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定輝抬著頭,看著麵皮繃的緊緊的劉文,他此時,長的已經不比劉文矮了,此時被抬著頭,他要看清劉文,還要眼皮下垂,這個姿勢其實並不輕鬆,特別是劉文隻是食指虛抬,他還要靠著自己的頸椎用力,不過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懊惱啊,懊惱的,如果地上有一塊磚頭,他恨不得拾起來往自己的腦門上拍一下。


    你說劉大郎想要抒發情懷,那就讓他抒發嘛,劉大郎也是人,也會緊張,在緊張之下,他要做出點和平時不同的反應,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他為什麽要傻傻的去接話呢?為什麽就要覺得古怪呢?他在這個時候,就算不能為劉大郎倒上兩杯酒,做兩個小菜,也該知道不吱聲啊,現在這可好,這不是自找的不自在嗎?想到這裏,他不僅的想到劉文對他說過的一句話:“豬是怎麽死的?笨死的!”


    對,我就是笨死的,我就是那頭豬啊!


    鄭定輝在心內狂叫,嘴中卻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我會把這次考試當做一個過程,我會用心的去感受這個過程的。”


    劉文沒有說話,臉色卻又難看了幾分,鄭定輝心中叫苦,他這又有哪裏錯了?


    其實他想錯了,錯的不是他這句話,而是這句話又提醒了劉文他將要麵對的考試,他剛才之所以會那麽難的的文藝,最關鍵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孫鵬緊張,鄭定輝緊張,而他……他當然不能說完全的不在意,可他在過去,那絕對可以用久經考驗來形容的,從小到大,大考小考不知參加過多少場,後來還成為了考別人的人,就算他還有點緊張,也完全可以自我調節開,但讓他調節不開的是,那考試的環境。


    秀才考了三場,也沒有經曆中國古代的那種考試,他就以為這個時代開明,沒有那種慘無人道的事情了,哪知道卻在這裏等著他呢。他是個坐得住的,三天都在一個格子裏,就算覺得憋悶,也能忍受得了,但三天都與馬桶為伍?而且,那一個考場,會有二十個考生!這也就是說,哪怕他自己從現在起就不吃不喝的清腹,堅持著那三天都不拉不放,也還要聞……其他十九人排泄出來的味道——就算他能和鄭定輝孫鵬分到一個考場,然後要求他們也和他一樣辟穀,那也還有另外的是十七人!


    每次想到這裏,劉文都有一種不考了的衝動,可是,他京城也來了,試題也複習了,為此實在沒少用心思,就這麽不考了……他自己想想,也有點不甘心,因此自從知道考試的環境後,他每日都要進行自我開解,他一開始想,也許那格子還有隔絕氣味的功效?但後來想到,就算兩邊擋著吧,上麵和前麵卻是開著的,那木板格子又不是什麽高科技的材料,想來也是不能分解氣味的。


    他又想,也許要帶上幾把檀香過去,但按照孫鵬說,這也是不允許的,當時孫鵬還特意問了他們睡覺是否老實,說據說上次有個考生,學識那是極好的,一手正體字更是漂亮,本來文章做的也好,考三天,前兩天都沒事,第三天,也是他覺得自己這一次發揮出色,也是因為疲憊,睡覺的時候沒注意,就將馬桶給踢翻了,自身沾了汙穢不說,還弄髒了卷子,當次的成績,全部作廢。


    前車之鑒,孫鵬叮囑他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他說的認真,卻把劉文給惡心壞了,那一天的晚飯都沒有吃,覺得若可以選擇的話,他真是願意去再坐三個月的船的。


    不過就算再惡心,也還是要去考的,他若是真考不上也就罷了,不去考,別說別人如何看他,他自己這一關,也是過不去的。既然是一定要考的了,那自然是要往好的方麵想的。


    想來想去,劉文就把這歸結到過程上了,他反複的告訴自己,這就和生老病死一樣,是一個過程,他剛才那麽文藝,其實也是在自我催眠,可偏偏,鄭定輝又說到了用心二字。


    用心是好的,但那也要看在什麽地方用心,他雖然知道鄭定輝說的是用心考試,但他卻不免想到那個用心的馬桶,這麽一想,他以前做的心理建設就全白費了。


    “你說我和以前說的不同了,有什麽不同的?”


    鄭定輝本想說沒什麽不同的,但見他的臉色不對,就老老實實的說:“你……您,先前說的是要考上的,若是考不上……就要不斷的考……”


    劉文看著他,鄭定輝更加忐忑,於是又道:“那個,大哥,我、我會用心考,也、也一定努力的考上,我,我現在知道這是不矛盾的了,我會把他當成一個過程,然後,也會用心。”


    他不斷的說用心,隻說的劉文心中直抽抽,有心想削他一頓,但想到明天的考試還要指望他——現在劉文已經不認為自己在那樣的環境中還能考出什麽成績了。


    這麽想著,他鬆開了手,鄭定輝的頭反射性的垂了下來,然後他就感覺那隻手,又摸上了他的頭頂,就在他覺得頭皮發麻的時候,又感覺到劉文靠了上來,一瞬間,他的心跳就加快了。


    他的腦中說是一片空白,卻又不間斷的蹦出很多東西,那些東西很是雜亂,他一時也整理不出來,隻是又叫了一聲:“大哥……”


    “你最好是……這一次就考上去……”


    劉文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然後,拍了拍他的臉,轉身走了,鄭定輝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有一種眩暈的感覺,再之後,他發現自己的一個部位,有了不太適宜的變化。


    “被嚇,也能嚇成這樣?”


    他低著頭,有幾分尷尬,更有幾分不解。


    這一夜,院子裏的三個考生都沒睡好,因此在子時二刻的時候,倒也沒有起不了床的問題,衣服用具是早就收拾好了的,這時候再重新檢查一遍,而除了這些之外,每個人還有一個籃子,上麵是鋪蓋,下麵是食物,三個人的一樣,都是烙餅饅頭,外加早就醃好的雞蛋和肉幹,劉文雖然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吃這些東西,但也沒有說什麽都帶著了,他們離貢院雖有些偏,但也不是太遠,步行一刻鍾就能到的,而他們剛出了一條街,就有些走不動了,外麵已經擠滿了人。


    古代的人口少,但是這一天,可以說半個國家的考生都聚集在這裏了,再加上他們的陪讀朋友,還有那家中有錢的,還要坐著轎帶著家丁,這些人匯聚在一起,那就是一個龐大的隊伍,好在上京的衙役以及主管對此都很有經驗,安排著人管理,否則在這麽擁擠的隊伍裏,難保不會發生什麽撞擠事件,而在碰撞了之後,會不會再衍生出口角乃至全武行那就很難說了。


    固然考生中大多都是動嘴不動手的君子文人,但他們的家人卻不見得是,而且就算是文人,也有火性大的,所以一定人手的安排,是很有必要的。劉家兄弟帶上孫家主仆原本就是走在一起的,不過走到一半,他們就被分散開了,劉家兄弟也不知道,等他們有感覺的時候,孫鵬已不知道被擠到什麽地方了。


    從醜時到寅時,足足一個時辰的排隊時間,到了跟前也還要搜身查籃,劉家兄弟根本就沒有存作弊的心思,倒是不怕的,不過在進貢院前的一路上,他們還是緊緊的護著自己的籃子,就怕有那心思歹毒的在他們的籃子裏放個什麽夾帶,好在這種事情,總算是沒有發生,兩人因為是一起進去的,倒也被分到了一個考試中,在進去之前,劉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這一刻,他希望自己能變成鯨魚,如此,他就能在其後的三天關閉自己的呼吸係統了。


    考試的經過對劉文來說是個噩夢,開始還好,但是當第一個人在自己的隔間中,發出那種不雅的聲音之後,他就開始坐臥不寧了,這三天,成為劉文一生中最不願意回憶的三天,總之在允許交卷的時候,他第一個交了卷子,然後也沒有等鄭定輝,直接坐上了等在貢院門口的轎子上,然後徑直回家,甚至不等七娘幫他燒好水,就拖著一桶井水回去衝洗了開來。


    等到鄭定輝和孫鵬回去後,聽到的就是他已經用了七桶水的消息,孫鵬對此很是不解:“大哥這是怎麽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鄭定輝看了一下彼此還穿著三天前的衣服,道:“我們先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再說,這樣去,會加重他的病情的。”


    孫鵬一愣,鄭定輝含蓄的說:“大哥這人……愛幹淨。”


    他們在這邊洗漱,那邊劉文還在不斷的清洗著自己,洗著洗著,就洗出問題了,這三天,他可以說是沒吃沒喝,還要受著那氣味熏陶——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精神刺激,他能在這一切結束後還回到家,那真是全靠著強大的意誌力的,可是,這意誌力他再強大,那也有耗盡的時候啊,這就像是汽車再名牌,別管是勞斯萊斯還是法拉利,總之一句話,沒汽油,它們照樣動不了。


    這劉文雖然精神強悍,但肉體實在太虛弱,而且他這麽一桶桶清洗下來,精神也慢慢的有所緩解,而隨著這放鬆,他的手臂也越來越無力,頭暈的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再之後,就徹底倒在了椅子上。


    而那邊鄭孫兩人洗完換好衣服就等著他了,結果等了又等,卻隻不見他出來,兩人擔心,就向他這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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