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玩政治的,兩位皇子早習慣了勾心鬥角,盛寶箏差事辦得漂亮,他們不是沒想過插手搶功勞,稀釋盛寶箏的功績,但是根本插不進手。


    他們貴為皇子,白雲學院的學生們心高氣傲,卻並不理會他們,反因為精力旺盛,啥事情都搶著幹。京畿衛表麵恭順他們的命令,可背地裏儼然有以盛世子馬首是瞻的趨勢。


    他們不過遲來了兩三天,這災區恢複計劃,就形同旁觀者。


    災區民眾又容易感動,盛寶箏日日帶人前往前線查看情況進行慰問,在這寒冷的冬夜,挨家挨戶地問候是否吃飽穿暖,時不時還進行一場爐火邊的親切談話。京畿衛都時常為他的平易近人感到受寵若驚,老百姓難道能幸免?


    在天災麵前,在權貴眼中,人命素來如草芥螻蟻,哪怕這是一場作秀,但是若能日夜如此,人心也不是鐵石心腸,安能不心服口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等生機恢複後,人群內總有作奸犯科和倚強淩弱之人。但盛世子慧眼如炬,帶著京畿衛,一眼就能辨出誰是人群中老奸巨猾之人,像是識了相麵之術一般,更為他的名聲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本來對盛寶箏還頗有微詞的朝廷官吏,親眼見到盛寶箏如此表現,但偏賑災效果卓越後,都忍不住噎下了禮教不合的話,漸漸的,變成了推崇備至、讚不絕口。


    連遠在京城的人,都能聽到盛寶箏活躍的大名。


    盛寶琴再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因為正是她放出了盛寶箏是鳳帝民間私生子的消息,本欲是想讓三位皇子警醒,在對方羽翼未豐前,先下手為強。誰料無形之中卻給對方鋪了路。


    她如若不傳出這些消息,盛寶箏做得再好,也跟秦驍一樣是臣。


    一個臣子除非謀逆篡位,否則他的仕途頂天了也是一個臣,你收買再多的人心,增加再多的聲望,於仕途而言,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但盛寶箏是皇子就不一樣,“愛民如子”、“聰明能幹”這種好聽的名聲,和在民眾間蒸蒸日上的聲望,沾了“民心”兩個字,對皇位競爭來說,可便是強有力的籌碼。


    沒看同盛寶箏足跡一起流傳開來的,還有一些流言,譬如“鳳帝在宮內批閱災情折子心憂百姓疾苦、夜不能寐,盛世子便為父分憂、親身前往災區……”


    連來曆都給美化了,這突出了什麽,孝順!


    再比如盛世子帶人鑿冰河,魚頻頻躍出水麵,這事是真的,但流傳的人多了,就有了活靈活現仿佛發生在眼前的另一個版本:“盛世子親見百姓苦痛,想為民改善口糧,時天寒地凍,無法捕魚,世子便解衣臥於冰上,忽然間堅冰化開,從裂縫內躍出無數的魚。”


    這又是什麽,世子的拳拳愛民之心感動天地!


    這亦真亦假的流言,搭配著“帝王流落民間的滄海遺珠”這一身世消息食用,簡直絕了,盛寶箏一下子成了仁愛務實的最佳代言人,道德模範般的存在。


    三位皇子都暗自嫉恨,而盛寶琴人都傻了,心中巨大的驚慌差點沒把她淹沒。明明重生是她最大的依仗,竟被她發揮成這樣,懊悔、惶然等情緒讓她幾乎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畢竟這種程度已經難以用石頭砸腳來形容了,簡直是損失慘烈,自己親手將對手往皇位推了一大步。如果她先前不傳出身世之事,可能效果還沒那麽好,傳出後,才成了弄巧成拙。


    在眾人啟程回京時,民眾夾道相送、依依惜別,身後那一望無垠的雪屋漸漸融化,匯成潺潺涓涓的細流,似臨別時數萬人的灑淚,足足送了五六裏路才停。兩位隨行的皇子都成了背景板,氣惱得無可複加。


    更讓他們生氣的事情還在後邊。


    待他們回京,鳳帝龍心大悅,不僅論功行賞,還專門設宴款待有功之臣。論功勞,盛寶箏是默認的大頭,諸多賞賜流水般接連不斷,那長長的賞賜禮單隨著兩個尖嗓子太監一唱一和,念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差點沒讓他們心肌梗塞。


    都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是雨露嗎?這完全是瓢潑大雨啊!


    這賞賜過於隆重,滿朝老臣們一開始也眉頭微夾,臉色古怪,對陛下的行徑感到匪夷所思,隻是礙於鳳帝的威嚴,哪怕有異議,也無人敢喧嘩置喙。


    這下子,再看不出來陛下是在給某人造勢,他們就白混官場這麽多年了。


    除了老臣,宴會上還有太多傑出的青年才俊,今年較往常不同,本該準備辭舊迎新的事,卻被突如其來的大風雪吹散了,京城內外也蒙上一層愁雲慘淡的麵紗。


    為了走出雪帶給人的陰影,同時也不願某人成為這場宴會當之無愧的主角,搶走所有的風頭,大皇子決定以雪為詩,以詩會友,驅散這層愁雲,也當娛樂助興。


    才俊中稍有文采的,脫口便詠道:“臘月天山雪,寒中亦有花。”


    “雪落宮簷上,靜待一枝香。京城無所有,知己滿芳華。”引得眾人紛紛鼓掌,拍手叫好。


    文采差一點的,也稍微硬著頭皮說,“大雪紛紛無需懼,似鹽撒在空中矣。”旁人也是給予鼓勵的眼神。


    到了盛寶箏這裏,所有人悄然投來眼神,畢竟眾所周知,盛世子出了名的沒文化,大皇子玩這個環節,似極有用意。


    誰料盛寶箏很淡定,放下杯盞,脫口道:“我不會做詩,但可以來一個對聯。上聯‘雪化水,花入泥,雪花入泥化水’,下聯‘霜歸汽,雲來雨,霜雲來雨歸汽[1],橫批‘萬物循環’、‘自然規律’。”


    “哈?”有些人懵了,但這些人中,絕不包括曾跟隨盛寶箏去前線的學生們。


    他們早聽盛寶箏叨叨絮絮過,何為凝華和液化過程,什麽散熱啊,也稍微知道了,雲雨霧露雪霜等自然現象是如何形成的,初步培養了理科思維。再加上這些日子造屋造車的,慢慢的想法上也有了轉變,不再拘泥於刻板的科舉書,有了實幹主義精神。


    禦賜的宴會自然少不了美酒佳肴,盛寶箏坐在席上,當然不會錯過小酌一杯的機會。


    這禦賜的酒香醇,一滴即價值千金,酒樽也精致小巧,他不過抿了幾口,就已喝得微醺,白淨的臉泛起一層略帶酒意的粉,還小小地打了個“嗝”,一雙貓兒眼如水般波光粼粼。


    距離他離開京城,到再度折返,這幾月的曆練,讓少年本來還有幾分嬰兒肥的五官,長開了些許。


    因為飲酒後導致的身體發熱,他又打了個酒嗝,下意識扯了扯領口的衣襟,露出一小截細白的脖子。


    腦袋也耷拉著,似酒意上湧後的不堪重負,又似挨訓後縮著脖子一言不發的稚童,小眼神朦朧如披水霧,看上去可憐又可愛。這酒量淺的,隻比一杯倒強些,完全沒有做酒池肉.林小昏君的可能性。


    殷鳳淵眸色幽深一片,帝王身邊多年的宮人懂得察言觀色,隻需一個眼神,無需過多言語交代,就下去伺候盛世子了。宮女太監們呈醒酒湯的呈醒酒湯,扶人下去的扶人下去。


    這宮內的人有多勢力,朝臣們或多或少都曾領教。目睹這一幕,人人強行裝作神色鎮定。


    沒了一個盛世子,宴會照常繼續,絲竹靡靡之音依然動聽,隻是眾人的神思皆已飛揚。


    走出大殿,被外邊的冷風一吹,盛寶箏其實已經酒醒一半了,就是有些想睡覺。他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伺候他的宮人手腳很殷勤,態度也不諂媚,聽到盛世子這麽說,就按照帝王的交代,將對方扶到偏殿去歇息。


    盛寶箏並不知道,這偏殿是鳳帝經常午睡歇息的地方,隻看內部擺設相當低調,便以為是普通地方。


    懵裏懵懂間,他被伺候著,洗了一個滿是花瓣漂浮的熱水澡,被撈上來時整個人都是香噴噴的。宮人們還為他擦拭為他梳發,給他全身按了一次舒緩經絡的摩,還為他換了一身沒有酒味的衣。盛寶箏睡在榻上,舒服得快要升天,幾乎理智全無。最後隻能一邊托著腮幫子,一邊從案上取了精美的吃食,眼睛眨巴著,驚歎:哇塞連這糕點吃食都是按他的喜好來的,甜而不膩,他一連吃了好幾個,還噸噸噸的喝完了精心調製的醒酒湯,才心滿意足地合上了雙眸,長長濃濃的睫毛似小扇子一般。


    他發自真心地感覺這宮裏待遇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舒適得讓他沾枕即睡,小小的鼾聲很快就響起了,連一雙繡金色龍紋的黑色皂靴踏入房內的動靜,都沒能將他驚醒。


    無需交代,宮人們俯首低眉地退下了。


    自出宮建府後,哪怕夜深宮門下鑰,皇子們也沒有能留宿宮中的權力,更別提鳳帝親自來探望。盛世子的榮寵和例外落入每位宮人的眼中,他們眼觀鼻,鼻觀口,哪怕有人心思活泛,也完全不敢聲張。


    遠遠的走出殿宇後,一名老宮娥才意味深長地轉身道:“什麽該說的,什麽不該說的,大家心裏都得有分寸。若有人在背後亂嚼舌根,或者泄露什麽不該說的出去,醜話可說在前頭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屆時小心你們的腦袋。”


    宮人們心頭一凜,對盛世子的特殊有了更為清晰的認知,立即唯唯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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