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燕隱也是沒料到,自己這一昏再一醒,居然就和江湖排名第一的高手扯上了關係,心情比較複雜激動忐忑。趙明傳又挑了些城中真真假假的傳聞講給他聽,比如說在萬仞宮中,厲隨的居處名叫“燕回殿”,燕回,你品,你細品。


    祝燕隱遲疑:“與我有關?”


    趙明傳篤定:“大家都這麽說。”


    否則為何不叫鷹回鷲回大鵬回,偏偏是燕回?燕子秀氣玲瓏一小隻,怎麽看都與萬仞宮扯不上關係,但現在猛然出現了江南祝府秀氣玲瓏的二公子,事情一下就有了合理的解釋!極有可能是因為祝公子在江南身受重傷,厲宮主在西北思念如狂,才會於夜半披衣下床,親筆寫下“燕回”二字,這份細膩心緒,光是想想就十分感人。


    祝燕隱:等等,是不是稍微有點牽強。


    他如實道:“燕回二字意境頗多,比如‘燕回吳苑風和雪,夢斷錢塘月滿樓’,說不定厲宮主是喜歡這淒淒意境。”


    趙明傳卻不信,厲宮主哪裏像喜歡淒淒詩文的人,他隻喜歡讓別人淒淒。


    祝燕隱依舊將信將疑:“可我確實什麽都不記得了,而且先前在江南老宅時,人人都說我與江湖無關。”


    趙明傳與他無聲對視,屋內光線昏暗,燭火被風吹得晃動,影子也晃動。這場麵祝二公子熟悉,一旦出現在小話本裏,下一刻就要殺人了,於是搞得他也緊張起來,一緊張就開始胡思亂想,覺得是不是家裏人隱瞞了什麽,自己保不準真和厲隨有過一段,不然外頭為何會有那麽多逼真傳聞?


    客棧大廳裏還坐著不少人,都在等……其實也不知道在等什麽,但既然這裏有厲宮主與江神醫都看重的人,那攀附的機會就絕不能隨便放過,畢竟撞大運這種事誰能說得準,所以哪怕老板已經將茶水錢漲了十倍,大家都還在堅持續著攤。


    祝燕隱站在二樓,往下看了一眼,也被驚呆了:“他們都是在等我?”


    人群裏還有一個熟悉麵孔,麵前擺著的禮盒補品幾乎堆成一座小山,正是譚疏秋,他是被親爹打發過來探病的,因為昨日在鳳凰台的那場風波,城中已有傳聞說他與祝燕隱相識,所以此時倒也沒誰再挑釁鬧事,還給他讓出了舒服的好位置。


    趙明傳順著祝燕隱的目光看過去:“那是滄浪幫的人。”


    “我與他打過兩次交道。”祝燕隱問,“滄浪幫,來頭大嗎?”


    趙明傳答:“沒有來頭。”


    掌門人譚大刀原是飯莊老板,砍鴨子在行,砍人不行,滄浪幫能有今時今日的江湖地位,主要靠鴨血粉絲湯,和武學修為關係不大。至於譚疏秋,在武林中也是半個笑話,早些年一門心思想要與大門派的子弟稱兄道弟,結果十有□□會遭到戲弄,為人驕橫霸道卻又唯諾膽怯,就是個有錢人家的金玉草包。


    祝燕隱對譚疏秋不太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厲隨,於是悄聲問:“萬仞宮也在下頭?”


    趙明傳搖頭:“沒有,萬仞宮的人不喜歡在武林公開場合露麵,一般都是夜半約談。”


    因為這句話,祝燕隱差不多一整夜沒睡。他一方麵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自己怎麽可能真是江湖客,另一方麵又覺這種事誰能說得準,萬一厲隨下一刻就拎著燒刀子翻窗,並且邀請自己搬去萬仞宮長住呢,立刻答應會不會顯得太胸無城府,還是得先欲拒還迎一番。窗外風沙咆哮不絕,也不知道誰在吹塤,嗚嗚咽咽不成調,那叫一個江湖有故事。


    很希望自己也能有點故事的祝二公子躺在床上,想七想八,充滿期待,若將西廂戲文直接拿來套,就是待月客棧裏,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猛男來。


    結果猛男直到天亮也沒來,大廳裏的江湖人倒是一個沒走。


    祝燕隱實在撐不下去,眼皮子一耷拉,在晨光中裹起被子哀怨睡了。


    ……


    萬仞宮裏,厲宮主剛出燕回殿,江勝臨就端過來一個碗:“吃。”


    兩人相識多年,厲隨已經習慣了對方三不五時搗鼓出一貼新藥,看也不看地端過來一飲而盡,卻皺眉:“甜的?”


    江勝臨答:“甜就對了,燕窩紅棗燉阿膠。”


    江勝臨補充:“都是昨日祝二公子送來的,我看東西還不錯,正好滋養你最近疲累。”


    厲隨想起了那些綢緞捆著的,神似聘禮的朱紅禮盒,胃裏硬是一攣。


    江勝臨將空碗放好:“現在所有江湖門派都聚在福滿門客棧,等著見祝燕隱,甚至連萬盟主也差人送了封請柬,邀他共商討伐魔教一事。”


    武林盟主萬渚雲,是個做事圓滑的老好人,武功隻能勉強排進排行榜前二十,人緣卻是第一好,威望極高。本來按照他的江湖地位,是無論如何也不該主動搭理祝燕隱的,這回既然親自送去請柬,那麽很明顯,最後的目的也必然是厲隨。


    江勝臨勸道:“武林盟如此有誠意,你不如順水推舟。”


    反正大家都是要討伐魔教,人多勢眾總比單打獨鬥強,更何況厲隨還有陳年舊傷在身,赤天數年前能傷他第一次,現在保不準就能傷他第二次,想起來總是不放心。


    厲隨沒接他這句話,隻問:“魔教的人也守在客棧?”


    “是。福滿門裏目前遍地江湖門派,他們還敢靠近,可見功夫不低。”


    “留著他們。”厲隨吩咐,“將來一道前往雪城,或許會有用途。”


    江勝臨點頭,提醒:“隻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得帶著祝家那位一同北上了,否則他怕是會有危險。”


    好好一個江南富貴少爺,先是撞壞了頭,後又稀裏糊塗卷入江湖風波,仔細想想也是倒黴。所以在翌日看診時,江神醫沒讓他再去玄鱗塔,而是親自帶著藥童前往福滿門客棧,倒是從側麵進一步坐實了祝二公子了不得的大佬身份。


    祝燕隱已經心思活絡了兩天,尤其是在收到武林盟的邀請函後,整個人更是蠢蠢欲動躁起來,打個嗝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要噴湧內力,還試圖站在床上練習飛簷走壁。


    “公子。”祝小穗在外敲門。


    祝燕隱矯健躺回被窩,虛弱捧住心口,免得又被嘮叨:“什麽事?”


    祝小穗道:“江神醫來了。”


    祝燕隱目光熱切,幾乎要將推門進來的神醫灼出兩個洞,他很期待對方能說些什麽波詭雲譎的行話暗語,但可惜,江勝臨看診看得相當心無旁騖,上來就試脈,完全沒有配合演出的覺悟。


    趙明傳問:“傷情如何?”


    “並無大礙。”江勝臨道:“用銀針刺激穴位,再輔之以藥物,或許就能恢複記憶,隻是治療起來相當耗時,少則半年,多則三五年也有,說不準。”


    祝小穗立刻邀請:“那神醫可願與我們一道回江南?”


    江勝臨搖頭:“怕是不行,我已答應萬盟主,要與他同去東北雪城。”


    祝小穗一聽就急了:“隻要公子的傷病能好,我家老爺願奉上酬金萬兩,明珠千斛,錦緞百匹,玉佩十對,至於江南的田產屋宅,漠北的汗血寶馬,還有各種禦賜的珍貴藥材,更是想要多少都有,還請神醫再考慮一下吧!”


    江勝臨聽得微微一暈,你們江南首富果然好有錢。


    不如大家打個商量,讓祝老爺把魔教買下來。


    祝燕隱繼續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江勝臨清清嗓子:“我雖不能去江南,祝公子卻能去雪城。”


    祝燕隱吃驚:“我?去雪城?”


    祝小穗警惕,不,不行!


    但行不行也不是由他一個書童說了算。江勝臨要去雪城,祝燕隱的傷又拖延不得,兩者放在一起,也確實隻有共同北上一條路。


    祝二公子對此毫無意見,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小激動。趁著祝小穗去開藥,他又抓緊時間詢問了一下神醫,為何會挑自己第一個看診,這其中是否藏有什麽過往與內幕,我們之前可曾見過?


    江勝臨看著他真誠的雙眼,想起那些出自萬仞宮的鬼扯傳聞,良心再度受到譴責,於是語調又溫和三分:“沒見過,但江南祝府威名赫赫,我自然想早些結識二公子。”


    祝燕隱明顯不信這客套托詞,又問:“那我會功夫嗎?”


    江勝臨:“你不會。”


    祝燕隱喉結滾動了一下,迂回表示:“武林盟主已經給我發來了請柬,不會功夫的人,也能參與江湖事?”


    江勝臨:“自然。”


    神醫惜字如金,口風還緊,看起來不是很好忽悠。祝燕隱換了新的套話策略:“神醫可認識萬仞宮的厲宮主?”


    江勝臨:“不熟。”


    “那我與他熟嗎?”


    “應該也不熟。”


    “不是不認識,是不熟?”


    “就是不認識。”


    “神醫既不認識我,又與厲宮主不熟,那怎麽會知道我與厲宮主不認識?”


    “……”


    祝燕隱誌得意滿,有一種擊中真相的爽感,遂乘勝追擊:“所以我與厲宮主到底有什麽關係?”


    江勝臨心想,你們目前真的沒有關係。


    但是為能早日剿滅魔教,將來可能要強行發生一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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