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昱睜開眼。


    睡在身旁的人已經走了,床鋪上還留著他殘餘的體溫。


    折昱緩緩坐起來,白日裏總是乖巧笑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顯得分外冰冷。


    他一直清醒著,隻是做出了睡熟的模樣,阿渺哥哥便起身悄悄離開了。


    果然……又是去找謝雲寒了麽?


    少年在床上獨自坐了許久,眸中的不甘和嫉恨越來越重,最後仿佛下了決心般一握拳,從床上下來,隱去身形,出了偏殿。


    他一路來到竹院,巧的是屋門沒關嚴,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折昱悄無聲息地將那條縫打開了一些,閃身進了屋子。


    屋裏昏昏沉沉,隻有桌上一隻紅燭靜悄悄地燃著。折昱走了幾步,拐過一扇屏風,眼前的場景便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


    那個叫謝雲寒的男人正把他的阿渺哥哥壓在床榻上,掐著他的腰親吻他。


    折昱見過阿渺哥哥很多種情態,溫柔的,灑脫的,風趣的……在他心中,阿渺哥哥的形象高大又可靠,因為從第一次見麵,對方就一直在保護自己,仿佛一坐巍峨的高山,為自己遮擋所有淒風苦雨,不讓自己受到一絲委屈和傷害。


    在折昱心中,阿渺哥哥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既無所不能令他仰望,又高高在上不可褻瀆。


    可他直到現在才知道,阿渺哥哥,原來還有另一種情態。


    他的阿渺哥哥突然從一個高大可靠的保護者變成一株溫婉又妖豔的藤蔓,以一種依附臣服的姿態將自己送進另一個男人懷裏。他勾著那個男人的脖頸,上身微微後仰,折出一個弧度,將自己的鎖骨主動奉到對方唇邊;他雙眸半闔,眼裏隱隱有濕潤的水光,眼角那顆紅痣被燭光映的愈發豔麗,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調笑,伴隨著時輕時重、斷斷續續的喘息。


    像暗夜裏勾人魂魄的妖精,足以讓見到的任何一個人失去理智,甚至發狂。


    折昱不是那個例外。


    少年定定站在那裏,眸底幾乎一片赤紅,一邊被瘋狂的誘惑吸引,一邊卻被妒火焚燒啃噬著心髒。


    為什麽阿渺哥哥要在別人麵前展露出這副情態?


    為什麽阿渺哥哥不能隻屬於我一個人?


    為什麽抱他、吻他、以絕對姿態占有他的那個人……不能是我?


    少年初識情滋味,便毫無防備地被拽入無窮無盡的欲|望深淵,鬼族本性裏的殘忍、偏執以及近乎病態的占有欲終於無可抑製地衝破禁錮冒出了端倪。少年鬼王感受到了咬破口腔後泛起的鐵鏽味,垂在身側的手掌緊緊攥起,力氣大到骨骼發出一聲“咯嘣”脆響。


    極忽微的聲音卻被另一個人捕捉到了,謝雲寒動作微頓,敏銳至極地偏頭看過來,凜冽的目光精準地落到折昱所在的位置。


    折昱幾乎忘了自己還是隱身狀態,他的眸光嫉恨而憤怒,不躲不避地盯視回去,和謝雲寒的目光徑直撞在一起。


    謝雲寒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就這麽“看”著折昱,唇角竟緩緩勾起一個笑。


    諷刺、嘲弄、而輕蔑。


    然後,他手下一動,不知道碰了哪裏,許夕立刻喘息著發出了一聲驚叫,剛要說什麽,卻被男人強勢的附身堵住了唇,再無法發出一個音節。


    謝雲寒吻著他,伸出手臂一把扯下床邊的帷幔,旖旎春色立刻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再不露出一絲光景。


    有那麽一瞬間,折昱真想不管不顧的衝上去,將那個男人狠狠從許夕身上扯開。


    可他最終忍住了。


    他清楚,自己還不是謝雲寒的對手。要想將阿渺哥哥徹底搶過來,他必須一直忍耐……一直到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時候。


    少年緊握的雙拳終於緩緩鬆開了,他的掌心已被自己掐的鮮血淋漓,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一般,麵無表情地最後望了一眼厚厚的帷幔,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第二天,許夕處理完日常事務去看折昱,卻見少年在院子裏自己練劍。


    沒有人教他,他自己從書房裏翻出一本劍譜,隨意折了一根竹條,一招一式練的分外用心。


    許夕在旁邊靜靜看了一會兒,笑著走了過去:“怎麽突然這麽用功了?”


    少年聽到動靜回頭看他,那一眼眸色很沉,讓許夕微微怔了一瞬,再細看時,卻見他雙眸清亮,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阿渺哥哥!”


    少年額頭覆著一層微微的細汗,滿臉笑容像陽光般毫無陰霾,撲過來親昵地抱住了他。


    許夕疑心剛剛是自己的錯覺,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怎麽想起來練劍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能光想著玩了嘛。”折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期待地看著他,“阿渺哥哥這麽厲害,一定會舞劍吧?教我好不好?”


    “小昱的要求,哥哥有不答應的嗎?”許夕寵溺的捏了把他的臉蛋,從他手裏拿過了那根竹枝。


    折昱定定地望著他。隻見那一襲紅衣的人在握住竹枝的一瞬間,周身慵懶的氣質陡然發生了變化,那根再尋常不過的竹枝竟瞬間覆上了一層凜冽的殺氣,隔著數丈都令人覺得膽寒心驚。


    下一瞬,劍氣破空,寒光迸現,時而傾身點刺,時而回旋倒勾,長劍和男子幾乎融為一體,收刺開合間似行雲流水,隻令人想起那句“疾如雷霆震怒,靜若青海凝光”。


    一套劍法舞完,許夕收式,回頭衝少年微微一笑。隨風揚起的烈烈紅衣緩緩落下,襯著滑落的如墨青絲,是一種無法描繪的驚豔獨絕。


    折昱幾乎忘了呼吸,竭力收斂自己炙熱的目光,微微偏頭,清了清嗓子驚歎:“阿渺哥哥太厲害了。我、我比不上你的十分之一。”


    “說什麽傻話。”許夕敲了敲他的腦袋,把竹枝塞回折昱手裏,讓他照著舞了一遍。


    “隻看了一遍動作就很熟練了,我們小昱明明是個天才!”許夕毫不吝嗇地點頭誇讚,走到折昱身後,拍了拍他的腰提醒他調整姿勢,“不過下盤要更穩一些,腳下不要飄。”另一隻手握住折昱拿著竹枝的手,“持劍的手也要更堅定,隻有目標清楚,心中無畏,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威力。”


    折昱半個腦子聽許夕指導,另一半思維全部落在對方扶著自己側腰和手臂的手上。他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又故意做錯了幾個動作。許夕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毫無懷疑,渾然不覺地耐心貼身指教他,讓對方結結實實吃了一頓豆腐。


    直到正午,許夕和折昱才休息了一會兒,然後一起去用膳。謝雲寒也在,男人和少年對視一瞬,又不約而同的錯開了目光,仿佛昨晚短暫的交鋒從沒有發生過。


    在沒有決出最終的勝者之前,他們心照不宣的保持了表麵上的和平。


    然而這種虛假的平靜注定要被打破。


    因為他們本質上都是貪婪、自傲而占有欲極強的人,而他們的目標是同一個。


    且隻有一個。


    謝雲寒還好些,可折昱正處於少年期,正是定力耐力最不足的時候。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麵對著毫無長進的修為,心中愈發急躁不安。他每晚假裝睡著,然後自虐似的眼睜睜看著許夕從他身邊離開去找另一個男人,繼而在滿腔憤怒和冰冷中睜著眼睛一直熬到天亮。


    少年心中的嫉妒、欲|望和妄想如夏天的野草一般瘋狂滋長,終於在某一天徹底失去了控製。


    這天中午,他去許夕的宮殿給他送一盤新鮮的時令水果,推門進去後卻發現許夕歪在寬大的長榻上,身前幾案上是一摞摞厚厚的文書。對方好像是有些累,想在處理事務途中稍稍休息一會兒,一不小心卻睡著了。


    折昱屏住呼吸,將水果放在桌子上。


    他本來沒想做什麽,可在這一瞬間,長久求而不得的渴望和一時的衝動徹底控製了他,他放輕腳步走到許夕身邊,低頭觀察他片刻,伸出手在他眉心輕輕一點,一抹白光悄無聲息地沒入了眉心。


    許夕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鬆開來,呼吸變的均勻,整個人睡的更熟了。


    折昱的心髒重重跳起來。他隱去身形,俯下身去,在許夕眼尾的紅痣上試探似的輕輕碰了一下,深暗又火熱的目光緩緩落到兩瓣紅唇上,屏住呼吸吻了上去。


    他直接撬開對方的口腔,著迷一般品嚐對方的味道,大膽放肆地勾住許夕的舌頭用力吮吸,幾乎將裏麵每個角落都舔了個遍。


    少年初識情愛,又如願以償地碰到自己的心上人,那種胸口將要炸開的興奮和狂喜讓他越陷越深,越要越得不到滿足,許久後他終於微微抬起臉,卻沒有適可而止,而是舔了舔嘴角,目光向下,緩緩扯開了許夕的衣領。


    ——


    謝雲寒推門進來時,許夕伏在幾案上睡的正熟。


    男人皺起眉,擔心他這麽睡會著涼,立刻大步走過去,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唔……”


    許夕迷迷糊糊的哼了哼,許久後才緩緩坐起身,伸出手揉了揉太陽穴。


    謝雲寒接替他,替他輕柔的按摩穴位,有些擔心地看他。


    “沒事,有點暈,應該是睡迷糊了。”許夕靠在男人肩頭,懶洋洋道,“脖子後麵也捏一下,趴久了有點酸。”


    謝雲寒任勞任怨地給他服務,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了,才道:去用膳。


    “走走走,忙了一天餓死我了。”許夕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就要走,卻突然被謝雲寒一把拽了回來。


    “怎麽了?”許夕納悶看他,卻見男人目光死死盯著自己鎖骨下麵的一塊皮膚,臉色在一瞬間難看到可怕。


    許夕低頭看了一眼,迷茫道:“怎麽啦?這不是昨晚你自己弄出來的麽?”


    謝雲寒不說話。


    他在許夕身上留下的每一處印記,都記得清清楚楚。


    而這一道吻痕……


    不是他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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