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講究行走坐臥,雖說有行如風一說,可也不能真的失了儀態,孫鵬從小受這方麵的熏陶,這些君子言行早就化在了骨髓裏,他又是個要強自律的,所以小小年紀就表現的很是老成,不過這次聽到劉文來,他也沒有了原先的穩重,一路跑的小臉通紅,額上帶汗,看到劉文,那眼睛都是眯的了:“劉公子!”


    遠遠的,他就拱起了手,劉文微笑的也供了下手,經過這一路顛簸,他更瘦了幾分,青藍色的長袍穿在身上,更顯得空蕩,偏偏他還神情淡然,姿態溫文,衣袂袍角飄起間,更有一種飄飄欲仙的味道,孫鵬見了,更是心儀不已。


    “劉公子!”他又叫了一聲,張開嘴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了,半天才道,“你來了啊……”


    劉文應了一聲:“我來了。”


    他們一個緊張局促,一個溫和淡雅,看的旁邊的鄭定輝很是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舒服什麽,但就覺得現在這個樣子太怪了,孫鵬那個傻樣怪,這劉大郎……劉大郎又區別對待!這樣的傻話要是由他說的話,不被一頭敲中,也是要受一記冷眼的,現在呢?竟是這麽親和客氣的一句“我來了?”對暗號呢!


    他心中不滿就在旁邊咳嗽了一聲,孫鵬回過了神,看到他明顯一愣:“啊,劉兄你也來了。”


    鄭定輝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我也是秀才,自然要來混混,看能不能也混個舉人。”


    聽他這麽說,孫鵬的眉皺了一下,劉文低喝道:“亂說什麽,舉人豈是混的?你若存著這個心思,還是回去吧,以免玷汙了聖人經律!”


    “我、我就這麽一說……”


    “什麽叫就這麽一說?你若沒有存著這樣的心,豈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話說的孫鵬很是認同,但他眼見鄭定輝被訓斥成這樣,也不能不勸,就道:“劉公子,我想劉兄也不是存心的,劉兄性情豪爽,說話沒有顧忌也是有的,現在他已經知道錯了,劉公子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鄭定輝立刻表示自己已經認識到錯誤了,劉文沉默不語,孫鵬道:“此地人來人往,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知道附近有一個茶樓不錯,不如到那裏再談?”


    劉文歎了口氣:“今日看在孫公子的情麵上就什麽都不說了,你要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回去後,將前日給你的題目再寫兩篇策論吧。”


    鄭定輝的嘴角一抽,這一段日子他們雖然在天天趕路,但他的功課卻沒有放下,劉文雖然暈的稀裏糊塗的,卻不忘每日給他布置題目,唯一也就是昨日清閑了些,卻不想今天就又被加上了。


    他心中發苦,卻也不能不應,隻是心中後悔,這混舉人一說最先可不是他說的,是劉文有意無意中流露出這樣的意思,怎麽他含沙射影的說就行,他光明正大的說就是有問題了?


    心中這樣想著,在這個時候他當然不會多嘴,隻裝著一副誠懇老實認錯的態度跟在劉文旁邊,三人一起來了旁邊的茶樓,這茶樓就建在貢院旁邊,環境自然是很具有文人氣息,還沒進去,就聽到了琴音,招待的小二也不像別的地方遠遠的就高聲大叫,隻是走到你旁邊的時候,才低聲詢問,孫鵬顯然是常來的,那小二竟認識他,一見他過來就道:“孫公子是還要到老位置嗎?”


    “今日我老家的兄長來了,還是上二樓吧。”


    那小二應了,就帶他們到了二樓,二樓的人更少,每個位置都有簾子隔著,一坐上去,就有人端上了四個小盤,又問他們要喝什麽茶,孫鵬正要點,劉文道:“孫公子以前喝的什麽茶就還上什麽茶吧。”


    他說著,對孫鵬笑了笑,孫鵬正要說什麽,被他這一笑,就說不出口了,那小二見他沒有拒絕,就記了下來,然後就下去了,等他離開後,孫鵬道:“我雖不富裕,但這頓茶……”


    “君子之交淡若水,孫公子有這個心就好了。”劉文笑道,“而且我們兄弟也不是什麽茶聖茶客,雖能粗淺的分辨一下茶水的好壞,但用的什麽水,什麽柴什麽壺,卻是分辨不出來的,就算是喝了那上等茶恐怕也是糟蹋。”


    “其實……我也喝不出來。”孫鵬有些羞澀的開口,他從小就受這種熏陶,因此對於是什麽茶,是新茶還是舊茶,香氣是否濃鬱,品級如何還是知道一些的,但要說從喝一口茶中就知道這水是用什麽木材燒出來的……那還是達不到的。他達不到,讓他來看,大部分人也是達不到的,不過卻沒有人敢這麽說,就算是嚐不出來,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也是往講究的方向來,仿佛越講究越高雅,越講究越清貴,過去他從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但今日看劉文這麽落落大方的說出來,就覺得這才是君子風範。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過去卻是自己著了形。”他這麽想著,對劉文更是佩服,直想自己怎麽沒有一個這樣的兄長?若劉文就是自己的兄長,那自己每日接受他的熏陶,那該有多好。


    他隻是歆慕劉文,卻沒有想到在這一瞬間劉文的身影已經高過了他過去的師長,當然在這個時候,他也沒有想到這裏,他隻是覺得劉文好,想要和他有更深的關係,更緊密的聯係,他這個年齡的少年,正是欽慕更年長的男子的時候,若在現代,一般的男孩可能會崇拜某個明星或自己的父親,但在這古代也沒條件讓他追星,而他的父親卻是威嚴有餘溫和不足,孫鵬雖尊敬自己的父親,卻也不想日日挨訓,而劉文卻是又有風度,又夠親和,他自然不自覺地,就有了親近之心。


    這種心理,劉文有幾分了解,鄭定輝卻不知道,他隻看到孫鵬目不轉睛的看這劉文,而劉文還對他笑的燦爛,就有一種磨牙的衝動,他本來對孫鵬沒什麽感覺,真要說起來還帶了幾分同情——都是被劉大郎蹂躪的,他多少還知道自己是被欺負的,這孫鵬卻是典型的被欺負了還要感謝的,有時候想想他,鄭定輝挺能自我滿足的,但這個時候,他卻怎麽看孫鵬,怎麽覺得不順眼,怎麽看,怎麽不是滋味,就覺得這個虎頭虎臉裝正經的小子實在不該出現在這裏。


    不過他雖然看孫鵬不順眼,但在劉文沒發話的情況下,也不好找他麻煩,隻有悶悶的在那裏喝茶吃果脯,這是先前端上來的那四個小盤中的一樣,另外三樣分別是蓮子、瓜子、杏仁,東西倒普通,不過做的都非常規矩,杏仁蓮子都沒有壞的,瓜子也還脆香,果脯醃製的也很好,他吃的這是山楂的,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其實真要喝茶的話,最好是不吃東西的,但若長久的喝,又一直不吃東西,也會覺得腹中難忍,弄不好了還會醉茶,所以這茶樓裏就配了一些零嘴,當然你若真要講究,也可以不吃,不過卻是已經加到了茶費裏了,貢院中的學生有那要體現自己精神的就隻喝茶,不過鄭定輝可沒那心思,他見劉文和孫鵬都不動,就抓著那果脯杏仁一陣猛吃,邊吃還邊想,反正孫大頭要的劉文的狐狸樣,他是自己不是夠君子夠風度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在這邊吃的開心,卻沒發現劉文的眼刀已經在間歇中一刀一刀的飛了過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就聽到孫鵬正在大力邀請劉文和他一起住:“我那院子雖不像華安那樣的條件,卻也有三間上房,我正嫌一個人住著冷清,你們若來了,正是看好。”


    劉文一副遲疑的樣子:“讀書需要清靜……”


    “雖需要清靜,但也需要互相切磋,我正需要有一個像劉公子這樣能指點我的人。”不等他說完,孫鵬就立刻接道,“雖說我現在已經是貢生,但實不相瞞,卻是想中舉人的,但是學問一事,若隻是閉門造車卻是不妥的,若你們來了,咱們日日在一起研究,我也能更多幾分把握。”


    聽他這麽說,那滿院的國子監的學生連帶著先生們都是不中用的,見劉文還要推脫,他就有發急的跡象,劉文隻有歎了口氣:“既如此,那我們就打擾了,隻是這房租……”


    孫鵬立刻變色,不等他開口,劉文又道:“你那裏可有請廚娘?”


    “這個還沒有,不過我在附近的張大娘那裏包廚,卻也方便。”他那院子也是租的,雖說他家給他的費用不少,但租了那麽一個院子後,自然不好再請廚娘,好在他在吃食上倒不講究,又有一個貼身的侍童幫著跑腿,就在附近的一戶人家那裏訂了餐,“你們若來了,也可以在那裏包廚的。”


    “既然如此,那廚娘就有我來請吧,孫公子可不要再推辭,否則我們兄弟可是不敢住了。”


    他這麽說了,孫鵬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有應了,因孫鵬下午還有課,所以幾人就約定,等晚上在客棧再相見,等孫鵬走後,鄭定輝道:“大哥,我們、我們這就是要住在他那裏了?”


    “你沒聽他說三間上房嗎?雖然擠了些,卻也能湊合了。”


    “可是,可你昨天……”


    劉文斜了他一眼,然後失望的搖了搖頭:“我說不能主動去要求,可沒說不能去應邀,剛才你也看到了,他這麽熱情,我若拒絕,卻是會傷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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