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最注重的是什麽?


    財物?權勢?這些當然都有,但若以這個群體的特性來看,那恐怕就是名聲了,人活一張臉,在文人這個群體中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曆史上多少禦史大臣找皇帝的麻煩,不能說他們不是真心為民為國,但其中,也難說不是為了名譽,特別是在碰上一個不怎麽厚道還有些殘暴的皇帝時,那履行職責簡直就是拿著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可不管在任何時候還都不缺少這麽有勇氣的先生們,有的甚至幹脆就以死相諫,不僅是自己死,還拿著全家上下,乃至三族九族的性命抗爭。


    這種慘烈到底是為了什麽?為皇帝為天下蒼生?


    當然,忠心的官員從來都是不缺少的,一心為民的官員也不能說沒有,但若是在他們上諫前加上一個遺臭萬年……那還有多少官員會拿著自己的前途為代價而以駁斥皇帝的詔書為榮,乃至一頭撞死在大殿前……就值得思量了。


    當然看重名聲也沒有什麽不好,如果沒有為了身後名而前仆後繼的文人們,下麵老百姓們的日子恐怕會更難過。


    文人重名聲,馮遠也是一個文人,作為一個狀元出身的文人,他的字寫的不錯,他的學識也不錯,他在士林中也頗有名聲,但是他自己清楚,若論字畫文章上的才能,也就是如此了,他不可能像曆史上的書畫家一樣名流千古,也就因此,他更注重自己的清譽官聲,同時希望能在官位上有所進步,若機緣湊巧做下一番功績,卻是比那在詩畫之道上更突顯文人本色了。


    所以孫鵬弄的這個鬆花蛋,雖不是多麽金貴的東西,卻的確合了他的胃口,親手剝了一個鬆花蛋,看了上麵的鬆花,他連連點頭:“這名字倒也形象,鬆花蛋、鬆花蛋,你說這是那個劉家兄弟弄出來的?”


    孫鵬應了,又把當初劉文忽悠他的那一通說了出來,這一通頗具傳奇色彩,可你還真不好推敲其中的真假,馮遠雖然見識更廣,也不能說劉文這是忽悠人的,隻是心中奇怪,那變蛋也就罷了,這鬆花蛋如此新奇的東西,若早有古書記載,怎麽先前就沒有人發覺?


    不過這個念頭隻是在他心中一轉,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作為一個傳統的文人,他也有大多數傳統文人的毛病,那就是對這些有技術性的東西不是太看的上眼,也虧得這還屬於農家產品,又有養家、祖上遺留這樣的因素在,否則馮遠不見得要怎麽想孫文了,他此時想的就是,若是在宴會上擺出這麽一盤鬆花蛋,不說別的,寓意總是好的。


    “不過這變蛋我也吃過,怎麽這鬆花蛋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東西很少?”


    “學生也不知道,不過看樣子,是不多的,學生也隻得了兩枚。”


    兩枚都送到了這裏,馮遠更是高興,隻是遺憾這東西恐怕是帶不到京城了。孫鵬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也是喜歡這東西的,當下就道:“那劉家兄弟和學生一樣,都是要赴今年的秋闈的,學生和他們約好了在京城相見,屆時學生帶他們一起去見老師?”


    馮遠想了想,就點了下頭,其實不用和孫鵬一起,劉家兄弟也能打著學生的名號去見他,不過那自然與同孫鵬聯袂就有區別了,孫鵬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區別的,一見他同意,立刻喜出望外的道謝,倒弄的馮遠有些不解:“你與那劉家兄弟倒是交好。”


    “是,學生很欽慕劉家大郎的風骨。”他說著,就又把鄭定輝當年給他說的那一套說了一變,鄭定輝當初說的時候,多少還是昧著良心的,而他對劉文一百個崇拜,言談表情中都帶著佩服與讚賞,隻把劉文誇成了一朵花,他唯恐馮遠對劉文的印象不好,恨不得把所有讚美的詞匯都堆到他身上,倒弄的馮遠懷疑劉文是不是沽名釣譽,故作高深,但他又想到劉文在院試上的表現,想了想,又覺得不像。


    “將來再見一見,自有定論。”


    他這樣想著,倒也不將心中的懷疑說出,孫鵬是他的得意門生,又是貢生,將來哪怕不能中舉,也是可以做官的,而那劉文,說到底,也還隻是個秀才,若不能中舉,好與不好,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


    孫鵬將鬆花蛋給了馮遠,其他人得了,自然也是有給當地名人,有給自家師長的,前者是不說了,後者一般也是在士林中有幾分名望的,他們得了這東西,也難免會和馮遠有同樣的心思,隻是馮遠不能拿到京城,他們卻可以在自己的朋友圈中炫耀的,蛋皮上生鬆花,多麽清雅呀,唯一遺憾的就是這東西太少,否則當著眾人的麵剝開,不是更驚奇,更有寓意嗎?


    這見過的都說稀罕,沒見過的當然更要說稀罕,在文人才子裏麵,從來都不缺少想象力這種東西,到最後,一個鬆花蛋,已經被他們聯係到了各種事情上,還有一些有詩才的學子專門做了詠物詩,有了名氣,自然就有人打聽,知道是王普縣劉家兄弟弄出來的,就有人給自己這邊的親朋好友來信讓幫著打聽,那幾個當初得了鬆花蛋的也寫信來詢問,所以在劉文收到信的同時,也有村中的秀才來問這件事的。


    “鬆花蛋,哦,倒真是祖上遺德,隻是此物和變蛋不同,卻是難做的。不瞞懷德兄說,這東西我們兄弟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才得了不到二十個,卻是都送了人的。再做……倒還真是又做了一些,隻是是不是能成,還不知道。一定一定,若真能成了,一定給懷德兄消息。”


    送走了這個秀才,劉文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英兒見他的眉頭微皺,不由得開口:“大哥這是怎麽了,是怕那鬆花蛋做不成嗎?”


    劉家當初蓋房子,雖然考慮了很多,但也不過想想怎麽結實、舒適,至於說什麽規矩,那是沒有的。像所謂的布局,也是很普通的三間房,一間正房,兩間耳房,劉文本和英兒在左側的耳房說話,那秀才來了,劉文就出來接待,兩人就是在正房裏說的話,此時又沒什麽隔音設備,英兒自然都聽了個清楚。


    “倒也不是做不成。”


    劉文慢慢的說,英兒不解道:“那大哥是為什麽發愁?”


    因為這鬆花蛋竟有人想讓他白做!剛才那劉懷德雖然沒說清楚,但那話音中卻隻是讓他相送,半點也沒有要拿錢的意思,雖然這是此人一人的說法,可難保其他的人也有同樣的心思。


    錢財是阿堵物,凡是讀書人都要表示一下不屑的,特別是要讓他們掏錢的時候,但劉文半點也沒有以此博取名聲的想法,他要真想邀名,剽竊一首絕句,然後想辦法弄的廣為人知不比這更合適?那好歹還會被人說是某某詩詞的作者,弄了這麽一個鬆花蛋,算什麽?後世傳起來就是鬆花蛋的製作者?這還是好聽的,在食物上,人們向來喜歡和人名結合,比如麻婆豆腐,阿香婆辣醬,東坡肘子,那到他這裏會變成什麽?劉文花蛋?文鬆花蛋?或者幹脆,就是蛋公?


    想到最後一個,劉文的臉色立刻變得出了點顏色,英兒更是擔心,憂慮的說:“大哥有什麽發愁的事,我、我雖然不懂,但也願為大哥分擔……要不,說說也是好的……”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點怯意,劉文回過頭,見她半低著頭,一張小臉粉粉嫩嫩的,伸手就想往她的臉上捏,不過總算最後忍耐住了,現在英兒的年齡雖然還不大,但在這個什麽十一歲就是適齡年齡的地方,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了,他們畢竟不是親生的,他再做出這種動作就有些不合時宜了。看著她水靈靈的小臉,他有點遺憾這不是鄭定輝,否則還不是他想捏就捏,想掐就掐的事?


    英兒不知道他是惦記上自己的臉了,見他盯著自己,還以為自己有什麽不妥,因此有些怯怯的看著他:“大哥……”


    “哦,也沒什麽。”他本來不想說,但轉念一想,無論英兒以後是要和劉武在一起,還是嫁給其他人,都是要管家的,這裏又沒有合適的長輩教導,隻有他著手提點,因此道,“我隻是在想,咱們家的生意要怎麽處理。”


    “處理?是說要由誰管理嗎?”


    劉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麽想法?”


    “也不是什麽想法,不過是,想了想……”她有些羞澀的說,這幾年她讀書認字,也知道了一些規矩,她的心思本來也就細,劉武見家中出了秀才隻顧高興,她卻想的更多,她是苦日子過來的,雖然當時還小,但也知道管家很重要,更知道,隻靠田租的話,實在是靠天吃飯,雖然家中還有藕有魚,可多一項進項總是好的,因此她當初還想著自己是不是能幫一把手。


    隻是算賬記事這樣的事她還能做,和外麵的人打交道卻是不行的了,本來劉武是最好的人選,但她也知道自家的這個二哥,隻會認死理,在變通上很是欠缺,種地是一把好手,做生意卻難說了。


    她想來想去,倒也想到了一個人選,可她也不知道是否合適,因此也就沒說,隻想著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哥一定能想到妥善的辦法的,哪知道劉文卻說還要為此發愁。


    “大哥覺得,劉大姐……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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