文點點頭:“你要做什麽?”


    鄭定輝想了想道:“我記得七娘昨天買的有藕,這個用來涼調最好,再做一盤雞如何?就是大哥曾說過的口水雞,我看調料倒也方便,做起來也快。”


    劉文看向孫鵬:“你覺得如何?”


    “啊?”


    “我看七娘也做了不少菜了,再加這兩個,應該也夠了。”


    孫鵬連忙點頭:“夠了夠了,足夠了。”


    “那就這樣吧。”


    鄭定輝看了孫鵬一眼:“那我去換身衣服就過來,大哥……你,要不要也先換件衣服?”


    劉文看了孫鵬一眼,見他兩眼無神,表情呆滯,怕他心中還想不開,就道:“回來再說,你先去拾掇。”


    鄭定輝見調不開劉文,也沒有辦法,隻有有些悶悶的去了,他走後,孫鵬才回過神:“大、大哥,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


    “二哥,他已經……中舉了。”


    “然後?”


    然後?還要有什麽然後?然後就是不同了啊!孫鵬看著劉文,不相信他會連這些都不知道,劉文笑了笑:“他中了舉,身份變了,但再怎麽變,也還是我們劉家的老二,難道他中了舉,我就要叫他一聲老爺?而且,官場艱難,他年紀又輕,若是就此捧著他,以後不知他會犯下什麽錯,他以前在家中做得飯,以後自然還是要做得。”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看著孫鵬,又道:“這些事,你家學淵源,應該比我還清楚的,但既然我癡長你幾歲,你又叫我一聲大哥,那我免不得要囉嗦幾句,無論你以後是否中舉,甚至更進一步,我都希望你能堅持如一。”


    孫鵬看著他,見他目光溫和,帶著期許、鼓勵,不自覺地,就點了下頭,劉文笑了起來,他本就麵孔平和又是端著架子的,這麽一笑,就像春風拂柳,孫鵬頓時呆在了那兒。


    孫鵬第一次看到劉文的時候,他的形象並不怎麽出色的,其後他也沒有考慮過劉文容貌的問題,劉文與他,是仰慕的對象,是可以敬佩的人,後來又成了他的兄長,長相如何,並不重要,而且,作為一個君子,也是不好以貌取人的。


    而就算他有時候會被劉文的風度吸引,也隻會想到他的風範學識,一直到那天看到劉文倒在椅子上,他才突然有一種恍然,原來自家大哥……長的是這個樣子。


    後來有段日子,他還經常想到劉文當時的樣子,一開始,他隻是想著劉文,再後來,又加上了他自己,到最後,他還上去摸了一把,他這個念頭一出來,立刻就打了個寒戰——他怎麽可以這麽不尊敬自己的大哥?這不是輕薄嗎?


    從那以後,每次想到劉文的那個樣子,他就逼自己背論語,就這麽幾次之後,到底是好了,後來他還針對自己的這種心理做了分析,認為自己到底是貪色了,不過既然連聖人都說食色性也,他想想美好的麵孔……想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劉文是男子,他這,也不存在色欲的事情,畢竟他當時雖說是想去摸,也隻是覺得劉文的皮膚透明,看起來好看,卻是沒想過其他的。


    因為心中坦然,他倒也不避著和劉文見麵,隻是有時會不免出神,而現在,他就出神了,因此,在鄭定輝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人四目相對的情景,頓時,他就不舒服了起來。


    “孫大傻子不就是落榜了嗎,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寬慰兩句也就罷了,難道還能時時刻刻的叮囑?”


    他這麽想著,就走了過去:“大哥,我剛才忘問了,這蓮藕是要甜的,還是要鹹的呢。”


    “我看四弟還偏愛甜食,就放一點蔗糖吧。”


    聽他口口聲聲都帶上孫鵬,鄭定輝心中更是糾結,隻是他也不好說什麽,隻有再道:“那口水雞是要悶的呢,還是要炸的呢?”


    劉文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


    “我這不是怕做的不合四弟的口味嗎?四弟,你想吃什麽,盡管給二哥說,二哥都給你做!”


    如果這話他先前對孫鵬說,孫鵬雖然也會有些感動,但未免還會別扭,此時卻隻有感動的:“我卻是沒什麽要求的,二哥做什麽都好。”


    “那我就炸了啊。”


    “炸吧。”


    鄭定輝還想說什麽,見劉文又看過來了,也隻有把嘴邊的話吞回去,當下去了廚房。劉文雖然能旁若無人的指使他,孫鵬也能學著當自家人的淡定,但七娘卻是不敢讓一個舉人老爺做飯的,連連說要自己做,鄭定輝其實也想到外麵聽聽劉文又和孫鵬說什麽了,但劉文既然讓他做了,他也不能不做,其實他對劉文的這種始終如一還是挺高興的——如果不是他總提孫鵬那就更好了。


    “不過是中了舉,怎麽卻連這廚房都不能進了?七娘不若先去問下大哥在哪裏擺菜?若是定下了就先把涼菜送上?”


    此地又沒什麽樓台亭子,此時雖說還不是太冷,晚上溫度也涼,怎麽說也是不適合在院子吃的,那就唯有客廳了,鄭定輝還讓她去問,七娘就以為他是要指使開自己,心中還想著這口水雞可能是有什麽秘訣的,所以就去了。


    而她這邊一出去,鄭定輝就忙活了起來,他原本速度就快,此時更是手腳麻利,這邊收拾了雞子去炸,那邊就去切藕調拌,按照一般的做法,口水雞是要先煮後悶的,而這裏,鄭定輝卻是先切了半片去炸,這樣一來,溫度更高,速度更快,當然,在炸了之後還是要倒水去悶一會兒,不過因為上麵有一層油保溫,相對來說,就要比傳統的做法更快速一點。


    雞悶好之後,他的調料、蓮藕也都弄好了,之後將雞切成段,淋上調料,也不等七娘來拿,自己就端了出來:“大哥,四弟,來嚐嚐我這次的手藝如何。”


    他以前做飯,是從未吆喝的,所以今天聽到這麽一嗓子,幾人都有點驚訝,不過都以為他是因為中了舉,高興的,所以也都沒有多想,此時侍墨已經打酒回來了,七娘也把涼菜上好了,他一上來,也就可以開席了。


    這個晚上,不管是真正高興的,還是內心有失落的,這個院子,都是熱鬧的,劉文果然就像先前說的那樣,聯合著孫鵬去灌鄭定輝,鄭定輝被灌了幾次也有點惱了,就轉而去灌孫鵬,他口才本就便利,再加上又會耍無賴,孫鵬哪是他的對手?再加上他酒量本就不行,雖有劉文在旁邊扶持,也還是最先醉倒的。


    “我、我落榜了……但、但我真高興……”孫鵬坐立不穩的直往劉文身上倒,“若以後,我、我能年年如此,也、也就好了……”


    他喝的兩頰通紅,眼睛濕漉漉的,就那麽看著劉文,劉文就算是鐵石心腸,未免也有些罪惡感,當下摸了摸他的頭:“你會越來越好的。”


    孫鵬嘿嘿的笑了起來:“大、大哥,你真好,我、我真仰慕你……”


    劉文笑著:“你也很好。”


    “我……”他還要再說什麽,劉文已道,“今日我們已喝的盡興了,也該休息了,侍墨,扶你家公子去上床。”


    侍墨早就等著這話了,當下就半拖半抱的將他扶了起來,孫鵬覺得自己還有話要說,但他是乖巧慣了的,又是麵對劉文,聽他說要休息了,自然也就不在囉唆。


    他們出去後,劉文籲了口氣,正要起身,就聽到鄭定輝也拉著長腔在那裏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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